盛敏
我首先要穿过这十几名诗人编织的语言之网,诗意之镜。语言之网中我成为撒网者,诗意之镜中我成为镜相。这是艰难的智力活动。伴随着文之悦、诗之醉,更伴随着一种清醒的分离活动。同评论一样尽善尽美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写诗达臻纯粹同样是一件更艰难的事。所以评论要设想自己在这十几名诗人的意素符码中存活,呼吸着创造的在场空气,体味着象征符码的幽远,诗评才得以靠近作者的旨意或者寄寓,我才与诗人情绪、经验、个人的声音同一。
一、经验的声音(布局符码)
经验确实是一切文学创作活动首选的条件,这里面除了经历某种事例,更多的是指对时间之流穿过具体物质的反思和沉淀。虚构是意识形态形成的条件,它是在经验得以突显之后的重组。所以说经验中必然有部分作者的空白(有意识的强加)存在,在那儿可以垒进虚构的瓦块和基石。布局符码在一首诗中是房舍和建筑工地的最早的选择,诗人的撷取、过滤、拼装大都是布局符码的活动——该活动可直接导致语言的嵌入和生产。诗的布局浸透了诗人的心力和智性,选择性的分辨是诗人闪烁智慧火花的主要表现。这十六名诗人从不同区域、不同行业选择欲表达的场景,最终将自己的情感分配其中。当然这只是诗人创作诗的第一要素,仅靠布局符码的精致还远远不够,但好的布局是好诗形成的关键。叶臻的《飞奔》一诗,摄取的镜头是一匹淹死的白马,诗人把已死的白马唤醒,让其飞奔,展开了精致的无际碧绿的草原,整个布局是水面|——淹死的白马——木桩——飞奔,推理性的布局。这儿我只评论其布局符码的运用,下几个标题中再论述其它功能的相互融合,以此创作了一首气势磅礴的诗篇。布局符码实际上就是选题的重要性和架构的艺术性的骨骼,骨骼必须分布均匀,支撑骨架。
二、个人的声音(意素符码)
个人的经历和情绪是诗的经历和情绪的载体,也是个人的声音对时间的回忆和抗拒。《致木棉花》就是从个人的经历(视觉储存和触觉回想中)撷取的一种回忆,其意素符码就是高嗣照赋予其的个人的声音,但此个人声音有扩张的普遍性,是每个人共同承担过的记忆中的财富(就是这一点才是诗之得以永存的坚实地基础)。诗发生于精神和物的结合部。意素符码是浓缩的精神和情绪的递出。物是普遍存在的物体,心绪、一次邂逅,一段往事,它们的结合都需要借用语言符码突凸而出,当然意素是可以颠倒时间的。李三林的短诗《洞》就是一种对过去记忆的复述,其情绪在个人的声音中压抑着,并不渲泄出来,符码是洞——父亲,巨大的爱用冷漠的语气加以陈述,洞是一种象征,一种对时间压迫的无奈的反抗和眩晕。同样阜阳的青年女诗人缎轻轻在运用意素符码上有其独有的经历的轨迹。其诗虽然在灵性上通畅,言语里有自己揉捏的自若和声调,在她的经历中走来走去,且制造了一种属于她自己的升华的符号,所以她的一组诗意素符码就会露出一种有别于他人作品的可接受性和新颖性。《苹果上的水》是言语活动的伸展,是湿淋淋的生活在光润的苹果上滚动的联想和纠缠。再论及茬子(许敏)的《浮尘》它也是与回忆为伍,在其中抉出浮动的、格式化的生活中人的韧性和疲倦,人的适应时间的锋利度和重压。蓼青的几首爱情诗所公开解释的意素符码传达了感情生活上的信息,一种情感旺盛和短路,一种猛烈倾斜真情的偏爱,与获得之间的差距的限制。有时候我在想:想像的东西极为简单,但如果是建立在具体事例上的想像的提高,言语活动就会变得复杂,或者说符码会自动地被结构操作,作为一种补充内容那才是诗人应该时时关注和剖析的。符码常常围住我们。是它安排我们的生活,诗人只能审查它、定位它,最终选择它,给它穿上言语的外衣,找到准确的表述。
三、 科学的声间(文化符码)
诗人是文化的载体。知识是能力,作为诗人他应该知道价值并不与知识对立,相反价值与知识是同体的。没有文化符码烙印的诗人必然不是诗人。文化涵盖范围较广阔。诗人要储备文化符码的博大和厚度去解决意识中的思辨的过程——转移到文字组合中的聚和散,形成顽固的语言的堡垒。文化与科学的关系是一种携手共进的关系。现今诗坛充实着无文化写作,诗人把握字词却违背字词生长的环境和过程,要知道每一个词都经历了文化的孕育,经历了符号意义的取舍和变革,禀承了意图和指引——但这一切都是与作者本人的文化符码的储存量有关。我在阅读安徽诗坛里收录的众诗人诗作时,我精确地嚼到了某种信息,那是来源于跨度、幻想的目标和真实的经历,来自于所接受的文化撞击的程度和句法性的启示(这儿句法性写作仅仅是某种触动而引起的对事物的看法,然后寻找词语将其纠结起来)。上下之分、高低之别取决于对文化符码的分解,有了胸有成竹的布局,有了撼动不了的意素,再溺进源远流长的文化浸润,优劣必然醒目。 你们不能说年龄和阅历就是超于常人的资本,他们就能写出超于常人的诗,事实是从这一期的安徽诗坛所辑的诗的质量来看,除了一些在诗坛中和边角逛过的一些诗人诗作较有深度外,新的几位年青的诗人对文化的吸收和对词语的敏感更加神采熠熠,句子的单元更具有透视性。他们已经在打破稳定的贯穿的语词排列。他们的身上更多地是文化生育的灵性。而一些老诗人则是经验的收缩瞳孔,是逮住社会现象发生变化的捕手,却没有再钻研下去。或许文化的积累会使诗的美背上历史的包袱,艾略特似的经典注脚,于读者有意拉开审美距离,最终导致读者的离去。但作为诗人他必须永远在文化符码的筋脉上跳舞,否则内容的浅薄会葬送诗的“做”的动词性,即诗的美的制造性能。
四、 真相的声音(阐释符码)
语言上的赝象是由于提供阐释的符码发生了误导。在语言是诗的血液的基础上,语言的连缀的结果表达什么样的情绪,或什么样“热点”,什么样的“有价值的刀子”,这是诗人并不明指的真相。阐释符码也同样不是一览无余的。不同于小说的故事性和交叠结构,诗的阐释符码更隐藏一些。斜线运动和隐喻是诗的陈述活动的基本方式。索绪尔曾经说过“如果存在述事,那它实际上就是在叙述一种语言(一种句法)是如何探讨的,是如何创立的,是如何形成既是发送性的又是接受性的”。诗人发送又接受。每一首诗都在表达什么或企图使读者入席就餐,并潜意识希望读者把他的产品归纳在灵魂的情绪、知识的版图、记忆的奔驰中。阐释符码在诗句中躲躲藏藏,它基本上有陷于俗套的可能性,更有靠词语上下烘托的偶然性,穿越规则之林,鸟在辽阔的文本空间中飞翔,但其构成的背景还是有迹可寻的。词语挤压动作的场面读者还是可以找到其组合的方式和组合的意义,更加明显的一点是:真正的阐释不是别的,是讲述给我们的那种寻找字和字结合的过程。是在人们思想中留下深刻印痕的启示和能指的趋向,更是经过了时间取舍的人们已经认定的价值的代码。它是言语活动最为固定的形式之一。阐释符码的创造凝聚了话语通过启示、想像的移动、饱满的整体性等等功能,它泄出了诗人欲说明且设定了各种内涵的体貌特征学。
五、象征的声音(象征符码)
虽然象征符码在一段时间内成为诗人探索的最重要的符码,当下诗坛有轻视或忽视其能量的嫌疑,但象征符码能够浓缩诗的意象锚固的位置中所指的蕴含,我们被封闭在言语的流水过程中,象征符码在流动中形成,流动中搭乘别的车辆,主体和客体相互转化,寻找象征符码不下于深谷探幽,很多诗人败在无情的跋涉中。又有若干诗人困死在已经用腻的普通的象征之苑。因为象征虽然在诗中象塔一样竖立,但破旧的象征里面已无物可言,空荡荡的臆造,思想的流动被卡住、梗塞。当代人既是语言的生产者,又是语言的消费者,就是缺乏控制语言变为言语的升华和锻造的能力,因而在寻找象征和凸显象征物时稀缺必要的凝聚之笔。让它成为自己的又为普通人广泛接受的符码。我们呆在语言小跑的路径,看着它们以速度惊人的奔驰从身边一闪而过,它们不留痕迹,不给诗人以捉住掷入新的内容的机会,阻力、变化、情绪起伏的曲线、点、索取和奉献等等,均交织在一起,使得象征符码轻轻飘过。或者即便诗人在一首诗中逮住了贯穿主题始终的象征符码,仍是私人性质的,共鸣的光很暗或朦胧,有的则是牵强拉直的穿插。象征必然不是静止性的显示,象征在诗中是动词性的名词存在。我关心它出现再到消失的方法、时间和诱惑的程度,我在读者身上看到了作为象征存在的启示和触动、挑衅、影响、震憾,作为一种静中蕴动的符码揭示了某种意义的操作性概念,象征符码才获得了整体性的效果,它才与感情、情绪、思想和哲理的核心相姻。
六、综论
具备五种符码的综合,再于语言和言语上展现独特的盈握才能。一个好的诗人必备的条件,或者说一个写作者写作补充内容的基础才已经打牢。当然俗套绊住了批评之眼,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吵吵闹闹的方式去把人类最精髓的艺术形式之一拆开,其效果是否良好有待批评的批评加以斧正。
诗中之眼虽是诗中最摄人的景色,仅靠这一点景色整个轮廓是破敝不堪烘托着,诗仍是贫穷的女儿。所以我总是不偏爱象别的评论者一样引用和分析具体的句子,我更注重本质和整个文本。在这里,安徽诗坛众诗人以其各自的写作方法(诗的技巧)写出了大量的好诗。高嗣照对自然的浸悟,以此产生出的对一寸林、一滴水的挚爱,重现他对自己的感情甚至他自己亲历过的欣赏事件的言语的戏剧;李三林虽然年轻,但他已经开始在摔开诗歌语言的种种约束,把容易坠入非常民众化的体裁拉升了一步,因而其诗中的语言搭配射出灼人的火花;寒阳更擅长在短诗中磨出一种清晰的诗意,比喻说《灰外套》、《心》,容量是让读者去量度的。诗的内涵决不是扁的或线型,它是呈圆形,是读者的眼力使之下瘪或膨胀;缎轻轻诗中使我们看到才气的创立和存在决不是年龄使然,她给我的感觉是:马上要讲述的路线突然转弯,新的内容出现,已经转过去的思绪在词语中找不到重复。她懂得如何安排好词和句子自发地联缀在一起,《发生在核桃内部的残杀》《涉禽》等等诗篇,昭示着一个细腻又易碎的灵魂的怵警,同时其诗中意象的跳跃性闪烁,有醒来的幻觉,有意指活动的破碎但刺人的效果;茬子的诗饱蘸感情的浓稠,圆正而又淳朴,尤如音调的凝重,但中间往往插入音阶的突发和扬逸,无论写爱情、写先辈,他所掌握的语言尺度富有活力,比喻《浮尘》;叶臻是一个有着丰富阅历的诗人,本质上是一名对诗风变异反感的人,心中理性超过直觉中的疯狂,他关心民生,写诗时更擅于挖掘一种清醒的痛苦,他有占据他精神界面的对现实的不安感,更可以这么说他把诗作为生命的形式而不是生活的道具,孤独地用语言的棱面去刺碰现实的人,我承认他的诗中的真情和大气。但作为诗人,我更看出他的性格中的另一侧面,《黑夜》《他完全看不见墙壁上的白雪》是其诗中的精品,是孤独的发热的想像物,也是其真正的智力图画。写作是为了被人喜欢,这句话未必正确。有人写出的诗让人刺痛,如坐针毡,或者干脆逼迫写诗者掷笔逃逸。凯鸣是比较喜爱与景物相守的人,他在自然的环境中找到确定意义的符号、文本,就如同他诗论中所言他更关心人的前途和人的善行,自然是人的善行最慷慨的发生地,它的每一片断都充满了与人相通的寓意,象《观望》《一个冬日》,短小却隐含一种浸透的禅机。方子昂是在物质的铰链中挣脱出来的幽默者,他以拥有丰富经验的参与者和退出者的身份去捕捉众生相,当然首先他是一位勇敢的解剖者,其次是掌握了语言工具的人,于是辨别和讽刺、无奈和调侃、接合和分裂均统统揉合一起,《自己的脸》《搬运》透出诗人的矛盾和清醒,诗人的脆弱和猛烈,诗人的精神世界中小的计划和游戏,还有一种留在喉咙里没有说出的对这个世界缺憾似的言辞的判断。蓼青以乡土诗见长,作为一个情绪狂喜的话语似的诗人,他在感情生活中寻找诗的言语和言语激发的欲望。在没有系挂的准确的港湾中,他的爱情诗东奔西突,言语的能量散落一地,一个主体旋又被另一个主体要挟,就象在此发表的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诗人的忧虑和烦恼,爱情的顿呼和流逝的重复,这种状态使其因言语的入迷而造成不可预见的情绪的震荡。
再次给安徽诗坛写综合评论,评论成了评论的欲望,该欲望由于强烈致使文本发生了空缺的苍白,因而导引出编织之网的透空现象,敬请上述诗人们原宥。这是我个人无法改变的叙事路线,在技术上生涩,在方式上无独特之处,当此之后定以希望、付出、钻研和心理上的全盘接受为前提在所有的语词层面上来判定我究竟论了什么?我如何一语中的?言语负责证实创造言语之人的意欲确定的“东西”,同时也是对信息、意义、结局的进程的梳理,最终接收下来去评判诗人们展示的词语活动的场面。
(本文转自“行走丛刊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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