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流行“亚健康”之说,城市生活节奏快了,办公室一族从精神到体力都呈现透支状态,虽然没有出现明显的病情,但是身体的健康状况已经到了发病的临界点。苏沃野觉得他好象也有些不健康,但是他并没有觉得累过,甚至根本谈不上累不累。要说累是前些年,他刚刚创业,先是开一家摩托车配件店,后来升格了,做汽车配件。一路做下来,就和朋友开起了本田汽车专卖。公司的经理是朋友出头担当,他是副手,生意早已上路,大主意是别人拿,他只管按股份分钱,闲得简直让人有点儿打不起精神。
已经如此了,还要休闲呢。穿着休闲服蹬着休闲鞋,开的是一辆休闲车,参加了一个汽车休闲俱乐部,周末自己驾车到处找风景找趣味。就是这样休闲着,仍旧觉得倦怠,仍旧打不起精神,做什么都没情绪没意思。
自己都觉得这似乎是病了。
看来不是闲不闲的问题,看来是因为倦怠。
倦怠也是一种亚健康吧?
逛超市逛得久了一点儿,车开到半路肚子有了饥饿感。中午陪客人吃饭,酒喝了菜吃了就是没有碰主食。为明天出游野餐做准备,方才在超市买了火腿肠买了面包买了啤酒还买了袋装冷冻牛肉和羊肉片,都放在后备箱里,却懒得停车去拿。再拐过两个路口,就到家了,柳琛这个时候应该早就把晚饭弄妥了。
家里的窗子亮着灯,苏沃野还没有打开门,就听到了室内传出的琵琶声。
客厅里坐着三个小姑娘,正在跟着柳琛学琵琶。见到苏沃野进来,小姑娘们有礼貌地说了声“叔叔好,”,柳琛呢,只是向他笑了笑,就又继续她的教学。
苏沃野放下东西,到餐桌上寻饭吃。
餐桌上没有摆筷子,也没有扣了盖子的碗和盘子。再看煤气灶上的锅和小柜上的微波炉,全都是空的。
苏沃野就向那边喊,“柳琛,没有弄晚饭吗?”
妻子在那边回答,“怎么,你没有吃饭?”
“没有。”
柳琛听了,从客厅那边走过来,抱歉地说,“哎哟,怪我了怪我了。今天是周末,本来想等你回来一起做,一起吃。打了两个电话,你都没有回。我想你是不是又应酬客人,在外面用餐了。后来,孩子们来上课,我就忙上了。”
苏沃野看看手机,果然显示出有两个未接电话。他说,“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可能在超市吧,声音太杂了。”
“我已经吃了香蕉和苹果,就算把晚饭对付了。怎么办,只好你自己给自己做一点了。”柳琛脸上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得去给孩子们上课了。”
“嗯嗯嗯,别管我,别管我。你去忙,你去忙。”苏沃野不在意地挥挥手。
妻子走了,苏沃野打开冰箱,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热着吃的剩东西。其实,苏沃野的烹调手艺很不错,只是没有那份动手的心情罢了。还好,有半碗咖喱土豆牛肉块,一碟辣椒酸白菜。食品袋里有一个馒头,还有一个葱油卷儿。
苏沃野把它们拿出来,放进了微波炉。
微波炉嗡嗡地响,饥肠也辘辘的了。那些东西一出炉,苏沃野就迫不及待地先在馒头上咬了一口。那是馒头吗?那简直就是一块干硬的木橛子。微波炉加热的时间太长了,馒头已经脱水干枯。
艰难地咀嚼着,然后向嘴里填进土豆牛肉,舌头和口腔粘膜很快就测到了一种令人不悦的温差,外层的剩菜热了,然而里边却是温不嘟嘟的。微波炉加热的时间太短了,剩菜没有热透。
馒头和剩菜本来应该分别放进去加热的。
就这么将就吧,苏沃野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他拉开一罐啤酒,将那些不称意一口一口地冲送下去。
终于有了饱胀感,可是烧灼感也隐隐地升了起来。唉,胃不好,不该这样吃的。心里也不是抱怨,就是有些不舒服。
那些琵琶声听上去也让人不舒服起来。
嚓嚓嚓噌噌噌,犹如一团金属丝在擦磨积存了油垢的铁煎锅,那声音机械地擦着耳朵擦着心,简直要把人擦糙了,擦毛了。
闭上眼睛,就看到了禽爪一般长长的指甲。那些指甲是为了弹拨琵琶弦而特意加装的,它们冰冷,生硬,让人望而生厌。
然而当年正是这琵琶声迷住他的啊。
……
那时候,市里还有一个歌舞团。合伙做摩托车配件生意的朋友偶而送给他一张百花剧场的演出票,他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就去了。
蹦蹦跳跳,唱唱闹闹的节目中间,插了一个琵琶独奏。刚刚报出演员的名字,台下就发出了一声声的喊叫,“柳琛,柳琛”,“柳琛,柳琛”……。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呢,颀长的身材配一件猩红的旗袍,要多抢眼有多抢眼。还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呢,那娇那媚都从琵琶的半边圆弧后面掩不住地流溢了出来。
那灿烂的姑娘稳坐在舞台中央,不慌不忙地将右手伸过去,用指甲试了试弦音。哦,还真是未成曲调先有情呢,即便是这个小小的动作,竟也那般地动人!苏沃野愣住了,他有点儿纳闷,过去他看过市歌舞团的演出,他们没有这个节目也没有这位演员呐?
只是到了后来他才知道,柳琛是刚刚从艺术学校毕业,分到市歌舞团来的。
苏沃野的那张票是中间的排次,此时他忽然觉得太远太远了。于是他起身离席,沿着墙边向舞台走去。
他看到舞台上的姑娘一点一点地向他靠近,一点一点地愈加清晰。他无法再往前走了,他已经来到了舞台的乐池边上。他就站在那里看,站在那里听。他看清楚了对方的眉、眼、耳朵、鼻子,手,――甚至指甲。
在舞台明亮的灯光下,那些指甲显得又细又长。它们象半透明的玉一样温婉,一样熠熠生辉。
他还记得那一晚琵琶独奏的曲目是古曲《十面埋伏》,另外还有一首根据流行歌曲《你带来一片温柔》改编的琵琶曲。苏沃野在那片温柔里沉醉不已,他就埋伏在乐池边上,像是伺机而动的猎手。
柳琛退场了,苏沃野却没有退。从他站的那个位置,可以看到边幕条后面的东西。在接下来的节目里,柳琛常常和乐队的其他人一起在边幕条后面伴奏。柳琛的侧影深深地吸引着苏沃野,让他欲罢而不能。
苏沃野就那样一直站到整台晚会结束。
回到家里,那琵琶声在枕上彻夜地伴着苏沃野。卧室里熄了灯掩着厚厚的窗帘,然而却象舞台一般明亮,苏沃野不但看到了台上那姑娘的眉眼,而且还看到了那些玉一般晶莹的长指甲……。
从那天晚上起,苏沃野开始留心市歌舞团的演出消息了。无论市歌舞团在本市什么剧场演出,苏沃野必定骑着那辆雅马哈摩托车准时赶到。不管买到了什么位置的票,苏沃野总是要站在舞台边上,从那个偏斜的角落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弹琵琶的姑娘。
苏沃野总是这样傻傻地看到终场,然后傻傻地独自离去。
出事的那天是在工人文化宫,苏沃野看完演出,觉得肚子有点儿饿。邻近的小街上有夜市馄饨摊儿,他想骑着摩托车抄近道绕过去。那近道经过文化宫礼堂的后门,当苏沃野的摩托车突突地喷着气来到了礼堂的后门时,他发现那里人头攒动,喧嚷声几乎盖住了他的摩托车声。
苏沃野好奇地挤了过去。
通向后台的那扇小门有一个高高的台阶,那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苏沃野意外地看到柳琛惊惶失措的脸出现在那灯光之下,她被几个小伙子围着、扯着,外面是看一群看热闹的人。
“喂,美眉,你就赏个面子吧。”
“不就是一起吃个晚茶嘛。”
“嘻嘻,咱们还能吃了你?”
……
苏沃野听出来了,那几个小伙子想强邀柳琛跟他们一起去宵夜。
苏沃野闻到了酒气,他们是喝了酒的。
突如其来的冲动和灵感涌了上来,苏沃野分开围观的人群,挤到了圈子中间。
“喂,柳琛,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出现让那几个小伙子安静了片刻。
柳琛审视着他,目光是迟疑的,犹豫的。
“也就晚了五分钟吧,”苏沃野煞有介事地看了看手表,“摩托车没油了,去了趟加油站。走,咱们回家。”
苏沃野伸手去拉她,柳琛却本能地退了退。
“妈的,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瞎掺和什么!”
“装孙子呀?”
“揍他――”
那几个小伙子一起冲了上来。在柳琛面前,苏沃野当然是要英雄一下的。可惜他顶不住那么多拳脚,他被打惨了。
柳琛叫着,“别打了,别打了!”有人挂电话,报了警。
警察来了之后,那帮人才住了手。苏沃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向柳琛笑着,他挺着胸,竭力地想在柳琛面前站得更直。
打架斗殴,违反治安管理条例,警察要把他们全都带走。
柳琛走过来,用一种很自然的语调说,“别带他,他是我的男朋友。”“唔,他是你的男朋友。”警察望望柳琛,再望望苏沃野。
苏沃野笑着,抹了抹鼻子上的血。
“是的,他是来接我的。这些人不让我走,就动了手。”柳琛说。
那几个小伙子被带走了,看热闹的人群散开了,只有昏昏黄黄的灯光投照着苏沃野和柳琛他们两个人。
虽然脑袋发闷,虽然身上说不清楚哪儿疼,可是苏沃野心里很舒服。
柳琛把她的手绢递了过来,“你快擦擦,又流血了。”
拿着那个软软的花手绢,苏沃野却用衣袖抹了抹嘴角。
“坐我的摩托吧,我送你。”苏沃野兴奋地说。
“谢谢,不用了。”柳琛很客气。
她挥挥手道了再见,然后便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苏沃野的枕边就放着那个软软香香的花手绢,他和那个花手绢说话。被人打出血的鼻子和嘴都肿了,很疼。因了那疼痛和那软软香香的花手绢,他一夜都没有睡稳。
歌舞团 要在工人文化宫连演三个晚上,第二天苏沃野又去了。
他在乐池边上站到演出结束,接着又来到那个后门,惴惴不安地等着。
连通后台的那扇小门终于打开了,他一眼就看到在走出来的人群里,柳琛正象鹤一般转动着脑袋,四下张望。
“嘿――”
“嘿――”
他们俩几乎是同时扬起了手,然后同时笑了。
柳琛随着苏沃野来到他的雅马哈摩托车旁,苏沃野拍了拍车座,“怕不怕?”
“不怕。”
是那种头低尾高的俯冲式摩托车,骑手跨上去前身俯下屁股就撅了起来。当然喽,后座上的人也必须保持同样的姿势,双手无可选择地要搂住前面骑手的腰。
雅马哈长啸着飞驰起来,柳琛的双手环抱着他,柳琛的身体压贴着他……这情形,这感觉,让他兴奋,让他得意。
柳琛说了她要去的地方,她和父母住在一起。按照摩托车的开行速度,只要十分钟就到了。十分钟!苏沃野实在不想这么快就结束。
“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儿东西。”苏沃野试探着问。
“嗯。”
天呐,她答应了!
是柳琛自己点的,她喜欢吃夜市的素蒸饺和馄饨。(过了很久苏沃野才知道,那是因为柳琛不想让他破费)
小吃夜市在远离主干道的一条背街上,街两旁鳞次栉比着一家家门面很小的饭铺。远远地就听到喧哗声了,天气已经暖和起来,每个小饭铺的门前都摆出了小木桌小木凳,那些食客们围坐在一起,谈谈笑笑闹闹嚷嚷,将他们的那份松弛毫无顾忌地发散出来。走近了,就闻到各种各样的饮食香味儿,羊杂碎汤,牛肉面,瓦罐鸡,烤鱼,蒸菜,炒粉……,仅只嗅一嗅就让人觉得丰富,觉得满足。这里没有大酒店那种觥筹交错灯火辉煌的气势,一家一家小饭铺的灯光是温馨的,身份各异的人们就那么挤挤凑凑地挨坐着,别有一种随意和亲切。
这场合这气氛,使他们俩很快就融了进去。在一张小白木桌上,两人差不多头挨着头,热乎乎地吃着。他们放松了,他们随意了,
“柳琛,我刚才在后门那儿等你,看到你一出来就四下张望,好象在找什么人。”苏沃野说。
柳琛的眼睛闪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你是在等我吧?你怎么会知道我要来?”苏沃野索性抖开。
“我怎么会不知道,”柳琛开心地笑着,“演出的时候,我看到你了,你就在乐池边上站着呀。”
“唔,是,是。我随便到那儿站站,那儿近,那儿看得清楚。”苏沃野好象被人抓住了手,神情显得有点儿狼狈。
“不是第一次了吧?”柳琛忍不住格格地笑出了声,“其实呀,我早就发现你场场不拉啦。每回你都站在那儿,你说是不是?”“嘿嘿,是,是。”苏沃野有点儿尴尬地陪着笑,心里却是暖暖的。哦,原来柳琛早就留意了……
柳琛的手就放在小木桌上,那是一个近在咫尺的诱惑。
“你看什么呢?”柳琛问。
“唔,我看你的指甲。”苏沃野用手指在白木桌上轻轻弹着,“在舞台上,它们看上去又长,又细,还闪着光。”
“哦,你看吧,它们就在这儿。”
柳琛打开手袋,把那副拨弦用的假甲拿了出来。苏沃野接了,将它们放进指掌间把玩。他用手指拈着,拈着,指肚上竟然有了让人心动的感觉,那情形真是妙不可言。
……
客厅那边传来的全是假指甲在金属弦上刮擦而发出来的声音。
单调,枯燥,让人难以忍受。仿佛木制的琴身发出的悦耳的共鸣声被莫名其妙地过滤掉了,剩下的只是噪音。
“啊啊――”苏沃野下意识地张大了嘴,这是他儿时放鞭炮学会的方法,据说这样能使进入耳朵的声音减弱。
下意识地做了这个动作,苏沃野自己也笑了。他自嘲地想,当初觉得琵琶声是天籁呢,现在天籁到哪里去了?或许,天籁听多了,也只不过是平常的风声罢了.
过了九点半钟的时候,苏沃野有点儿耐不住了。今天是周末,他们夫妻的那项任务照例要在周末晚上来完成。总得有一些前期准备吧,整一整啊洗一洗啊,上床的时候就到十点多了……
现在就有点儿犯困。
况且明天一大早,还要和汽车休闲俱乐部的朋友们一起去樱桃沟。
于是,苏沃野来到了客厅。
“练得怎么样,差不多了吧?”他把手腕抬起来,仿佛不经意地看了看手表。
“快了,快了。跟家长们说好了,今天给孩子们加了半堂课。”柳琛解释道。
“哦,我说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下课。”苏沃野苦笑了一下。
果然,没过多久,来接孩子的家长们就陆续登门了。先来的是一位望女成凤的爸爸,他很客气地进来,向苏沃野让烟。苏沃野很礼貌地请人落座,然后倒茶,然后是陪聊。再来的是一位胖妈妈,说是不进去了吧,就在外面等着。哪儿能呢,哪儿能呢,当然请进,请坐。
第三位来的是……
柳琛终于结束了。
再见,再见。走好,走好。
孩子们家长们地彬彬有礼地告辞,苏沃野陪着柳琛彬彬有礼地相送。夫妻俩再回到客厅坐下时,苏沃野叹口气,忽然说了一句,“其实呢,你用不着这么麻烦,这么辛苦。”
“怎么了?”柳琛挑了挑眉毛,把端在嘴边的茶杯放下来。
“你就是不办班,不在家里教这些学生,我也能养住你了。”苏沃野的这句话脱口而出,柳琛就“砰”地一声把茶杯顿在茶几上,然后转身就走。
自尊心是绷着一层薄皮的气球,不经意地一戳,就会伤了它。是的,苏沃野说的没错,柳琛即使什么也不做,苏沃野也能养住她,养住这个家。可是对于柳琛来说,教孩子们弹琵琶已经成了一种精神寄托,成了一种生存方式。除此之外,她还能干什么?
市歌舞团前几年就已解散了,柳琛被安排到文化宫做“群众文化”。她再也没有机会登台演奏琵琶,有一点点薪水每月可以拿,有一个房间一把椅子可以每天坐下来喝茶水,那就是她生活的内容。
在失重般的空虚中,柳琛想到了办学习班教授琵琶。她在文化宫办,她在家里办,她甚至跑到下面的县、区、镇,去给那些琵琶爱好者授课。唯有如此,柳琛才能从喜欢这种乐器的人们那里找回一点知音的感觉,找回一点自己存在的理由。
望着妻子的背影,苏沃野有些沮丧,有些歉然。他并不是有意要说那句话的,他并非有意要伤害柳琛。怎么办?或许应该去抚慰抚慰,做一些挽回。然而,这念头也仅只是想想罢了,他甚至提不起劲儿去说那几句话。
唉,气就气吧,反正会消的。再鼓的蛤蟆肚子,也会软下来。
苏沃野就那么在大沙发上靠着,耳朵却听着卧室里的动静。好一会儿了,还是无声无息的,没有脚步声,仿佛卧室里根本就没有人。
或许,妻子也象他一样懒洋洋地在床上躺着吧?
再看看表,确实不早了。
“琛,该洗澡了吧?”用的是很委婉的语气。
卧室里边答话了,语气和苏沃野一样的委婉。“你先洗,你洗得快。”
委婉是教养,委婉不等于不生气。但是那一个“快”字,让苏沃野明白,柳琛心里是知道今天夫妻间有任务的。
“也好,我就先洗了。”苏沃野若无其事地提高嗓子说,那声音听上去很开朗,他想让妻子听了之后觉得他并没有把方才那点儿不悦放在心上。
进了卫生间,还没有来得及打开淋浴,苏沃野忽然有了便意。糟糕,有时候事到临头,肚子也曾泄过。好汉难顶三泡稀,一拉稀屎,人就软了。苏沃野的肠胃弱,稍微不干净一点儿,就闹肚。没错没错,肯定是因为晚饭时的那点儿剩菜没有热透。
苏沃野就在座便器上落了座。
苏沃野拉起肚子就缠缠绵绵,意犹未尽,于是他便捧了一本汽车杂志看。福特蒙迪欧,四缸十六气门铝合金发动机,旅程计算机,七喇叭六碟CD,双开启模式大型天窗……,苏沃野在速度马力威猛豪华这些时尚的激情里徜徉了一阵之后,便合上双目,休息了一下眼睛。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抬起头,这才留意到洗脸池那边挂着的几个胸罩和底裤。经年累月,洗脸池边的那些白瓷墙片已经泛起了可疑的黄斑,胸罩和底裤在那些黄斑的衬托下显得阴暗显得陈旧,还有一种粘结般的潮湿感。
苏沃野自嘲地笑了笑,唉,真是时过境迁啊,回想当初第一次见到它们,那情形简直有点儿惊心动魄。
那是苏沃野第一回走进柳琛父母家的卫生间。那个卫生间虽然挺大,但是却又旧又暗,人钻进去,那感觉就象钻进了一孔窑洞。那是窑洞里的阳光?那是窑洞里的彩虹?那是――
就在苏沃野进来之前,柳琛刚刚洗完淋浴。她的胸罩,她的底裤也顺手洗了,就搭在洗脸池旁边的一条细绳子上。露水盈盈,娇嫩欲滴,胸罩和底裤都是紫色的郁金香,在幽谷中秘密地开放。那秘密是从不示人的,苏沃野是一个偶然的闯入者。
仅仅看到那秘密,苏沃野就已经冲动起来。他伸出手,去触摸那秘密。那秘密是炽热的,让他的手上生出了烧灼感。哗哗啦啦的,淋浴的水也未能将那烧灼感冲掉。那烧灼感剌激着他,诱惑着他,不知不觉之中,他竟将那秘密试着穿戴在他自己的身上。
于是,他整个人都烧灼了起来。
柳琛的父亲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机关,有着一个不高不低的职位。天热了,借着开会的机会,柳琛的父亲带着她的母亲到山上去避暑,这处房子就成了苏沃野和柳琛的乐园。
苏沃野裹着不久之后就要做岳父的那个男人的睡衣,趿着那个男人的拖鞋,钻进了柳琛的房间里。柳琛在她的单人床上躺着,用乳白色的白毛巾被掩着她身体的秘密。那秘密吸引着苏沃野,他急不可耐地挨了上去。
当他伸手要揭开毛巾被的时候,柳琛却紧紧地压按着,护卫着。“不不不,不要――”
片刻之后,苏沃野才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允许他钻进来,但是却不允许他看。这样苏沃野就只能用皮肤来触及那个秘密了。肩是瘦削的光滑的,臂肘腻如细瓷。脊背是打磨过的大理石桌面,挨上去凉沁沁的,令人神怡。圆鼓鼓的臀就象缓缓升起的丘陵,演绎着起落有致的情趣。乳房却出人意料之外得小,犹如青桃一般坚硬。探到平坦的小腹了,那是绷紧了的一块丝绸,静静地等待着被人描花剌绣……
就这样,柳琛的胴体在苏沃野的抚触中一点一点地聚集成形。
她允许苏沃野进入了,允许他用身体那个膨出的部份去探知她那个部位的秘密,但却仍旧不允许他看。
他们一起涌动,他们一起歌吟,他们一起攀上顶峰,气喘吁吁地体味着那极顶的无限风光。
苏沃野忽然兴起,一下子揭掉了掩在他们身上的毛巾被。
这一次,柳琛没有阻止,只是侧转身体,更紧更亲地搂住了他。苏沃野委婉地,坚决地挣脱出来,他取得了适意的视角,调好了焦距之后,就一遍又一遍地扫描起他的对象。
至此,所有的过程都已历练,所有的秘密都已揭穿。
其实,男人不过都是些寻幽探胜者罢了。男人要探寻的只是女人的秘密和仍旧秘密着的女人。当他们将曾经心仪的一处园林的角角落落都已转遍,再要让他们一次次地游览,他们就会觉得索然无味。
……
此刻,苏沃野在座便器上将肚子排空,那些嘈杂和扯坠消失了,然而身体却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空虚。他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在莲蓬头下开始淋浴。流下来的水冲在他的脑袋和肩背上,然后向四下里溅开,他不由自主地向那边绳子上的乳罩和底裤看了看。他看不清楚水花是是否溅到了那里,但是在他的感觉中,它们是变得更湿更粘了。
淋浴已毕,苏沃野擦干身子,套上了毛巾睡衣。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拈着那乳罩和底裤。
“琛,我完了,你快洗。”
“哎。”
柳琛趿着拖鞋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苏沃野拈在手里的东西。
“你干什么?”
“得晒出去。我说过多少次了,得挂到阳台上晒,紫外线,消毒。”苏沃野皱皱眉,将那些东西上上下下地掂了掂。
柳琛瞪起了眼睛,“你别管我的事儿好不好!”她叫着,一把将它们夺回来。
苏沃野看到柳琛的脸红了。
“唉呀,还不是对你好。有什么不能晒的,真是――”苏沃野这句话仿佛是在向妻子解释。苏沃野意识到方才他的表情、语气和动作都有意无意地表露出了对妻子的一点儿嫌恶。
柳琛没有睬他,柳琛拿着她的秘密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躺在薄被里,苏沃野隐隐地有些可怜妻子。或许,妻子自己还在那里羞涩着、秘密着,然而那点儿秘密对苏沃野来说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吸引力可言。
拖鞋声踏拉踏拉地又从卫生间那边响过来,柳琛穿着浴衣回到了卧室。
“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一拉出屎来,就冲水。中间冲一次,完了再冲。”柳琛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我,冲了。”苏沃野辩解着。当然当然,他总是记不起来,那样太麻烦。
“冲了?冲了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味儿。”柳琛没好气地说着,她脱下浴衣,穿上了一件套头衫。
“怎么,你不洗了?”
“不能洗了。我想起来了,我得去母亲那儿。”
“……”苏沃野无话。
柳琛一边穿着厚长裙,一边解释说,“吃晚饭以前,慧慧从妈妈那儿打电话回来,想买一个计算器。我听她的嗓子不清亮,别是扁桃腺发炎了。”
苏沃野心里格登了一下。女儿慧慧在姥姥那边上小学,孩子体质不大好,扁桃腺一发炎,就高烧。
“让她吃药啊,快吃药。”
“吃药?如果嗓子没红呢。”
“让姥姥看看嘛。”
“姥姥眼神不好,能看清楚嘛。”
柳琛已经把外衣穿好,在收拾她的手袋。
“唔,你现在去?”苏沃野从被窝里半坐起来,望着妻子。
“慧慧吃青霉素V钾片最见效,我记得那边药也没有了。”柳琛把药盒拿在手里,晃了晃。
“我开车送你吧?”
“用不着,我自己开。”柳琛淡淡一笑说,“你睡吧,你先睡。”
听到大门“砰”地响,听到外面汽车的发动声,苏沃野倚在床头上回想妻子刚才的表情。她看上去是若无其事的,然而苏沃野能够感觉到她分明也在回避什么。
她说是“你先睡”,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到底睡还是不睡呢?――
苏沃野下意识地计算着时间,开车到慧慧的姥姥家也就是二十分钟吧,来回不到一个小时。回来再行夫妻之事,虽然晚了,也还凑合。
如果妻子赶回来,自己却已经睡着了,那样还是不太好吧?
想到这里,苏沃野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就着床头灯,他心不在焉地翻着《汽车快报》。
两份报纸没翻完,电话响了。
“喂,我已经到了。”是柳琛。
“慧慧怎么样?”
“还好。孩子要给你说句话。”
电话那边杂乱地响了一阵,然后传来女儿的声音。
“爸爸,我要妈妈今天晚上在这儿陪陪我。”
“唔,好吧。”
“爸爸,晚安。”
“晚安。哎,你把电话给妈妈。”
那边再次传来柳琛的声音时,苏沃野说,“喂,我明天一早就得开车走啊。”
“几点钟?”
“七点。”
“没问题,我六点半就到家了。”
和妻子女儿通完电话,苏沃野熄了床头灯,身子一缩,滑进了被窝里。他深深地打了个哈欠,觉得整个身心都被倦怠攫住了。然而,下体的那个东西隐隐地在醒着,向他诉说着一种没有得到释放的紧张感。
苏沃野这才想起来.上个周未他们夫妻也没有行动。原因嘛,是他自己说牙疼,不舒服。
怎么回事?不做又想做,想做却又懒得做,这也是一种“亚健康”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