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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精是怎样炼成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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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雍容 著作来源:桑梓网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9/4 | |||||
妺喜
但要在史料中查找妺喜的罪状,却是困难的。在《尚书》和《史记·夏本纪》中都无载,《国语·晋语一》说:“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妺喜女焉;妺喜有宠,于是乎与伊尹比而亡夏。”原来,妺喜是被族人送去当“性贿赂”的! 到了后代,妺喜的故事就丰富起来了。西汉刘向《列女传》说:“末喜者,夏桀之妃也。美于色,薄于德,乱孽无道,女子行丈夫心,佩剑带冠。桀既弃礼义,淫于妇人。置末喜于膝上,听用其言,昏乱失道,骄奢自恣……颂曰:末喜配桀,维乱骄扬。”晋皇甫謐《帝王世紀》说,“日夜与妺喜及宫女饮酒,常置妺喜于膝上。妺喜好闻裂缯之声而笑,桀为发缯裂之,以顺适其意。” 总结一下,第一,桀很喜欢妺喜,常常把她抱在大腿上。这对一国之君,成何体统!第二,妺喜爱听撕裂丝绸的声音。这是浪费民力,不可原谅!但是,这两件事情,到底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妺喜竟然颇有丈夫气概,桀很听她的话。女性,尤其是出色的女性,借助男性的宠爱,取得权力,无疑损伤了全体男性统治者之间的共谋关系,所以有龙逄之死和伊尹之去,天下叛之,桀就倒霉了。不过最后和他共患难的,还是末喜。“与妺喜及诸嬖妾同舟浮海,奔于南巢之山而死。” 可是,屈原的《天问》和《竹书纪年》等书中,却透露出硬币的另一面。原来桀宠爱岷山(蒙山)二女,冷落了妺喜。“桀伐蒙山,何所得焉?”“桀命扁伐岷,岷女于桀二人,曰琬,曰琰。后爱二人,女无子焉,斲其名于苕华之玉。苕是琬,华是琰,而弃其元妃于洛,曰末喜,于倾宫饰瑶台居之。末喜氏以与伊尹交,遂以间夏。” 其实,夏王朝并未取得天下共主的地位,只是中原地区比较大的一个诸侯国而已。桀娶有施氏之女妺喜,是一种政治的联姻。后来他却背弃了盟约,导致妺喜和有莘氏部落首领伊尹联合,灭亡了夏朝。 与伊尹比而亡夏,这个“比”字,细推有趣。说文“密也,二人為從反從為比。”也就是密谋之意。可是依据殷墟所出土的甲骨文,考“比”字的本形,是“從兩人屈體相暱”,一前一後,或是一人用身躯包住另外一人。又尚书有“比顽童”,可见这个“比”,到底是什么。有此暧昧,妺喜也不枉当了狐狸精。 这两种说法竟然是完全对立的。一说桀宠爱末喜而亡,一说末喜失宠而亡夏。恐怕后一种更接近真相。只是不管那一种,罪孽都是女人来担。这,就是男人书写的历史。
比较一下史料中的记载就可以发现,妲己和妺喜的故事非常相似。《国语》:“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宠,于是乎与胶鬲比而亡殷”,完全就是末喜亡夏的翻版。事实上,夏朝并无文字记载,很多史实都已经湮灭,甚至套上后代的史事。比如酒池肉林的传说,桀纣都有。 或者,昏君总是相似的:暴虐不仁,荒淫奢侈,屠戮忠良。 而按照男人的逻辑,昏君之所以成为昏君,总是因为一个或者几个女人的不好。妲己的罪状,尚书的《泰誓》《牧誓》,《史记·殷本纪》中,也就是强调一个“惟妇言是用”,但是到了《列女传》的时代,炮烙、剜心,就通通被归于妲己的唆使。在元杂剧中,妲己的形象更加丰富起来。蠆盆、敲胫、剖腹诸般惨事都派定了妲己。陷害姜皇后的事已经出现。这个过程中,情节越来越诡异,离史实越来越远。到了《武王伐纣平话》,故事已经相当的完整。妲己是狐狸精的说法,算是定型了。最后集大成者,自然是许仲琳的《封神演义》,把妲己塑造为集邪恶与美貌于一身,奉神明意旨惑乱纣王,断送商朝六百年天下的九尾狐狸精。这个形象是如此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以至于一说起狐狸精就没法不想起妲己。 妲己的故事其实已经囊括了后世女祸文学的基本模式: 第一, 她是灾异的化身。 第二, 她是忠臣的最大敌人。 第三, 她陷害和地位和道德都比她高、却不如她受宠爱的嫡室。 这模式反复出现历史演义、英雄神话,甚至才子佳人小说里——比如《万花楼》《杨家将演义》《二度梅》。英雄与忠臣的同盟是光明的一极,而狐狸精与奸臣(最大的奸臣往往就是狐狸精的父兄)则是黑暗的一极,夹在他们中间摇摆不定的,就是皇帝。他的倾向就左右着历史的进程。皇帝被狐狸精蒙蔽是最大悲剧,而反之,他只要做好道德的楷模,不受狐狸精和奸臣蒙蔽,充分信任忠臣,自然就天下大治了。这种简单化解读历史的思维,充斥于中国戏剧、小说,甚至正统的观念之中,直到今天,还深刻影响着国人。 分析一下这一模式是非常有趣的。这其实是上古时代就有的深刻影响中国文化的阴阳学说的产物。英雄和忠臣所代表的,是阳性的力量;狐狸精所代表的,是纯阴性的力量。《易》中,非常强调阴阳的消长带来的动态平衡,阴性力量的增长被视为一种不祥之兆。这从十二个“消息卦”中充分的表现出来。《尚书·牧誓》:“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 狐狸精是善于变幻的、不可知的、具有邪恶力量的。它的出现无疑损伤了本来作为阳性主体的君主的美德,破坏了他和阳性力量之间的同盟关系。妲己要剖比干之心而食之,就是一种“掠夺”阳性力量的表述。同样的,姜皇后代表的是平衡的、屈从的、温和的阴性力量。她陷害姜皇后,就要破坏阴阳之间和谐的表述。 男性的集体无意识中,对阴性的力量的滋长,一直深怀恐惧。所以他们反而故意渲染狐狸精的可惊可怖可畏,来作为一种宣泄和对本集团的提醒。这就是妲己如此辉煌的真相。
襃姒的故事甚至不必后世来加油添醋。在《周本纪》中就够离奇了。太史公很少写怪力乱神,却也忍不住大大渲染了一番: 周太史伯阳读史记曰:“周亡矣。”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龙止於夏帝庭而言曰:“余,襃之二君。”夏帝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卜请其漦而藏之,乃吉。於是布币而策告之,龙亡而漦在,椟而去之。夏亡,传此器殷。殷亡,又传此器周。比三代,莫敢发之,至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漦流于庭,不可除。厉王使妇人裸而譟之。漦化为玄鼋,以入王後宫。後宫之童妾既龀而遭之,既笄而孕,无夫而生子,惧而弃之。宣王之时童女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於是宣王闻之,有夫妇卖是器者,宣王使执而戮之。逃於道,而见乡者後宫童妾所弃妖子出於路者,闻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妇遂亡,饹於襃。襃人有罪,请入童妾所弃女子者於王以赎罪。弃女子出於襃,是为襃姒。当幽王三年,王之後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竟废申后及太子,以襃姒为后,伯服为太子。太史伯阳曰:“祸成矣,无可奈何!” 这段话即使放到今天的魔幻小说里面,也是匪夷所思的一段文字。 简单的来说吧。这段话的意思是,夏朝二神龙的唾沫(漦,龙所吐沫。沫,龙之精气也),被藏在匣子里,传过殷朝,又传给周朝,周厉王打开它,龙漦变成一只黑色的鳖(一作“玄蚖”,黑色的蜥蜴)爬进后宫,一个七岁大的小宫女遇到它(!),长大后怀孕生子(?),吓得丢掉了。偏偏被一对逃亡的夫妻收养,带到襃国,襃人又把她献给幽王,这就是襃姒。她给幽王生了一个儿子伯服。 看看这个,敲破了脑袋你也想不明白襃姒到底是什么“血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上天从近千年前就决定用这么曲折怪诞的方式来灭亡西周而降下的灾祸。 剥掉那些神神鬼鬼,襃姒只是一个可怜的弃婴和女奴,因为美貌,被族人当作赎罪品捐给昏君的(有趣的是,三代狐狸精在这点上很相似: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妹喜女焉;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大家觉得她是不是该对自己的命运感到很愉快? 她肯定是不愉快的。 她没有办法反抗命运,但是她还能够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天天崩着一张脸。周幽王偏偏出尽百宝要她笑。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大家想想,当襃姒看到一群大男人慌慌张张的驾着战车跑来跑去,而周幽王在她旁边讨好而紧张的看着她的时候,她会怎么样? 她终于轻蔑的笑了一笑。 这下子不得了了。贵族们无一例外觉得受到了女人的污辱。这愤怒如此之大,以至于他们决心让他们的共主在遭到犬戎进攻时见鬼去好了。而犬戎恰恰是被废的申后族人引来的。 周幽王终于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但是,襃姒何辜?如果说,末喜和妲己还有干政的嫌疑,奢侈的罪状,襃姒的唯一罪状就是她迷人的笑容。如果女人的笑容也有罪,那么男人的恶行该是什么罪? 女人是不该笑的,因为笑是性感和诱惑的标志,有淫荡和罪恶之嫌。“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应该对女人保持高度的警惕!男人除了享用女人的时候,恨不得所有女人都是苦苦的生,惨惨的死,早早打发进祠堂的灵牌里最安全。 狐狸精襃姒有一个参照物,就是圣女息妫。楚文王灭息,掳息夫人,息夫人生了堵敖及成王,可是从来不对楚王说话。“楚子问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国破家亡的罪孽,总是要女人来担。息夫人无声的抗议,尚且要引得后世文人口水津津,责怪她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襃姒,又怎么能不成为女祸的代称,口诛笔伐的对象?老杜《北征》就一本正经的写:“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表扬玄宗能杀掉杨妃呢。 还是李商隐咏杨妃的《华清宫》说得解气:“未免被他褒女笑,只教天子暂蒙尘”。襃姒地下有知,一定也是露出烽火台边那个轻蔑的笑容。 一部只许女人哭,不许女人笑的中国历史,是多么荒唐啊。后世聊斋里面那只可爱的小狐狸精婴宁,不是也被逼得把天真烂漫的笑容全部收起来了吗?
夏姬是郑穆公姬兰之女,嫁与夏御叔为妻(夏御叔是陈国之宗室),故称夏姬。生子徵舒(子南)。御叔早卒。子南为陈灵公之大夫。夏姬通于陈灵公及孔宁、仪行父,日夜于株林作乐。诗经·陈风中有《株林》一诗讽之: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 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陈灵公一大早就驾着车,借口到株邑(夏氏封地)找子南,其实是奔夏姬而去。“朝食”正是性交的隐语。古时候天子乘四马,大夫成驹,可见陈灵公路上偷偷摸摸换了车乘。《国语·周语二》载,單襄公路经陈国,见到这样景象,就断定陈必亡。 以子南已袭职,推想夏姬的年龄,不可能低于三十岁(春秋为了承继官职,16岁成丁授职便可加冠)。古人早衰,夏姬三十岁才真正开始她妖冶的狐狸精生涯,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更夸张的是,陈灵公和孔宁、仪行父,还穿上夏姬的亵衣,在朝堂上互相夸耀。洩治实在看不过,劝了几句,被二人杀了。 那么,子南知道吗?他很可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给灵公打掩护。这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考量而无可奈何的。可是他年龄虽幼,到底是一族之长。宣公九年,他冠礼时,陈灵公三人喝醉了酒,大肆谈论说他长得像他们中间的哪一个,血统的尊严终于挂不住了——他射杀了灵公,成了弑君者。 弑君是大罪。陈国在没有国君的乱糟糟的情形下过了一年多以后,楚庄王伐陈,车裂征舒,降陈为楚之一邑,陈国果然灭亡。楚庄王一见夏姬也动了心,大夫申公巫臣对他讲了一篇大道理,说如果把夏姬聚为己有,别人就会认为他是为了美色而不是为了正义讨伐陈国了。将军子反想娶她,也被巫臣以“不祥之物”的劝阻,结果夏姬被嫁给一个老头连尹襄老。襄老不久后死于沙场,夏姬又烝于其子黑要。其实,巫臣只是为了吓退别人,他自己早就疯狂喜欢上了夏姬,终于借出使的机会,拐带了当时已回郑国的夏姬,一起逃往晋国,当了邢大夫。子反气恨,联合子重黑要等杀了巫臣一家,分其封地。巫臣发誓报复,又借出使吴国,“與其射御,教吳乘車,教之戰陳,教之叛楚。”,吴国强盛之后,常常骚扰楚国。这招很毒啊,以前吴国只知道从下游逆着长江进攻楚国,几乎没有胜过,就是逃命方便,自从巫臣父子教他们用车马,以后他们都是从苏北到淮河,然后出大别山直扑湖北,让楚国防不胜防。“蠻夷屬於楚者,吳盡取之,是以始大,通吳於上國。” 夏姬归巫臣,是成公二年之事,离株林时代,已过了整整十年,即使我们以她13岁成婚,14岁生下儿子来计算,此时她已过40了。巫臣以10年之力,终于把夏姬娶到了手,甚至不惜丢弃地位官职,还连累了家人,和父母之邦斗智斗力,也真是少有的异数。 这就是夏姬“杀御叔,弒灵侯,戮夏南,出孔﹑仪,丧陈国”的故事,一个女人竟然辗转影响了多个国家和家族的命运,其曲折离奇不亚于特洛伊之战。夏姬随巫臣入晋后,生了一个女儿,自后无闻。她显然属于狐狸精中之幸运者,在众多追逐者中,她毅然择定了个性强悍机警的巫臣,最终得以安享天年。 左传之白描,简洁有力。其间无一处描写夏姬之美,但是围绕着她的形形色色的男人,如何丑态毕露,夏姬之美,自不必说了。 荷马史诗中,海伦之美,使长老们感叹,为她再打十年仗也是值得的。中国古代的男士们,对夏姬不可思议的年轻和美貌,却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刘向编纂《列女传》时,已经指其为:“其状美好无匹,内挟伎术,盖老而复壮者。”他相信她的美一定是一种妖术。到了道家阴阳采补学说盛行之后,夏姬无疑更成为意淫的绝佳对象。盖采补之说,完全把性爱视为两性间的赤裸裸的战斗和掠夺,如何保全自己的“精气”又能把对方的“精气”据为己有,是他们孜孜不倦探讨的。夏姬何以三四十岁仍保持绝美容颜,那一定是她偷走男人精气!《东周列国志》已多渲染,《株林野史》更是津津有味的写夏姬如何与仙人交媾而获其传授采阳补阴之术,永远卓约如处子,巫臣又如何与她棋逢对手…… 这一切,充分表现了中国人爱情想象力之贫乏,和色情的想象力之丰富。西方人将爱与美联系在一起,东方人则将美与恶联系在一起。所谓“甚美者必有甚恶”,一切“不合乎逻辑”的感情,就是妖,就是怪。夏姬美到了极处,就必定要带来极大的罪恶和灾难。还是回到了我们前面所说的:国人太喜欢这种善与恶的二元对立。于是,美,就没有容身之处了。
她的妹妹赵合德,知道的人反而少些。然而,历史的真相是:赵飞燕甚至算不上狐狸精,真正的狐狸精是赵合德。 宫闱血腥争斗,无奇不有,弑父杀子决非异闻,但是亲手掐死自己襁褓中幼子,自甘绝后的,似乎只有汉成帝这个缪种。须知中国文化对子嗣的重视达到了宗教般的虔诚,历代帝王尚且要扯着“广求嗣继”的遮羞布来掩饰自己的贪淫。而蛊惑他做这种禽兽不为之事的,就是赵合德。冲着这一点,她无疑也是个狐狸精。 汉成帝刘骜,不说他做皇帝的糗事,单看他是如何当丈夫的。他的原配,是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之女,他老子亲自挑的,“初入太子家,上令中常侍黄门亲近者侍送,还白太子欢说状,元帝喜谓左右:‘酌酒贺我!’左右皆称万岁。”何等郑重其事。许后“聪慧,善史书”,宠冠后宫。“自为妃至即位,常宠于上,后宫希得进见。” 就是运气不好,两次受孕都流产了。按说,专情是好事,可这却引起了朝臣的不满。男人们的逻辑是很奇怪的,推想起来,原因是:1他们把女人当田地,觉得播种多,收获也多,专一不利于皇帝广求子嗣。2专宠可能导致一家外戚势力坐大,多宠几个反而没事。于是刘向谷永(对,就是大儒刘向和谷永)借口灾异数见,“皆陈其咎在于后宫”。刘骜信了,下令裁减皇后用度。许后很不服气,洋洋洒洒上疏自辩。(这篇文章被完整的保留在《汉书·外戚世家》中)。刘骜看了,要反驳又没才气,还是把刘向和谷永找来,叫他们替自己写了一封更长的,末了扔下一句“皇后深惟毋忽!”——相当于今天说:“你给我小心点!”,这丢人,算是丢到了家。此后,许氏一族在政治斗争中败落,许后宠衰,又搅进巫蛊案中,先是被废,最终自尽了。 还有班婕妤。刘骜这家伙的后宫里居然既有绝代狐狸精,又有绝代才女,真是明珠投暗!班婕妤是汉书作者班固的祖姑,《长信宫赋》和托名她所写的《怨诗》,成了“秋扇见捐”的典故,我就不饶舌了。其实,赵飞燕得以享此盛名,和班婕妤也有很大关系。自从屈原开创了“香草美人”传统后,中国士大夫们都惯以妾妇自居。班婕妤美貌、贤德、才华无一不缺,却怀信佗傺,抑抑而终,可不就是失意文人的写照?前面已经说了,狐狸精文学一大特征就是鲜明的善恶对立,美貌、贤德、多才的班婕妤,自然是只有更加美貌,但是邪恶、出身卑微的赵飞燕的绝佳对立面了。骚人们写了无数凄凄惨惨的宫怨诗,绝对不是同情无辜少女们的命运,而是感慨自己的怀才不遇。为什么怀才不遇呢?君主不能了解他啊,奸臣陷害他啊,就好像班婕妤被赵飞燕陷害一样。于是赵飞燕艳名和骂名通过班婕妤被扩大了。 回头来讲赵氏姊妹。许后和班婕妤出身高贵,赵飞燕却是宫人之子,阳阿公主家的舞女,成帝微服出行时,“见飞燕而说之,召入宫,大幸。有女弟复召入,俱为婕妤,贵倾后宫。”赵飞燕以巫蛊陷害许后,终于当上了皇后。然而“既立,后宠少衰,而弟绝幸,为昭仪。”也就是说,皇后是当上了,皇帝却很快对她失去了兴趣,得宠的反而是她的妹妹赵合德。成帝死,赵合德自尽,赵飞燕因助立哀帝,被尊为太后,哀帝死后,王莽终于充当狐狸精杀手,逼死了她。这一对姊妹罂粟花,先后凄惨的凋谢了。 事实上,赵飞燕之死,是因为出身微贱,没有娘家可以倚靠,也没有培植自己的势力,所恃的不过是皇帝的宠爱,势必不免成为改朝换代的牺牲。那“太后”的名份,非但没有给她带来荣光,反而使她成了外戚傅家和王家眼中钉,借赵合德事发被处置了。骂名独归于她,可能因为她是姐姐,又是皇后吧。汉书所记载的童谣:“燕燕,尾涏涏,张公子,时相见。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无疑都加深了人们对赵飞燕是罪魁祸首的认知。其实按照解光所奏,“掖庭中御幸生子者辄死,又饮药伤堕者无数”,都是被赵合德逼杀的。赵飞燕即使知情,也并非主谋。 杀许美人子这一段,论情节、动作、语言、细节之刻画,简直就像一篇生动的小说!当赵合德知道许美人有娠之后: ——昭仪谓成帝曰:“常给我言从中宫来,即从中宫来,许美人兒何从生中?许氏竟当复立邪!”怼,以手自捣,以头击壁户柱,从床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当安置我,欲归耳!”帝曰:“今故告之,反怒为!殊不可晓也。”帝亦不食。昭仪曰:“陛下自知是,不食为何?陛下常自言‘约不负女’,今美人有子,竟负约,谓何?”帝曰:“约以赵氏,故不立许氏。使天下无出赵氏上者,毋忧也!”后诏使严持绿囊书予许美人,告严曰:“美人当有以予女,受来,置饰室中帘南。”美人以苇箧一合盛所生兒,缄封,及绿囊报书予严。严持箧书,置饰室帘南去。帝与昭仪坐,使客子解箧缄。未已,帝使客子、偏、兼皆出,自闭户,独与昭仪在。须臾开户,呼客子、偏、兼,使缄封箧及绿绨方底,推置屏风东。恭受诏,持箧方底予武,皆封以御史中丞印,曰:“告武:箧中有死兒,埋屏处,勿令人知。”武穿狱楼垣下为坎,埋其中。—— 刘骜和赵合德关起门来怎么做,旁人无法知道;但是他们做了什么,旁人不用猜也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动手的人就是刘骜自己。 赵合德挟制皇帝的手段,也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和市井妇人并无二致。不过皇帝肯吃这套,也就是她的能量了吧。 赵氏姊妹对历史的进程的影响微乎其微,不过是驶向末路的西汉王朝敝败车驾上装饰的黯淡金粉罢了。她们能上这个狐狸精榜,更多是因为后世的点缀。 (下) 后世演绎的赵氏姊妹加强版挺多,托名刘歆实为葛洪所作的《西京杂记》:“赵后体轻腰弱,善行步进退,女弟昭仪不能及也。但昭仪弱骨豊肌,尤工笑语。二人并色如红玉。为当时第一。皆擅宠后宫。”换成现在流行的说法,飞燕是个骨感美人,而合德是个肉感美人——当然不是肉弹型的。老祖宗的审美观,认为骨架小小,肌肤丰匀的女子最美(也最利于采补,嘿嘿)。飞燕走路像模特,合德谈笑像明星:各擅胜场。 这是对赵氏姊妹最早的略带色情笔调的描写,彼时她们的风流韵事,大约已经在民间流传。我很怀疑,赵飞燕的名字,是否就给人体轻腰弱,身轻如燕的联想。 《西京杂记》中还提到,“赵后有宝琴曰凤凰。皆以金玉隐起为龙凤螭鸾古贤列女之象。亦善为归风送远之操。”《乐府诗集》称此曲“妙绝当时,见称后世”。据《古诗源》载,词为:“凉风起兮天陨霜,怀君子兮渺难望。感予心兮多慨慷。”原来狐狸精飞燕,竟然格调不凡。 尚有两处记赵氏姊妹宫室器用之奢华,颇有传奇色彩,事实上,这是从山海经来的、后世神仙传的经典笔调。 最有代表性的《赵飞燕外传》承袭了它,作了更为细致的渲染。 《赵飞燕外传》题为“汉河东都尉伶玄子于撰”,其实是六朝间人甚至是唐人的伪托。好笑的是,严谨如司马光,竟取《外传》中“宣帝时披香博士”淖方成骂飞燕“此祸水也,灭火必矣”的话,载入《资治通鉴》,后世几乎信以为真。狐狸精的另一别号“祸水”,就是这么来的。 前面说了,《汉书》此节颇似小说,这篇色情小说却装得像传记。它一开头,就给了赵氏姊妹一个曲折的身世,一个非常适合狐狸精的身世:她们是江都王孙女姑苏主与娈童私通而产下的。既有汉王室的高贵血统,又一出生就打上了耻辱的标志:赵,并不是她们的本姓。于是她们与汉王室的纠缠,似乎成为冥冥中的一种必然。 不知道为什么,作者偏爱的是赵合德。在他笔下,飞燕美丽而淫荡,妒忌心极强,连自己的妹妹也不放过。合德更加美丽,却善良而忠诚(书中借樊嫕之口说她“醇粹可信,不与飞燕比”)——当然,这善良只对乃姊,忠诚只对乃主。作者屡次写赵飞燕妆容取媚成帝,而成帝终觉不若合德之美;又写飞燕几次闯祸,而合德为之弥缝,笔法别致,人物栩栩如生。 最有趣的部分,是对男人性心理的描写,入木三分,今天看起来都很新鲜。比如写到飞燕曾与“射鸟人”私通,入宫之后: ……其姑妹樊嫕为丞光司帟者,故识飞燕与射鸟儿事,为之寒心。及幸,飞燕瞑目牢握,涕交颐下,战栗不迎帝。帝拥飞燕,三夕不能接,略无谴意。宫中素幸者从容问帝,帝曰:“丰若有余,柔若无骨,迁延谦畏,若远若近,礼义人也,宁与女曹婢胁肩者比邪?”既幸,流丹浃藉,嫕私语飞燕曰:“射鸟者不近女邪?”飞燕曰:“吾内视三日,肉肌盈实矣。帝体洪壮,创我甚焉。”飞燕自此特幸后宫,号赵皇后。 飞燕的“神术”,并不新鲜。但是她“伪装”的手法,和成帝的反应,却令人莞尔。中国男性对女性的审美趣味可知。聪明的女性反过来也利用了这一点。 下面这一处,可谓深刻到恶毒了。 ……帝尝蚤猎,触雪得疾,阴缓弱不能壮发,每持昭仪足,不胜至欲,辄暴起。昭仪常转侧,帝不能长持其足。樊嫕谓昭仪曰:“上饵方士大丹,求盛不能得,得贵人足,一持畅动,此天与贵妃大福,宁转侧俾帝就邪?”昭仪曰:“幸转侧不就,尚能留帝欲,亦如姊教帝持,则厌去矣,安能复动乎?”…… 这是道家知进守退、知白守黑,善留其不尽的权谋之术在床第间的绝佳应用,而又通于现代心理学。然而如此智慧徒为曲媚固宠,何尝不是两性的悲哀? 小说结尾写成帝之死,《金瓶梅》西门庆之死很可能受到了它的影响。 成帝一死,合德自然也走到了狐狸精的末路: ……宫人以白太后。太后使理昭仪,昭仪曰:“吾持人主如婴儿,宠倾天下,安能敛手掖庭令争帷帐之事乎?”乃拊膺呼曰,“帝何往乎?”遂呕血而死…… 她的死甚至是高贵的,不失身份。作者似乎对她饱含惋惜之情,认为她唯一的错误,仅仅是过分完美执行了她的本分——取悦了她的主人。逼死她的人,好像还更龌龊点。 这篇小说,人物刻画绝佳,飞燕之淫妒,合德之善媚,成帝之懦弱,都如在目前。内容淫糜,语言意境却极优雅。堪称经典。 婕妤接帝于太液池,作千人舟,号合宫之舟;池中起为瀛洲,榭高四十尺,帝御流波文縠无缝衫,后衣南越所贡云英紫裙,碧琼轻绡。广榭上,后歌舞归风送远之曲,帝以文犀簪击玉瓯,令后所爱侍郎冯无方吹笙,以倚后歌中流。歌酣,风大起,后顺风扬音,无方长吸细袅与相属,后裙髀曰:“顾我,顾我!”后扬袖曰:“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宁忘怀乎?”帝曰:“无方为我持后!”无方舍吹持后履。久之,风霁,后泣曰:“帝恩我,使我仙去不待。”怅然曼啸,泣数行下。帝益愧爱后,赐无方千万,入后房闼。他日,宫姝幸者,或襞裙为绉,号曰留仙裙。 这就是飞燕能作掌中舞、随风飞去的掌故。从此后,被无数诗人们反复的吟唱过。 值得一提的还有北宋秦醇的《赵飞燕外传》(见于《青琐高议》)。此篇素材主要来自《外传》,而杂取《汉书》和《西京杂记》,又加入自己想象。鲁迅先生说“其文芜杂,亦间有俊语”。文笔逊色于《外传》,但也有自己特色。比如形容赵飞燕行步“若人手持花枝,颤颤然,他人莫可学也”,又形容合德入浴“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入浴争宠一节,显然受《外传》启发。不过作者把主要笔墨放在“啄王孙”的宫廷斗争上,狐狸精的魅力自然不如《外传》了。 此外还有题为《昭阳趣史》的白话小说,把飞燕、合德写成燕精、狐精转世,文笔极差,情节恶俗,不值得污耳目了。
据《魏书》,甄氏生于汉光和五年(公元182年)。她出身名门,是汉太保甄邯之后(甄邯是大儒孔光之婿),甄家世代担任二千石的大官。父亲甄逸,当过上蔡县令。甄氏才三岁,他就去世了。他和甄氏母亲育有三男五女,甄氏是最小的女儿。奇怪的是,甄氏的姐姐们都留有名字,独独甄氏真名阙如,我们就只能以“甄氏”来称呼她。 甄氏从小是个聪明而安静的孩子。魏书就详载了她许多美德。不过魏书每有溢美之词,不可尽信。然而大体可知,甄氏恪守妇德,孝敬长辈,和睦家庭,还表现出非凡的智慧。《三国志·魏书·后妃传》载,当时天下兵乱,饥民都拿出金银珠宝来买谷物,甄家殷实,多有积谷(古时大户人家往往积谷而不积金,防饥防盗),趁机赚了不少。年仅十余岁的甄氏,对家人说:“今世乱而多买宝物,匹夫无罪,怀璧为罪。又左右皆饥乏,不如以谷振给亲族邻里,广为恩惠也。”家人都认为这主意很好,就听从了她。可以说,这个行动,既符合儒家道德,也使他们家族避免了被剽掠的厄运。 建安中,袁绍为次子熙娶甄氏。熙出为幽州刺史,甄氏一直留在婆婆刘氏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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