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的羊肠山郁郁葱葱,匹练似的汾水飘然东去。
项少龙目送着善柔的孤人单骑,逐渐消失在苍茫草野中,心中暗暗为她祝祷。
他左旁的纪嫣然轻叹道:“柔姊是个非常坚强和勇敢的女子,嫣然自问没她的勇气了。”
右方的滕翼点头同意,道:“希望她一路平安,有一天到咸阳来找我们吧!”
纪嫣然另一边的荆俊担心地道:“三哥去追她回来好吗?求求她说不定她会心转意。”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每一个人也应有权去追求自己的理想,选择欢喜的生活方式,否则何有痛快可言。”
当纪嫣然讶然往他望去时,项少龙一声长啸,策马掉头,向小丘西坡驰去。
纪嫣然等纷纷催马追随,接着是精兵团的儿郎们和被押着的奸贼赵穆。
尘土像龙卷风般在他整齐的队伍后扬上天上,历久不散。
众人兼程赶路,只一日就赶上了邹衍的车队,虽是短短十多个时辰,已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田氏姊妹欢喜若狂,想不到这么快又可见到项少龙,想起离别时哭得昏天昏地,都有些赧然不好意思。
众人大功告成,自是心情畅美,谈谈笑笑,度假似的游山玩水,两个多月后终抵达咸阳。
吕不韦闻报,率着图先和肖月潭亲到城郊迎迓,见到邹衍和纪嫣然时,原来三人间早有数面之缘。吕不韦当年在各地大做生意,低买高卖,足迹遍天下,又爱结交奇异中士,当然不会放过像邹衍这种名家和天下闻名的纪才女了。
一番客套说话后,车马队往咸阳开去。
吕不韦和项少龙共乘一车,由项少龙作出详细报告。
项少龙正奇怪乌应元等为何没有来时,吕不韦道:“今趟少龙最厉害处,就是没有让人识破真正身份,此事对出征东周大大有利,趁现在六国乱成一团,正是用兵的最佳时机。”
项少龙等恍然道:“原来吕相作好了灭周的部署,嘿!为何不见我的丈人呢?”
吕不韦比前更是神采飞扬,满怀信心。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才道:“少龙的归来,乃属高度机密,赵穆的事更不能宣扬出去,就当来的只是邹先生和纪才女好了。否则必让六国的奸细猜到少龙和他们的关系。只有把六国蒙在鼓里,我们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借口东周君对我大秦图谋不轨,把他拔除。”
项少龙心中明白,秦国最重军功,吕不韦在这方面全无建树,自是急于立威,以遂晋爵封侯的宏愿。
东周的国力虽不值一哂,名义上终仍是共主,七国则属诸侯的身份,假若吕不韦公然出征东周,说不定六国会暂时压下互相间的争执和矛盾,联手伐秦护周,那就大大不妙了,所以必须攻其无备,还要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吕不韦道:“灭周在军事上只是小事一件,但却牵连甚广,一个不好,可能惹来六国联手来攻之祸。所以我们须在军事外交两方面双管齐下,才可安享战胜的成果。”
项少龙暗叫厉害,吕不韦果是雄材大略的人,难怪日后能权倾强秦十数年之久。顺口问起咸阳秦廷的情况。
吕不韦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沉声道:“以阳泉君为首的一群秦人,四出散播谣言,诬指本相毒害先生;又说太子乃我和王后所出,现正密谋改立大王次子成。哼!我要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妻妾女,全体沦为供人蹂躏的歌姬娼妓,始可泄得我心头这口恶气。”
项少龙听得背脊生寒,得罪他确不是有趣的事。但回心一想,若吕不韦或自己落到阳泉君上,遭迈还不是一样。这根本是个人吃人的时代,谁心软谁就要吃亏。
吕不韦续道:“幸好大王对我全力支持,又有王后在他面前说项,现在你更擒得赵穆回来,待我灭掉东周后,便一举把阳泉君等除掉,那时大秦还有谁敢不看我吕不韦的面色行事。”
项少龙心中暗叹,正是这种心态,最终迫得小盘的秦始皇不得不排斥他。而那时自己亦只好和他对着硬干。想起目前他把自己当作心腹亲信,将来却要反目成仇,不禁大生感触。
吕不韦还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事,欣然道:“旅途辛苦,少龙好好到牧场休息,养足精神后,我还有极为重要的任务赖你去办呢。”
项少龙追问是什么任务时,吕不韦却没有说出来,这时车队刚进入咸阳城的东门内。
邹衍和纪嫣然被送往乌府,他们则押着赵穆,直赴王宫。
项少龙只感心疲力累,同时知道已被深深卷入了秦廷权力斗争中。而为了小盘,他更不得不助吕不韦应付阳泉君等人的阴谋。
想到这里,返家的喜悦大为消减,唯一令他安慰的,就是快可以见到乌廷芳、赵倩和婷芳氏等诸女了。
赵穆脸色苍白有若死人,双手反绑身后,脚系铁链,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秦宫卫士押到庄襄王龙座之前,硬迫他跪在地上,还扯着他的头发,令他仰起了脸孔。
庄襄王大笑道:“赵侯别来无恙!”
坐在右首的朱姬双目亮了起来,她身旁的小盘则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项少龙虽对赵穆深痛恶绝,但见他陷至如此田地,比对起他以前的威风八面,令人嗟叹。
赵穆一言不发,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
朱姬娇笑道:“侯爷清减了!”
赵穆把心一横,蓦地破口大骂道:“你这贱……”
项少龙怕他当众说出与朱姬有染的事,手按几子,飞身而出,一脚踢在他嘴巴处,这奸贼登时齿碎血流,脸颊肿起老高的一块,痛不成声。
项少龙喝道:“竟敢辱骂王后,哼!”
他动作之快,连两名侍卫都来不及反应。
朱姬聪明剔透,自然明白项少龙出脚的作用。感激地看了返回左方吕不韦下席的项少龙一眼,向庄襄王撒娇道:“大王!哀家要亲自处理这个奸贼。”
庄襄王显是对朱姬爱宠日增,欣然道:“就如王后所请。给我把这奸贼押下去,等待王后处置。”
卫士领命,把赵穆像头畜牲般押了出去。
项少龙乘机打量小盘,不见大半年,他长得更粗壮了,双目闪闪有神,气度深沉,颇有不怒而威之概,瞧得连项少龙都有点心惊。
小盘年纪虽少,但是丧母后历尽艰辛,又要提防被知穿身分,没有城府也要变得心怀城府了。
两人眼光一触,同时避开。
庄襄王望往项少龙,龙颜大悦道:“太傅先送回乐乘首级,又擒来赵穆,大大泄了寡人郁在胸口怨气,吕相国认为寡人该怎么赏他呢?”
项少龙忙谦让道:“今趟之能出师告捷,全赖吕相国奇谋妙算,使人为我们造了四块假面具,才能马到功成。吕相国才是真正立了大功的人,少龙只是依命行事吧了!”
吕不韦见他居功不骄,还谦抑相让,把功劳归于自己身上,大为高兴,笑不拢嘴道:“大王!我大秦得少龙如此人材,实乃大王之福,不过乐乘赵穆之事仍须保密,故不宜在此时重赏少龙,还要装模作样,责他办事不力,好掩人耳目,请大王明监。”
庄襄王皱眉道:“寡人虽明知事须如此,可是见少龙,心中只有欢喜之情,怎忍责他呢?”
吕不韦笑道:“这事由老臣去办吧!大王母须劳神。”
项少龙见襄王不喜作伪,更生好感。
唉!可惜他只剩下两年许的寿命了。
朱姬插入道:“项太傅回来,最高兴的就是王儿,别人教他剑术兵法,他都不屑学习,说要由项太傅指导才行呢。”
项少龙微感愕然,往小盘望去。后者正向他望来,本是冰冷的眼,现出感激炽热的色。
吕不韦道:“政太子恐怕要失望了,项太傅稍作休息后,又要出使六国了。”
项少龙、朱姬和小盘同感愕然。
庄襄王叹道:“寡人也舍不得少龙,不过相国说得对,若要亡周,必须军事外交双管齐下,才不致惹出祸事。”
朱姬蹙起黛眉道:“大王和相国忍心让项太傅不停地奔波劳碌吗?累坏了怎办哩?”
吕不韦赔笑道:“王后放心,必须配合出兵的日期,太傅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可好好休息的。”
项少龙不解道:“我大秦人材济济,微臣在这方面又缺乏经验,兼之与魏赵势成水火,可能……”
吕不韦呵呵笑道:“经验是培养出来呢。少龙文武兼资,定可胜任有余。至于以前的嫌隙,破坏了合从之议,正是人人自危,惟恐我们拿他们开刀,巴结都来不及哩。此事就此作实,少龙莫要谦辞了。”
项少龙知道欲拒无从,暗叹一口气。扮作欣然地接了这块哽下咽的骨头。
接着项少龙把国的遭遇,绘影绘声地说了出来,听得庄襄王等不住动容变色,说到紧张刺激处,朱姬拍着酥胸,小盘则目射奇光。
到了黄昏时分,才肯放他回乌府。
吕不韦亲自送他回来。
项少龙望出车窗外,看着华灯初上的咸阳城晚景,也不知是何滋味。
旁边的吕不韦道:“少龙,不要怪我使得你东奔西跑,马不停蹄。我实是一番苦心,希望能把你培植为我最得力的助手。六国均有与我互通声气的人,现既定了由你出使,我会先派人前往打点,为你铺好前路。”
项少龙只好发出违心之言道:“相国厚爱,我项少龙纵使肝脑涂地,都报答不了。”
吕不韦满意地点头,道:“现在对我来说,最紧要就是争取时间,先安内后攘外(!)。只要有一天我真能在这里站稳阵脚,便可开展大业。今次少龙的出使,非常重要,务使六国间加深成见,难以联手来动摇我们。天下人人贪好财货,无可例外,只要我们能不惜财物,贿赂列国大臣,定可跛坏他们本国的计谋。少龙明白我的意思吗?”
项少龙想起乌家正是他这种怀柔手段下的投诚者,确是非常奏效。难怪他视为绝妙良方了,但他项少龙却对这种阴谋手段颇为厌倦,情愿明刀明枪,和敌人在沙场分出胜负。
思索间,吕不韦又道:“对六国的策略亦各有不同,基本上是包围三晋,联结齐楚,孤立燕人。只要三晋沦亡,其他三国不攻自破,天下便可达致大一统的局面,结束数百年来群龙无首的僵局。”
说到最后,这从一个商人跻身而为手握国家权柄的厉害人物,锐目闪烁出憧憬着美满将来的慑人光辉。
项少龙暗忖你确是所料不差,只不过料不到统一大业是由小盘完成,而不是你吕不韦。
吕不韦所用策略,仍是范睢“远交近攻”的廷续,以兼并邻国的霸地政策为骨干,如今第一个祭品就是东周君了。
历史亦证明了这是最聪明的策略.
此时车马队来到乌府,吕不韦搭着他肩头亲切地道:“我不陪你入府了,好好休息,明晚到相府来,让我们喝酒作乐,好贺你今次大胜而回。”
吕不韦在亲卫簇拥中,离开乌府。
项少龙掉头正要走入府内,乌廷芳和赵倩两女已哭着奔出府门,扑入他怀里,后面跟着的是乌应元、陶方、滕翼等人,人人的脸色都有些深沉,似在强颜欢笑。
他搂着两位娇妻,不解道:“婷芳氏呢?”
两女哭得更厉害了。
项少龙立时手足冰冷,泛起非常不祥的感觉,朝岳丈乌应元望去。
乌应元叹了口气道:“少龙最紧要放宽怀抱,婷芳氏三天前病死了,唉!她竟等不到你回来。”
项少龙呆立在穿上了殓服的婷芳氏遗体之旁,见她除脸容清减了些许外,便只宛若熟睡了过去,心中涌起深沉的悲哀。
乌应元在后叹道:“自你离去后,她便郁郁不欢,终日苦思着你,兼之一向身体不好,没有一个月便病倒了,从此时好时怀……”
项少龙热泪狂涌而出,视线模糊了起来。
这命途坎坷,一生受尽男性欺压的美女,还没享过多少天幸福,便这么撒手而去了。
锥心的痛楚和悔疚,噬蚀着他的心灵。
生命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何三天前她仍是一个活着能说能动的人,这一刻却变成了一具没有半点生机的冰冷尸体?
另一边的滕翼来到他旁,伸手拥着他肩头,沉声道:“不要太过悲痛,会伤了身体的。”
项少龙勉力使声保持着平静,缓缓道:“我想把她葬在牧场隐龙别院附近,她最欢喜那里,同时为赵妮、舒儿和素女她们立冢……”
说到这里,再没法说下去,失声痛哭起来。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吕不韦和蒙骜亲来参加葬礼,庄襄王则遣内侍臣来问唁。
项少龙再没有哭,每天起来,都到墓前致祭默哀。
过了十天,他的情绪才逐渐平复过来。
这天早上,纪嫣然、乌廷芳和赵倩三女如常陪着他到墓地献上鲜花。
祭后偕着三女,在原野中漫步解愁,但心中偏是感触丛生,难以排遣。
纪嫣然柔声道:“少龙!不要这么伤心了,好吗!”
项少龙轻拥了她一下,才放开手道:“黯然魂销者,惟别而已矣!生有生离,死有死别,为何人生总有这么不如意的事,是否我的杀孽太重了?”
另一边的乌廷芳道:“项郎!不要说这些话好吗?廷芳好怕听哩!”
想起很快又要离开她们,他叹了一口气道:“吕相国要我出使六国,推行他的外交政策……”
三女同时色变。
项少龙更是心痛,把心一横道:“不要担心,我怎也要把他们带在身旁,永不分离。”
三女舒了一口气,心情转佳。
纪嫣然道:“有邯郸来的消息了,少龙有兴趣听吗?”
项少龙振起精神,拉着三女到附近一个山谷的清溪旁坐下。
纪嫣然道:“你走后,邯郸乱成一团,田单和李园均知阴谋败露,连夜匆匆逃返齐楚。孝成王以为你们全体壮烈牺牲了,非常悲痛惋惜,祭祀你的亡魂时晕倒当场,现在仍抱恙不起,朝政由晶后和郭开把持着。”
项少龙往赵倩瞧去,这赵国的三公子黯然垂首,显是对孝成王仍有着父女之情,故因而伤感。
项少龙长长吁出一口气,看着谷坡上蓊郁古木,其中不乏粗逾十围的大树,当风挺立,华盖蔽天,纵在这冬寒时节,仍没有半点衰颓之态。
在绿树林荫后是耸出云表的拜月峰,亦为此地的最高山峰,突兀峥嵘,令人叹为观止。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我想登上月峰看看,倩儿你行吗?”他必须做点事情,予自己一个目标,才可从哀痛中摆脱出来。
三女先是一愕,接着赵倩点头道:“倩儿每天都和廷芳练习骑射,操练得不知多么好哩!怎会有问题呢?”
乌廷芳见丈夫这十多天来,还是首次有兴趣要做一件事,振奋地跳起来,嚷道:“芳儿去找人牵马来,好省去点脚力。”言罢欣然奔往谷口。
当艳阳高挂中天时,他们已登上拜月峰上,离峰顶却仍有半里许的路程,但因山势险峻,惟有作罢。
由这里朝下望去,只见乌家牧场尽收眼底之下,茫茫芳草,清溪流泉,牛马羊或聚或散地分布在草原上。
院落楼房在森中掩映着,风光如画,教人心爽神驰。
寒风呼呼中,层峦叠翠,群山起伏,远近田畴,历历在目。
项少龙一声长啸,把郁结的心情舒发出来,心情转佳道:“旦楚死了没有?”
纪嫣然正看得心旷神驰,闻言笑道:“率兵入城并不是他,所以执回了一条小命。听说晶王后对你的死非常哀痛,连续三天都不肯吃东西呢。”
项少龙心头一阵悸动,沉默了半晌,再又问道:“有雅儿和致致的消息吗?”
纪嫣然道:“尚未有消息,但滕二哥派了人到大梁联络他们,假若我们第一站是魏国,很快可以公然与他们会面了!”
项少龙摇头苦笑,当日逃离大梁时,若有人告诉他可再大摇大摆返回大梁,打死他都不肯相信。
纪嫣然道:“吕相遣人来请嫣然和干爹到相府小住,嫣要陪你,当然不肯去,只好干爹一人去了。”
赵倩道:“最活跃是小俊,回来不久便领了刘巢和蒲布他们到城里胡混,真怕他会惹是生非呢。”
项少龙苦笑道:“就算他们不去惹人,也会有人来惹我们,怎都避不了。”
乌廷芳欣然道:“四哥遣人由北强送了一批上等的何首乌来,说要给项郎浸酒,听爹说他最近大败匈奴,战绩彪炳哩!”
项少龙暗忖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
他对王翦自是信心十足,战国四大名将“起、翦、颇、牧”,就是白起、王翦、廉颇和李牧。秦赵各占一半。
若非孝成王走错了长平那着棋,以只擅纸上谈兵的赵括代替了廉颇,秦赵胜败之数,仍是难以逆料呢。
现在廉颇垂垂老矣,虽有不世将材的李牧镇着大局,一来无可用之兵,更因朝政落到郭开这不能容物的奸人手内,处处受制,恐亦有力难展,在这种情况下,赵国那还有振兴之望?
白起已死,这天下将属于王翦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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