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领二百轻骑,从东门出城、绕个大圈子,刚驰进一个位于敌方前哨营寨东面的密林,徐子陵忽然叫停。
寇仲愕然勒马,挥手要众人停下,问道:“甚么事?”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我感觉很不妥当,自转到城东北的平原时,我生出被监视的感应,恐怕我们中了敌人的奸计,他们这趟运粮只是个陷阱。”
两人把马儿推前十多步,抵达密林边缘处,朝外窥看。
在漫天阳光下,林外是个长草原,左方有个坟起的山丘,右面丘坡连绵,前方半里许处再有片疏林,林后该是敌人运送粮草的所经路线。
他们早在敌人后军处布下探子,只要敌人粮车离营,他们便中途截击,抢夺粮草。
寇仲道:“你的感觉总是对的,我们是否该立即撤军?”
徐子陵从容笑道:“假设你是宇文无敌,会怎样布置这个陷阱?”
寇仲以马鞭遥指前方的疏林道:“当然是在林内布下陷坑拌马索一类的东西,但除非他老哥是生神仙,否则怎知我们会从那里取道去截粮?”
徐子陵道:“说得好,宇文无敌或者是一名猛将,但绝非擅玩阴谋手段的人,这运粮陷阱亦该出于其手下谋臣的献计。照我猜想,他会在丘坡高处伏有箭手,骑兵则暗藏林内,我们不若来一招引虎离林,作战目标则是取宇文无敌的狗头,你看如何?”
寇仲兴奋道:“斩下他的狗头,就高悬城外,这样将不愁宇文化骨不立即连夜攻城。”
徐子陵讶道:“你似乎很希望宇文化骨今晚立即攻城,究竟你有何打算。”
寇仲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今晚你便会晓得,哈!这游戏愈来愈有趣哩!”
***
寇仲和徐子陵领手下策骑进入草原,快马加鞭,朝两列丘坡间的疏林区驰去。
骤眼看去,谁都不知道他们有二十人留在林里,设置陷阱。
到了草原中段,寇仲打出停止手号,众人连忙勒马。
寇仲装模作样地喝道:“我先去探路,见我手势才可跟来。”
徐子陵道:“我随你去!”
两人拍马续行,转瞬来到疏林区边缘处,蓦地寇仲大喝道:“有埋伏!”
话犹未已,前方有人喝道:“放箭!”
两边山头箭矢像雨点般洒来时,他们已疾风般掉头狂驰。
由于两人是有备而来,敌人又是仓卒发射,箭矢纷纷落空。
就在两人奔回原路时,数百敌骑从疏林驰出,带头者正是老朋友宇文无敌。
寇仲方面的手下装出乌合之众手足无措的模样,乱成一团,不辨东西的左冲右突,最后当然全都回到密林去。
宇文无敌见状一往无前的紧追而至,五百多骑疾驰的声音雷鸣般震动草原的空间。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冲进林内,拔身而起,藏于树荫浓密处。
只十多息的时间,宇文无敌的骑兵旋风般卷入林内,在两人下方驰过。
接是战马失蹄惨嘶的连串声音,敌人不是跌进陷坑,便是被拌马索弄翻坐骑,又或被劲箭命中,今次轮到敌人乱成一团,四散奔逃。
寇仲徐子陵像天兵神将般从天而降,见敌便痛施杀手,毫不留情。
他两人的手下亦从四处杀出,原来气势如虹的敌人立时溃不成军,虽人数占多,却是全无斗志,只知亡命奔窜。
宇文无敌知道不妙,高呼撤退,领十多名近卫夺路出林时,忽地前方人仰马翻,他也算及时知机,弃马腾身窜上树梢,正要掠往另一株树颠之际,寇仲现身该树干的横丫处,横刀微笑道:“瓦岗城外,宇文兄毙了我们的爱马灰儿和白儿,那令人心碎的情景,便像在昨天发生般深切难忘,现在终有个彼此了断。”
宇文无敌有如铜铸的脸上露出狰狞神色,额上肉瘤微颤之下,冷笑道:“我不过干掉两头畜牲吧!又不是奸杀了你的亲娘,忘不了只是你的愚蠢,怪得谁来。”
寇仲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想起自己和徐子陵首次拥有并以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两匹乖马儿,更想起傅君□,狠狠点头道:“好!我本想生擒你去换点东西,现在决定再不留情,要把你的臭头斩下来。”
宇文无敌狂喝一声,手中长矛幻出无数矛影,就那么横窜过两树之间的虚空,向寇仲攻去。
只要寇仲闪避少许,他便有机会逃出林外,与赶来援手的步兵会合。
寇仲冷静得知石雕般瞧宇文无敌斜冲而来的庞大躯体,默默运聚功力。
整个天地像忽然改变了,他感官的灵敏度以倍数在提升,不但可准确的计算和把握宇文无敌的每一个动作细节,还可清楚知道树下的徐子陵正大展神威,截每一个想逃出林外的敌人,好抢夺宝贵的战马。
两人目光交击。
在一刹那间,他看到宇文无敌深心中的畏惧。
对方已被他冷酷的镇定所震慑。
“呼”!
井中月在空中划出一道妙若天成近乎神奇的轨迹,嵌入宇文无敌的万千矛影里。
“当”!
宇文无敌心内的震骇再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因他曾和寇仲、徐子陵交过手,故虽闻得他们武功不断大有精进,心中仍不大相信,只以为传闻夸大。
可是当他无论如何施尽变化,仍给寇仲大巧若拙的一刀把他的所有虚招完全破掉时,才真正知道寇仲的实力。
他乃身经百战的人,还想欺寇仲功力火候及不上自己,把家传绝学冰玄劲运至矛尖处,希望能借力横飞开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岂如刀劈处虽是矛尖,但他的胸口欲如骤中万斤巨锤,冰玄劲气像轻烟般被疾风吹散,而敌人狂猛无比的螺旋怪劲则如疾矢劲箭般直侵心脉。
“啊”!
宇文无敌长矛脱手,直堕树下。
寇仲亦被他的反震之力冲得晃了一下,吐出小半口鲜血。
他不以为意地还刀鞘内,另一手抹掉嘴角的血渍,高喝道:“得手了!我们走!”
***
寇仲遥望城墙外平原远处像千万只萤火虫般不断颤动的火把,叹道:“真痛快!我从没想过一刀劈出,会是这么痛快的,胜负就决定于瞬眼之间,没有半点侥幸,忽然间,我已为灰儿和白儿报了仇。”
在灿烂的星空覆盖下,梁都却是乌灯黑火,城头的军民在黑暗中等待敌军的来临。
初更的梆子声响起。
敌人的挡箭车推进至城墙百步许处,停了下来,重整阵势。
战鼓声自黄昏开始响个不停。
徐子陵道:“你不是要把宇文无敌的首级高悬示众吗?为何最后连他的尸身都弃而不理。”
寇仲沉声道:“我只是说说吧!”
此时陈家风来到他旁,报告道:“已依寇爷吩咐,把枯枝乾草撤遍城下。嘿!寇爷此计确是精采绝伦,最厉害处是料敌如神,预估到对方会连夜攻城。”
寇仲道:“赢了再说吧!你教所有人紧守岗位,听我的指示。”
陈家风欣然去了。
寇仲道:“今天我们强抢对方近二百匹战马,使我们袭营一计,胜算大增,宇文化骨啊!你恐怕做梦也没做过会饮恨梁都吧?”
战鼓骤急。
敌人高声呼喊,近百辆投石车蜂拥而来,接是挡箭车和弩车。
车轮声,喊杀声,填满城墙外的空间,声势骇人至极点。
寇仲和徐子陵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注视敌人的先头攻城部队不断向城墙迫近。
持盾的步兵分成三组,每组千人,各配备有两台飞云梯,随后而至。
宇文化及的骑兵在更远处列陈布防,作好支援攻城部队的准备。
巨石和火箭像飞蝗般往墙上投来,火光燃亮夜空。
城上军民纷纷躲往城墙或防御木板之后。
轰隆声中,巨石投中城墙墙头,一时石屑横飞,动魄惊心。
寇仲大喝道:“柴枝对付!”
墙头全体军民一声发喊,负责守城约五千军民,除了近千配有强弓的箭手发射还击外,其他人只管把储在墙头的柴枝往城下抛去,亦有人负责掷石。
喊杀震天。
近墙一带柴枝不断堆积,在黑夜里敌人怎弄得清楚那是甚么回事,还以为守城者缺乏箭石,故以粗树枝掷下来充数。
寇仲和徐子陵则小叫“好险”,若没有寇仲此计,强弱悬殊之下,说不定只一晚就给敌军攻破城池。
敌人终杀到墙下,飞云梯一把接一把的搭往墙头。
寇仲见形势紧迫,狂喝道:“放火!”
抛下的再不是柴枝,而是一个个的火球。
埋身肉搏的墙头攻防战剧烈地展开时,堆积在城墙下的柴枝乾草被火球引发,纷纷起火,迅速蔓延。
寇仲和徐子陵在墙头来回纵跃,刀矛齐出,把爬上墙头的敌人杀得血肉横飞,倒跌落城。
守城的军民见主帅如此奋不顾身,又见下方烈火熊熊,把敌军和甚么投石车、弩车全陷进火海去,均知胜算在握,更是万众一心,奋勇拒敌。
宇文化及知道不妙,吹响撤退的号角时,已是回天乏力。
城墙下七百步内尽成火海,烧得敌人惨叫连天,变成无数在烈火中打滚哀叫的火团。
转眼间,墙头上再无敌人。
幸而没有被火波及的敌人,潮水般退却。
寇仲跃下墙头,同任媚媚道:“这里交给你!”
任媚媚愕然道:“你们要到那里去?”
寇仲微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明白吗?”
***
寇仲、徐子陵领四百骑兵,与宣永的千余骑士,在战场东北一座约好的坡丘上会师,人人战意高昂,精神抖擞。
宣永由衷佩服道:“我和一众兄弟旁观寇爷和徐爷以妙计烧掉宇文阀攻城的先锋军和器械,杀得他弃戈曳甲而逃,无不心服口服,叹为观止。差点按捺不住想挥军直捣敌阵。”
寇仲出奇地谦虚道:“只是场小胜吧!但却大大挫折敌人的锐气,不过若敌人明天卷土重来,必会小心翼翼,不作躁进,那时我们便有难了。”
徐子陵接口道:“纵使能把城池守住,但伤亡必然惨重,所以我们必须趁势于今夜一举击垮敌人,轨杀宇文化骨。”
宣永虽是智勇双全的猛将,且行事胆大包夭,亦听得呆了半晌,愕然道:“我还以为此去只是偷袭对方的后营阵地,只求多收些扰乱敌人军心的战果呢!”
蹄声由远而近,善于探听敌情的洛其飞驰上山坡,来到三人马前,报告道:“果如寇爷所料,宇文军受重挫后,于营寨外重重布防,怕我们乘胜袭营。”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宇文化骨是也,他更瞧准我们缺粮乏兵。”
宣永皱眉道:“既是如此,我们如何再施奇袭?”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是有招唤作围魏救赵吗?让我们兵分二路,由你负责攻打其后防营垒,以冲车破其寨壁,火箭焚其营帐,至紧要把声势弄大一点。后营乃宇文化骨的命脉,是他不能不救的。他带领援军来时,便由我在途中伏击,包保可杀他娘的一个血流成河,落花流水。”
宣永叹服,再无异议。
要知寇仲最厉害处,就是伏有宣永这支为宇文军茫然不知其存在的奇兵。故倘见后营被袭,怎肯容寇仲夺取粮草,且在新败之后,又知寇仲兵力薄弱,不足为惧,必挥军来救,以求反败为胜,那就正中寇仲的圈套。
寇仲道:“成功失败,就看此役!”
言罢各自挥军去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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