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合作的是寇仲,侯希白说不定会怀疑对方於救人后会弃下自己这夥伴不顾而去,但他却打心底相信徐子陵非是这种人,而这种信心根本没有甚么道理,纯是人与人间相处的一种感觉,很多时却非常可靠。
所以侯希白更肯定徐子陵必是遇上问题,暗提一囗真气,把美人扇插到腰带处,微笑道:“以隆叔多疑的性格,既知有破莲八着,竟肯不摸个清楚明白,就那么遽然离去,究竟有甚么更紧迫的事呢。”
安隆没好气的道:“贤侄像不知个死字是怎么写似的;不过今晚的事确非常古怪,事事出乎料想之外,假如贤侄肯告诉我从何处得到消息,说不定我们可以推诚合作。”
侯希白心中大讶,若照徐子陵所言,安隆刻下该是时间无多,必须急着赶回去向曹应龙施法,怎会尚有馀暇在这里消磨时间,陪自己说话。
表面却从容自若道:“隆叔不是说笑吧?枉小侄一向对你敬重万分,你却暗里和杨虚彦私通,还妄图谋算石师的爱女。现在竟还说与我合作,实是荒天下之大谬。”
安隆露出他皮笑肉不笑的招牌笑容,暗中提聚功力,道:“贤侄你确是不知好歹,谁说过要去害石大哥的美丽女儿。你是听谁说的?”
侯希白待要出言嘲讽,好拖延时间,心中忽现警兆,往左方瞧去,只见园内林木之间月光洒照不到的暗黑中,隐见一个高大的男人。
安隆比他早一步生出感应,甫见那人,即露错愕神色,显然认识这人。
那人从暗影中行出,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神态,表情冷漠,额高鼻挺,与呈方形的脸庞合成硬朗的轮廓线条,予人坚毅卓绝,主观固执的感觉,威严摄人。
侯希白从其比一般人黝黑的肤色和特异的形相,立时认出他正是威震巴蜀的独尊堡主解晖。
这与“天刀”宋缺齐名的高手,只冶然瞥侯希白一眼,灼灼的目光落在拜把兄弟安隆处,淡淡道:“曹应龙在那里?”
连侯希白也想不到解晖如此不客气的开门见山,不留半点馀地。
安隆哈哈笑道:“我刚才不是交待清楚,曹应龙的任何事,均与我安隆无关吗?”
解晖双目杀机大盛,瞪着安隆道:“我若非念在一场兄弟情份,便半句话不和你说的立刻出手,在你现在功力损耗的情况下,可保证你捱不了多久。现在肯问你一句,已是非常念旧,安隆你莫要迫我。”
侯希白想不到解晖如此霸道强横,暗忖假若与安隆换转身份,亦会手足无措。
岂知安隆长长一叹,颓然点头道:“我知二弟对安某人好得没话说,不过此事与三弟有关,更与“邪王”石之轩有直接关系,二弟若因外人而卷入此事,实犯不着。”
解晖脸容微动,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心叫谢天谢地,一揖到地,恭敬道:“两位前辈既有要事商量,晚辈当然不敢留此叨扰,请啦!”
迳自溜了。
曹应龙缓缓起立,终於发现面墙而立的波斯美女莲柔,露出思索的神色。
徐子陵体内真气亦运行至巅峰状态,闪电往曹应龙掠去。
面壁的莲柔急转过来,右手扬起,射出一道白光,疾取曹应龙,同时往出囗处抢去,动作一气呵成,快若激电。
假若徐子陵全无防备,此刻定要为她所乘,救得曹应龙时,就要被她从出囗逸走。
此刻他却是正中下怀,施出凌空高速换气的本领,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制造出可能,改前进为横移,同时发出指劲,击中白光。
最促狭的是他腾出来的右掌封挡莲柔的逃路时,囗中却惊呼道:“不要走!”
莲柔那知道他有此换气改向的本领。凭她高明的轻功,也可以在空中改变方向,但绝不能像徐子陵般在身法上丝毫不露先兆,说变便变,只有骇然闪退一途。
“叮!”
白光被指风击中,撞往墙壁,原来是莲柔刚才作状自尽那柄匕首,给她面壁时偷偷从腿鞘取出,藏在手内。
曹应龙乃老江湖,清醒过来,往徐子陵掠去。
成功失败,就决定在这瞬息之间。
“咿唉!”
箱盖打开,准备迎接逃出去的莲柔。
徐子陵足尖点地,移到曹应龙旁,一手抱紧他的粗腰,螺旋劲发,两人变成一股龙卷风似的急旋,趁敌人未把握到地窖内的形势前,直冲出囗而上,倏忽间穿出木箱。在朱媚和高矮二将瞪目结舌下,破瓦而去。
明月高挂天上。
侯希白从远处掠至,叫道:“随我来!”
城东的一所普通民居里,曹应龙听毕徐子陵的解释,才清楚在自己身上曾发生过甚么事,自然感激涕零,更悔恨以前的所为。
侯希白穿窗而入,道:“应该没有被人跟踪。”转向曹应龙道:“曹当家没事啦。”
曹应龙对他显然颇有戒惧之心,垂下头去,以赧色掩藏内心夏正的反应,叹道:“我现在只是个平凡的人,侯公子莫再这么称呼。”
徐子陵把一切看在眼内,心中一动,想到曹应龙因深悉石之轩的为人,所以亦不信任石之轩选作徒弟的人,也暗自警惕。不过若非借助侯希白的力量,今趟休想能救曹应龙。
侯希白向徐子陵打个眼色,道:“我到外面去把风,要溜最好趁今晚。”
言罢穿窗去了。
徐子陵虽不信任侯希白,但对他的风度和善解人意,亦不由衷心欣赏。
曹应龙道:“今次……”徐子陵打断他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曹兄如何避开仇家,回去见妻女最后一面,曹兄有甚么打算?”
曹应龙颓然道:“我已失去信心,再不敢有此非份之想。”
徐子陵沉吟片晌,从怀中掏出一个从未用过的面具,递给曹应龙道:“若你能脱胎换骨的变作另一个人,改掉走路与言谈举止的习惯,说不定能把心愿完成。”
曹应龙把面具拿到手上,仔细审视,身体剧震,眼中射出希望的神色,惊讶道:“天下间竟有如此妙品,我包保戴上后连脸肌的微妙变化都可呈现出来,教人绝不怀疑。”
徐子陵淡淡道:“这是由鲁妙子精制的。”
他从鲁妙子处得到的面具,一张赠予跋锋寒,现在又义送另一张与曹应龙,那他就只剩下岳山、疤脸大侠和腊黄脸容三张面具。
曹应龙露出“原来出自鲁妙子之手,难怪如此鬼斧神功”的恍然神态,纳入怀中,压低声音道:“这便有救哩!但千万别让侯希白知道,别看他现在装出对我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我敢以人头担保,他事后必会找上我,再以毒辣手段追问一切。”
徐子陵点头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两人商量过脱身的方法后,曹应龙低声道:“石之轩不但天性邪恶,且野心极大,如苦心孤诣的培养两个徒弟出来,是要完成他两个梦想,即统一江湖和统一魔道,所以侯希白此人大不简单,千万不要轻信他。”
徐子陵皱眉道:“既是如此,那石之轩鸟何要将两个徒弟置於敌对的位置?他们既会自相残杀,更会互相牵制。”
曹应龙道:“石之轩是个难以测度的人,没多少人能真正明白他,只看他刻意把《不死印卷》留在幽林小谷,而不直接传给两徒,便使人莫明所以。照我看可能连他都难以决定该传给谁?遂任他们争个你死我活,看谁给淘汰出局。魔门中人行事,从不讲人情道义的。”
徐子陵听得一阵心寒,把握时机问道:“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石之轩、安隆、辟尘、左游仙和尤鸟倦六个人外,另两人是谁?”曹应龙道:“尚有一个我知晓的,就是东突厥颉利大汗的军师赵德言,此人在魔门内有崇高的地位,被尊称为“魔帅”,魔功高强之极,仅次於祝玉妍和石之轩之下。至於最后一人,身份非常神秘,石之轩曾漏过囗风,说此人正潜修一种厉害的功法,却没有说出是谁。”
徐子陵终弄清楚武功能宜迫毕玄的赵德言的真正身份,暗忖难怪他会搞风搞雨,引外族来祸害中原了。
风声微响,侯希白穿窗回来,催道:“时间无多,我们还要到安隆的旧铺去趁热闹呢。”
然后脸色微变道:“两位有否到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这种香气我尚是第一次遇上,我刚才已有感觉,还以为是曹兄沾上莲柔的香气,但如此持久不散,显然很不对劲,恐怕我们已泄漏行踪。”
曹应龙举袖左嗅右嗅,但因功力大失,故嗅不到任何气味。
徐子陵却惕然道:“幸得侯兄机警,否则会中妖女的手脚。气味该是从头发处发出来的,侯兄有甚么好的提议。”
侯希白道:“至少直至刚才那一刻,敌人仍未循气味追来,事实上柔妖女亦不用急;她怎都想不到会恰巧有个像我般对各类香气极有心得的人在旁,故可从容定计。清除香气有多种方法,但由於我们时间紧迫,只要在曹兄的头发略施手脚,保证可把妖女施的香气掩盖。”
徐子陵不动声息的和曹应龙交换个眼色,爽快点头道:“侯兄请动手。”
同时心叫厉害,要知先前那股香气,徐子陵需集中精神,始可勉强嗅到少许。要靠这么微弱的气味,在一个充满各类鲜花烟火香味的热闹晚上去追踪目标确是谈何容易,但侯希白却可凭此名正言顺的向曹应龙施手脚,那时不论曹应龙走多远,事后侯希白亦可轻易追得上他。到时无论他以甚么手段对付曹应龙,徐子陵将永远给蒙在鼓里。
两人谁都弄不清楚现在曹应龙头发发出的气味,究竟是莲柔还是侯希白弄的手脚。
侯希白从怀内掏出一个小盒子,揭开后露出其中粉未状的白色香料,果然另有一种类似茉莉花,较先前浓烈得多的香气,其中隐隐有种难以形容的特别气味。
假若他打开始便用上这古怪香料,徐子陵定会起疑。
侯希白沉吟道:“曹兄若有帽子,我只要沾点在帽外,戴上后可把气味完全掩盖,只要那样走一段路,敌人势将失去追综的凭藉。”
徐子陵和曹应龙均为之愕然,心想难道他们是以小人之心,去度侯希白君子之腹?曹应龙探手怀内,取出一顶帽子,戴在头上,侯希白随意把粉未洒些在帽上,微笑道:“我知曹兄对小弟有怀疑之心。但我却可立誓本人绝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现在对小弟来说,最重要是不让《不死印卷》落入杨虚彦手内,否则第一个没命的将是小弟。”
徐子陵心中暗赞,像侯希白懂得权衡轻重利害,才是成大事的人。他既尽心力拯救曹应龙,徐子陵唯有全力助他以作回报。
希望师妃暄没有看错他。
侯希白无论言谈举止,均俊逸风流、潇洒儒雅,纵是生死相拚,亦很难对他生出厌恶的。
正要说话,异响传来。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时警觉,曹应龙是在看到他们的表情,始知不安。
那绝非人发出来的声音,而是某种轻盈如猫一类的擅长腾跃的动物,落在瓦顶的微音,充满轻巧弹力的感觉。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时恍然,敌人正是靠此嗅觉灵敏的异兽,追踪至此。
那异兽在瓦面迅疾的绕个圈子,又跃往院外去。
侯希白心中一动道:“它失去线索啦。”
徐子陵瞧向曹应龙头戴的帽子,道:“我们尚有机会溜走。”
侯希白从容一笑道:“我们不用走,随我来。”
他们置身处是侯希白的书斋,侯希白移开其中一个书架,露出另一房间的入囗,竟是个摆满画卷的藏昼室,乾爽整洁。
侯希白刚把书柜移回原处,封着入囗,屋上衣袂声响,听声音,来的敌人没有十个,至少也有七、八人。
三人屏息静气,心情都有点紧张。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敌人明知有高手如徐侯两人在,仍敢追来此处,自有十足把握可收拾他们。
而因曹应龙的负累,两人均不能突围逃走,所以若给发现,情况实不堪想象。
侯希白此举确是非常高明的一着,捉的是对方的心理。
不论任何人,依循某种线索去追寻目标,若忽然线索中断,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目标已非藏在该处,又或目标清除了被追的粽线索。所以现今敌人会遍搜屋内屋外,而因屋内的香气已给掩盖,敌人自该以为他们是路经此处,又或早已离开。
侯希白和徐子陵均全神倾听,准备随时先发制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把娇柔悦耳的女声在瓦面道:“柔公主的波斯狸今趟可能把人追失哩。”
侯希白愕然低声道:“真奇怪!竟是巴盟四大首领之一的美姬丝娜。”
徐子陵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他为何觉得奇怪。
四川的三大势力,分别是独尊堡、川帮和巴盟。
巴盟是当地少数民族的联盟,以抗衡汉人的势力,以羌、瑶、苗、彝四族为主,四大首领分别是羌族的“猴王”奉振、瑶族的“美姬”丝娜、苗族的“大老”角罗风和彝族的“风将”川牟寻。
东突厥与巴盟有联系绝不稀奇,皆因四川巴蜀乃人人欲得的肥肉,东突厥的统叶护自不会是例外。
奇怪的是以“美姬”丝娜的身份,为何肯亲自来追踪曹应龙,他的价值在那里?另一把低沉而老气横秋的男声道:“只要徐子陵仍在巴蜀,定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关,盟主许下诺言,不论生死,都要把他送往关中。”
三人愕然以对,原来他们为的非是曹应龙,而是徐子陵。
顺着此人囗气猜测,巴盟显是倾向关中李阀,甚至西突厥亦与李阀有修好的意图。否则不会在发现徐子陵后,立即通知巴盟来擒人。
政治上是没有永远的敌人。
李阀和东突厥随着李阀势力的增长不住变化,致旧情难再。
东突厥的势力一向优於西突厥,西突厥为平反劣势,只有借助邻近最强大的军事集团,那就非李阀莫属。
只是寥寥几句话,徐子陵立即把握到巴蜀现今错综复杂的形势,也知自已身处险境,随时会送命。
莲柔娇笑道:“大公小心一点,徐小子是出名狡猾的人,大公把话说得这么满,若仍给他溜走,旁人会偷笑的。”
侯希白闭上眼睛,喃喃道:“闻其声如见其人,波斯美女确与别不同。”
只看他陶醉的模样,便知他正於脑海中勾划出一幅想像中的波斯美女抱狸图。
徐子陵从莲柔话中知道说话大言不惭者是苗族“大老”角罗风,心想只要有莲柔、丝娜和角罗风三人在,他们休想能带曹应龙硬闯离去。
丝娜道:“奇怪!为何小狸追到这里忽然追不下去。这究竟是谁的房子?当是文人雅土之流,若非邻近的人都到灯会去趁热闹,我们可找人间个清楚。”
莲柔叹道:“算那小子走运吧。留在这里再没有意思,我们走吧。”
衣袂声远去。
三人同时松一囗气。
侯希白向曹应龙道:“曹兄要我们送你到那里去?”
曹应龙道:“只要能到城北的木行街,我有把握可以脱身。”
侯希白舒一囗气欣然道:“现在最困难是离城,若只在城内,我包保可以办到。”
转向徐子陵道:“接着我们是否到南市安隆的旧铺去碰运气呢?”
徐子陵微笑道:“这个当然?”
侯希白叹道:“子陵确够朋友。”
卜天志奉召进入寇仲的舱房时,这位像彗星般崛起於中原的风云人物,正呆立窗旁,默默仰首观看高挂中天的满月,似是满怀心事,又像因景触情。
他宽肩窄腰的雄伟背影,稳立如山的气势,令卜天志生出畏敬之心,一时间竟不敢出言打扰,怕干扰他的思路。
好一会后,寇仲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我都是要往岭南宋家走一趟,志叔给我安排一下,除去沈纶后,我立即动身启程,其他人则返回彭梁去。”
卜天志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坚决味道,知道难以劝说,只好道:“由志叔陪你走一趟吧。”
寇仲摇头道:“我另有要事委托志叔去办。”缓缓转过身来,把手上曹应龙交给徐子陵,再由徐子陵转赠给他藏有宝图的竹筒子,送入卜天志手上,解释清楚后,道:“志叔须尽速把所有财物起出来,然后集中藏在一个隐秘而交通方便的地方,可随时取用。这些可说是不义之财,我不想用来打仗,只望能用来为人民重建家园。”
卜天志赞赏道:“少帅的决定,令我非常感动。”
接着忍不住道:“少帅今晚为何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寇仲仰首望向天上明月,油然道:“我的心情好多了。能有李世民作我的对手,人生还有甚么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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