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於院培落回地上,摇头道:“敌人布下的暗哨可监视旅馆的整个外围,除非掘一条地道,否则休想从地面离开。”三人伏在后院角落的暗影里,都想不出偷偷潜离的好办法,以徐子陵感官的灵锐,若连他都认为敌人的监视网无隙可寻,那事实必是如此。可见阴癸派在南阳仍是鬲手云集,不易硬拚。
突利道:“现在至少证明小弟所料不差,游秋雁乃阴癸派遣来的奸细。”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愈困难的事愈有趣。我偏要在这种情况下取季亦农的狗命,好让祝妖妇知道要对付我们是必要付出代价的。”徐子陵熟知他性情,笑道:“你又在打甚么鬼主意。”突利忽感全身血液沸腾,不但忘记了刻下四面楚歌,处处受敌的危险,还感到与两人并肩作战的无穷乐趣。纵使在最艰苦和失意的时刻,寇仲和徐子陵仍能保持乐观的心境和强大的斗志,誓与强敌周旋到底。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记得当年在扬州被困杨广别院的情境吗?”徐子陵点头道:“原来你想重施故技,就让我去办吧!”徐子陵潜回客房,突利一头雾水的问道:“究竟有何妙计?”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我们要制造出遁离的假象,待敌人离去后,我们便可从容反击啦!”突利一知半解时,徐子陵急掠而回,寇仲忙问道:“做了甚么手脚?”徐子陵低声道:“我在墙上写下‘秋雁姊:请代通知老辟,我们杀季亦农去也’,少帅认为此一著还过得去吗?”
寇仲眉飞色舞道:“陵少果是文采风流,情词并茂,小生拜服。好啦!该躲到那里去呢?”突利这才明白过来。
徐子陵道:“这么多空房间,随便找一间躲起来便成,我们的信誉这么好,说出的话包保人人相信,白墙黑字,写出来的更能增人信心。”三人躲藏的房间,向西的窗与原本的客房遥遥斜对,只隔了一个小花园,可直接监视其动静。
在暗黑中,三人坐在地上,轮流探头察视。
寇仲低笑道:“最妙是敌人怕惹我们生疑,不敢进入旅馆的范围来探视,否则我们的妙计就行不通,现在唯一希望是那贱人快点回来。”突利缩首挨墙坐下,叹道:“等待最是难耐,但世民兄的坚毅耐力,却是我所认识的汉人中罕见的。”徐子陵道:“这么说,你们突厥人都是长於坚忍的啦!”寇仲正留意隔邻房间的动静,住在房内的人早酣然入梦,传来阵阵鼻鼾声,接口道:“难怪你们的突厥精兵这么厉害,来如兽聚,去如鸟散,无踪无迹,又不用固守任何城市防线,这种战术定要好好学习。不过在中土采这种作战方式,却会被冠以流寇的恶名。”突利反驳道:“没有组织和理想的才叫流寇,我们人人在马背上生活,全国皆是精兵,怎可相提并论。”徐子陵道:“你们兵虽精人却少,恐怕只勉强及得上我们一个大郡,最厉害处仍是来去如风的战略。一击不中,远扬千里。不过若入侵中土,这种优势会逐渐消失。那时人数太少的弱点将会暴露无遗。”突利苦笑道:“子陵确是一针见血。不过颉利却不是这么想,他认为只要好好利用中土各方势力的矛盾和冲突,可逐步蚕食中土,完成这远古已来便存在的伟大梦想。”徐子陵听得露出深思的神色,再没有说话。寇仲岔开话题道:“毕玄究竟高明至甚么地步?”突利未及回答,足音响起。三人移到窗下,探头外望,漩秋雁来到对面房间处,举手敲门,只两下便发觉有异,推门入内,又旋风般掠出房外,挥手发出烟花火箭,直冲夜空,爆出一朵红芒。寇仲狠得牙痒痒的,想起自己曾两次放过她,此女仍要来害他,恨不得扑出去把她捏死。
衣袂声响,数道人影先后落在房门外的走道处,三人认得的是“云雨双修”辟守玄、“魔隐”边不负、闻采亭、“阴后”祝玉妍和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却不见绾绾。他们像鬼魅般出现,并没有惊扰好梦正浓的房客。
只是祝玉妍一人,已足可令他们倒抽一口凉气,忙把头缩回窗下,怕惹起她的感应。祝玉妍的声音在园子另一边响起道:“辟师叔你今趟的失策,错在对这两个小子认识不深,致低估他们的才智。若换了是媚儿,必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正全神运功窃听的寇仲和徐子陵暗叫惭愧,若非突利有观女奇术,说不定会著了辟守玄的道儿。
辟守玄刚从房间看毕墙上留书步出走道,叹道:“最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们竟猜到秋雁背后有我在指使,他们凭的是甚么呢?”祝玉妍平静地道:“懊悔只是於事无补,立即为我通知绾儿,无论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务必在四大贼秃截上他们前,把他们一杀一擒,留下个活口迫出杨公宝藏的藏处。”陌生的男子口音道:“他们在墙上留言要杀季农,季农该如何应付,请宗尊赐示。”三人听得心中叫好,这叫踏破铁鞋无竟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至少知道季亦农是何模样。
祝玉妍淡淡道:“这只是虚言恫吓,他们自顾不暇,又欠缺情报消息,凭甚么来杀你。照我看他们会立即离开南阳,有那么远逃那么远。不过小心点也是好的,由现在起,辟师叔和不负会寸步不离伴在你旁,既防那两个小子,也防杨镇或朱粟两方的刺客。”辟守玄道:“待会季亦农约了荆山派和镇阳派的人在月兰舍谈判,我和不负跟在一旁,似乎不太妥当。”
祝玉妍答道:“辟师叔可见机行事,只要能确保季农的安全便成。”她的音量不断降低,显是因说及机密,用上束音的功夫。此时突利只能听到像蜜蜂在远处飞过隐隐传来的嗡嗡之音,幸好徐子陵和寇仲仍可捕捉到她大部份的说话,再把其馀猜想出来,达成完整的内容。
祝玉妍似是身有要事,说毕即要立即远离的样子,续下命令道:“采亭找三个人假扮那些小子,制造假象,引李元吉一方的人追去。杨公宝藏关系重大,本尊绝不容他们落入别人手里。”闻采亭道:“宗尊所言甚是,纵使没有杨公宝藏一事,我们也不宜留下祸根,致成将来之患。”祝玉妍转向游秋雁道:“秋雁留意朱粲那方面的情况,若有任何异样,立即通知我们。现在分头行事去吧!”瞬眼间,祝玉妍等走得一个不剩。
没有灯火的暗黑房间里,突利正要说话,却给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打出手势阻止,突利醒觉,连忙把到达唇边的说话吞回去。
好一会后,徐子陵缓缓探头外望,只见瓦顶上人影一闪,果然是祝玉妍去而复返,吓得缩身躲避。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两刻钟后,到寇仲再探头外望,祝玉妍已踪影渺然。寇仲低声道:“你估祝妖妇今趟是否真的走了。”突利咋舌道:“真狡猾!”徐子陵道:“事实上她打开始时已深信我们有本事避过所有耳目离开,只是后来生出怀疑,但并不坚定。现在该已走啦!”寇仲点头道:“她忽然把声音压低,正因心内开始怀疑我们仍未走。”突利不解道:“那她为何不索性著手下搜遍客店?”寇仲笑道:“这是自负才智的人的通病,就是自信自己的想法是最聪明的。不过她这一著确是阴毒有效,只是不幸遇上了比她更聪明的人吧!”
徐子陵接口道:“还有她们是见不得光的,习惯秘密行事。更重要的原因是若她下令搜索,事一张扬,我们可先一步突围离开。”寇仲提议道:“陵少出去看看如何?”徐子陵又耐心的多等半晌,这才穿窗而出,片刻后回来道:“真的走哩!”寇仲立即兴奋起来,大喜道:“今趟季亦农有难了。”三人伏在屋脊暗处,虎视耽耽的瞧著对面灯火通明的月兰舍。附近的店铺均已关门,但月兰舍这些烟花之地,此时却是开始活动的好时光,大门入口处的广场停满马车,客人不绝如缕。
突利沉声道:“该如何下手?”徐子陵环目一扫,道:“要潜入这人多杂乱的地方是轻而易举,问题是如何在被敌人发现前,寻上季亦农。”寇仲道:“我们已耽搁了一段时间,不能再等。幸好季亦农的阳兴会手下并不认识我们,季亦农更不会蠢得叫手下留意像我们般的三个人。时机稍纵即逝,我们就行险博他娘的一铺。”突利欣然道:“和你们混在一起少点胆汁都不行,去吧!”不一会三人来到街上,大摇大摆的朝月兰舍的大门走去,把门的大汉招呼惯来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和商旅,并没有因他们的陌生脸口而问长问短,欣然领他们进入大堂。
鹑婆迎上来时,寇仲立即充阔气的重重打赏,乐得鹑婆眉开眼笑,殷勤侍候道:“三位大爷有没有相熟的姑娘?”徐子陵环目四顾,大堂虽坐有十多个客人,都没有人特别留心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从黑暗藏处来到这灯明如白昼的大厅,感觉既强烈又古怪,似是再不能保存任何秘密。寇仲随口道:“听说有位小宛姑娘,对吗?”小宛正是与天魁派弟子谢显庭相好的青楼姑娘,罗荣太与他争风呷醋的“祸源”。
鹑婆脸露难色道:“真个不巧,小宛这两天染恙病倒,怕不能侍候大爷们哩!不过大爷放心……”寇仲与两人交换眼色,截断她道:“或者她现在病好了也说不定,即管给我们试试看,告诉她是谢公子的朋友来了。”又再多塞一两银子进她手里。
鹑婆问道:“是那位谢公子?”寇仲道:“是汉南来的谢魁公子,先看她能否来陪我们,才再找别的姑娘,最紧要是给我们找间最好最大的上等厢房,明白吗?”鸽婆笑道:“难得三位大爷赏光,东二楼的厢房景致最好,现在只剩一间,请随奴家这边走。”三人随鸦婆从大厅另一道门进入内园的长廊,两旁花木扶疏,东西各有一座两层高的木构楼房,占地极广,被长廊接通,喝酒猜拳和歌声乐韵,在两楼间荡激扬,气氛热烈。不过他们那有欣赏的心情,尤其寇仲和徐子陵想起他们的“青楼运”,只能硬起头皮,看看最后会是甚么结果。
突利却是心情大佳,故意问道:“西楼为何这么宁静的呢?”鹑婆答道:“西楼南翼二楼十间厢房全给人包起,因客人未到,所以才才这么宁静。”三人听得精神大振,寇仲忙问道:“甚么豪客如此阔气。”鹑婆露出谨慎神色,道:“奴家这就不太清楚。”到进入厢房,点下酒菜,鹑婆小婢离开后,三人长笑举杯痛饮,以庆贺安然混进这里来。虽然对如何进行刺杀仍大感头痛,总胜过在外面遥遥望进来的情况。
寇仲瞥了向东的窗子一眼,笑道:“早知要间景致不那么好的厢房,便可透窗直接瞧见季亦农那间房。”突利轻松的道:“刚才我差点想著那老鹑为我们转去西楼,不过回心一想,还是远观能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徐子陵微笑道:“让我作第一轮的哨探。”言罢穿窗而出,登上屋脊。
寇仲像季亦农已成囊中之物的神态道:“待会季亦农的臭屁股尚未坐热时,我们就兵分两路,由可汗和小陵突击老辟老边两人,我则负责把老季斩开两截。再用你老乡的战略一击中的,远扬千里,溜之大吉。”突利笑道:“想起杀人,肚子特别饿,希望酒菜比老季早点来就更理想哩!”谈谈笑笑时,敲门声忽然响起。
“咯咯咯”!两人同时色变,皆因事先全无警兆,若是端菜来的厮役,怎瞒得过他们的灵锐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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