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铺天盖地而来,到东来客栈门外倏然而止。
徐子陵负手面窗而立,凝望客栈后园大雪后的美景。马跷声骤止后,整座客栈肃静下来,这突然而至的静默本身已是一种沉重的压力,令人知道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徐子陵沉声道:“进来吧!门并没有上锁。”
门外的李渊微微一怔,先命手下驱走附近房间的住客,这才推门而入,来到徐子陵背后,抱拳道:“李渊刚得知大哥洁驾光临,特来拜会问好。”。
徐子陵冷笑道:“李渊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一统天下指日可期,该是小民岳山向你叩拜请安才合规洁。”
倏地转身,凝起岳山的心法,双目精芒暴闪的与李渊目光交击。
李渊仰天长笑,道:“岳大哥休要耍我,无论李渊变成什么,但对岳大哥之情,却从来没变。大哥练成换日大法,今趟重出江湖,先击杀天君席应,今天又败老晃于跃马桥上,早成就不朽威名。小弟衷心为岳大哥你鼓掌喝采。”
徐子陵叹一口气,摇头苦笑道:“江湖虚名,只是镜花水月,何足挂齿!岳山已非当年的岳山,往事如烟,更不愿想起当年旧事。小刀你回去当你的皇帝吧!岳山今趟来长安,只为找晃七杀算账,说不定今晚便走,罢了罢了!”
“小刀”是岳山遗卷里曾提过两次对李渊的昵称,由于徐子陵根本不知岳山和李渊间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先发制人,摆出往事不堪回首,不愿计较的姿态。
事实上李渊亦像祝玉研般从没有怀疑过岳山也可以是假冒的,最关键自然是“换日大法”可令岳山有脱胎换骨的变化。此时岳山的“小刀”一出,登时勾起李渊对前尘往事的追忆,百般情绪涌上心头,剧震道:“岳大哥再不怪小刀当年的旧事吗?”
徐子陵旋风般的转身,背向这位大唐朝的皇帝,沉声道:“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与`天刀’宋缺再较高下,不过在这事发生前,先要找一个人算账。”
李渊一呆道:“这个人是谁?”
徐子陵一字一字的道:“就是`邪王’石之轩,若非他的卑鄙手段,秀心怎会含怨而终。”
李渊双目杀机大盛,冷哼道:“石之轩还未死吗?”
徐子陵淡淡道:“他不但未死,且还在你身旁虎视眈耽,若非有此原因,小刀你怎能在这里见到我呢?”
李渊终于色变。
寇仲拍拍小孩的脸蛋,故作谦虚的道:“并非小人本事,而是刘大人令郎患的只是小病,所以两针立即收效,看!宝宝退烧哩!”
刘夫人比刘政会更迅快地探手轻模儿子的额头,大喜道:“莫神医真是医术如神,小南没烧哩!”
刘政会喜出望外,干恩万谢的说尽感激的话。
回到外堂时,常何笑道:“招呼莫兄的重任暂且交给刘大人,末将已有三天没有回廷卫署了。”
与寇仲约好晚上到沙家相晤后,即匆匆离开。
两人在大堂坐好,刘政会欣然道:“听常将军说莫先生对庭院建筑有独到心得,不知对小弟这座府第有什么宝贵意见?”
寇仲暗忖你错把我当是陵少,我怎能有什么意见,避重就轻地笑语道:“刘大人这座府第构思独特,自跨进院门,小人便感到宅主人必然是气字不凡,胸怀远志的人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寇仲的吹捧,被捧者刘政会虽也觉得有点过份,仍是乐得飘飘然的谦虚道:“怎敢当!怎敢当!”
寇仲避过一劫,信口开河道:“小人虽然除医书外没看过其他的书籍。嘿!其实看过的医书都不多,全赖家叔口传诀要。不过我自少爱看美好的事物。哈!可能是因小人天生貌丑吧!”
刘政会心有同感,但口头上当然要表示不会认同,笑言道:“男人最重要的是本事和成就,莫先生长得这么高大轩昂,哈………”寇仲笑着打断他道:“多谢刘大人的夸奖,小人之所以会迷情建筑,皆因建筑物除好看外,还有实用的价值,令它和书画只可供观赏不同。嘿!就像漂亮的女人那样。哈!”
刘政会忙陪他发出一阵暖味的笑声。
寇仲知是时候,转入正题问道:“这两天小人都在福聚楼三楼用膳,从那里看过来,发觉跃马桥四周的建筑最具特色,不知刘大人对这区域的建筑有否留心?”
刘政会欣然道:“长安城的大小建筑均要先经我工部的批准,故对这些建筑都了如指掌,不知莫先生想知道哪方面的事?”寇仲笑道:“我这人性情古怪,欢喜一些东西时会巨细无遗,穷追不舍的寻根究底,若刘大人有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就最理想不过。”
刘政会笑道:“这个容易,莫先生看看哪天有空,请驾临小弟办事的衙署,在那里所有资料均完备无缺,可任莫先生过目。”
寇仲心中大喜,却知不能表现得太过猴急,强压下心中的兴奋,道:“请恕小人不客气,不若明早为娘娘治病后,找个时间到工部拜访刘大人如何?”
说这两句话时,似感到至少半个杨公宝藏已落进口袋里。
李渊动容道:“裴矩就是石之轩?”
涂子陵道:“此事经我多年来暗中访查,可肯定不会冤枉错他。”
李渊歉然道:“岳大哥勿怪小弟尚存疑心,只因事关重大,耳太令人难以相信。”·徐子陵暗呼好险,自已刚才一副唯恐李渊不信的神态,绝非霸刀岳山的作风。换过是真岳山,老子爱说什么就什么,哪有闲情去理你是否相信。心中暗自警惕,否则会在这些细节处暴露出自己像寇仲的莫神医般是冒牌货。
李渊移到他旁,与徐子陵并肩而立,凝望园内的雪景,沉吟道:“我曾与裴矩共事杨广多年,回想起来,此人确有点深沉难测,甚有城府。而大隋之败,他亦脱不了关系,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弄得天下大乱,究竟于他有何好处?”
徐子陵冷笑道:“我看你是养尊处优惯了,竟忘记魔门中人只要能损人的事,决不理会否利己,也要一意孤行。若我所料不差,他该有两个目的,首先是一统魔道,然后再一统天下。那时道消魔长,他将可任意胡为。说到底,只有这样才可除去正道与魔门的所有敌人。”
李渊一震道:“有我李渊一天,怎到他石之轩横行无忌。石之轩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徐子陵冷然道:“今趟我重出江湖,故意与魔门中人拉上关系,正是要找出石之轩究竟躲在哪一个洞里。”
李渊恍然道:“难怪在成都岳大哥对付席应时,竟有安胖子和尤鸟倦两人为你助阵,我初时大惑不解,原来内中有此因由。”
在补救破绽方面,徐子陵做足工夫,遂转入正题道:“没有人晓得石老邪刻下在什么地方,又或化身作任何人,但我敢写包单他下一个对付的目标,必是你大唐皇朝无疑。””李渊愕然道:“岳大哥为何如此肯定?”
徐子陵迎上他瞧来精芒电射的双目,一字一字的道:“小刀可知杨虚彦的真正身世?”
李渊脸容不见丝毫情绪波动,显然作了最坏的打算,沉声道:“他究竟是何人之子?”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他是谁人之子仍非最关键的地方,但杨虚彦却肯定是`邪王’石之轩苦心培育出来的邪恶种子,天邪道这一代的传人。我今趟路经关外,遭晃公错、杨文干和杨虚彦意图置我于死,正是怕我入关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我本无入关之意,再三思量后,终于还是来了。”
李渊露出感激的神色,旋又双目杀机大盛,冷哼道:“现在我既已晓得此事,他们还想活命吗?”
徐子陵现出一个由石青石旋教给他真岳山的招牌笑容,充满冷酷深沉的意味,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要杀这三个人绝非易事,一个不好他们反会溜得无影无踪。更何况照我看晃过错并不知杨虚彦与石之轩的关系,为的纯是私仇。”
李渊皱眉道:“杨虚彦究竟是什么人?”
徐子陵答道:“杨虚彦实乃杨勇的幼子。”
李渊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道:“杨虚彦仍未知道他的身世被我揭穿。前次他在关外与晃公错和杨文干来对付我时,亦没有暴露身份。所以只要你把杨文干召来,严斥一顿,当可令他们减去疑心。至于下一步棋怎么走,我们须从长计议,绝不可轻举妄动。”
李渊长叹道:“岳大哥仍对我李渊这么情深义重,真教李渊徐子陵打断他道:“我岳山为的并非你李渊,而是碧秀心,她一生人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见到天下太平盛世,止战息兵的情况,只有除去石之轩这祸乱的根原,你的大唐朝才有希望为中原带来统一的局面。其他的都是废话。回去吧!待我想想再到皇宫去找你。”
李渊走后,徐子陵立即离开东来客栈,在横街小巷左穿右插,肯定没有人追蹑之后,才潜往侯希白的小院,与雷九指和寇仲碰头。
寇仲赞道:“陵少今早在跃马桥的演出确是精彩绝伦。晃老怪明明功力火候均在你之上,但偏偏从开始便缚手缚脚,给你玩弄于股掌之上,气得差点吐血。若非有人掷出臭鞋,他还会变成落水鸭呢。哈!究竟臭鞋是谁掷出来的?”
徐子陵沉声道:“赵德言。”
寇仲失声道:“什么?”同时想起可达志的奇怪反应,心中信了九成。
徐子陵道:“那表示赵德言已放弃追杀突利,甚至可能猜到我们已在长安,又或即将来长安。”
雷九指此时才至,坐下道:“你这重出江湖的岳山成了另一个宁道奇,根本没人敢跟踪你。我巡了几遍,没有任何发现。”
徐子陵道:“自下长安最大的两股势力,就是夭策府和太子党,但因怕开罪李渊,有谁敢来惹我。”
接着把与李渊见面的经过一句不漏的交待出来。
寇仲喜道:“这确是反客为主的最佳招数,通过岳山,我们可对魔门穷追猛打,否则就算能起出宝藏,最后可能只是白便宜了石之轩或祝妖妇,而我们可能还会像过街老鼠般遭人人喊打。…徐子陵道:“你那方面进行得如何?”
寇仲得意洋洋道:“凭我莫神医的手段和人面,有什么弄不妥当的。你最好过两招建筑学的花拳绣腿来给我防身。明早我会大摇大摆地到工部去翻查跃马桥一带的建筑资料,说不定晚上我们便可在宝库内喝酒。哈!想不到入关后如此顺利,可能转了运哩!”
雷九指肃容道:“少帅万勿小觑,自石之轩和祝玉妍两人领导魔门后,道消魔长,魔门两派六道的势力如日中天,人才辈出,现在的局面,可说是他们一手促成的。他们斗争经验之丰,敢说天下无出其右者。兼之他们行事不择手段,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一个不小心,就会为他们所乘。他们目下虽是倡旗息鼓,可能只是效法那坐观鹤蚌相争的渔人,好坐享其成,到我们起出宝藏才动手罢了。”
寇仲微笑道:“雷老哥教训得好。乐极生悲的情况我们早试过不知多少次,一定会步步为营的。”
徐子陵最清楚寇仲的性情,知他虽“得意”却不会“忘形”,问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寇仲沉吟片晌,道:“我已用特别的暗记通知双龙帮的兄弟我们两人来了,待会我便要返沙家继续做神医,联络高占道等人的事就交由你去负责。”
双龙帮乃多年前由寇仲创立,原是海盗的高占道、牛奉义、查杰和一众手下成为班底,奉寇仲之命潜来长安,作好把宝藏起出后运送的准备。寇仲本不打算这么快联络他们,现在改变主意,当然是因对找到杨公宝藏有较大的把握。
徐子陵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我这岳山胜在可随时失踪,连皇帝都不敢过问。”
寇仲转向雷九指道:“老哥现在成为我、陵少和侯公子三方面联系的桥梁,须得拟出一套灵活的手法,才能不致误事又或坐失良机。”
三人研究一番后,定出联络通讯的方式,分散离开。
徐子陵变回黄脸汉子,到南城门找到寇仲留下的暗记,果然在旁边见到新的印记,徐子陵心中欣喜,把所有印记抹掉后,往城西北的安定里赶去。
安定里是永安渠出城连接渭河前最后一个甲坊,亦是城内的码头区,所有经营水运的商铺均集中该处。
徐子陵转入永安大街后,沿永安渠西岸北行,经过跃马桥时,不由特别注意两岸的建筑物,尤其令他注目的是座门匾刻有“无漏寺”的寺院,规模不大,但精巧别致,大殿、藏经殿、讲经堂依次排列。东西侧有菩提殿、厢房、跨院,院内花木扶疏,闲静雅致。若非有事在身,定要入内一游,说不定可寻得进入场公宝藏的线索。
过西市,徐子陵加速脚步,只一盏热茶的工夫,抵达安定里的码头区。
这段渠面加倍开阔,数十座码头泊满大小船舶,以百计的夫役正忙碌工作,起货卸货,忙个不休。
徐子陵转入安定里,整条横街全是营办水运生意的店铺,其中有些店铺门口聚集着似属帮会人马的武装大汉,透出一种紧张得异乎寻常的气氛。
徐子陵当然无暇理会,到抵达由街口数过去靠北第八间铺时,朝内瞧去,暌违已久的高占道,正在铺内和人说话,见徐子陵瞪着他,露出警惕的神色。
徐子陵露出微笑,大步进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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