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展开从云帅处领悟回来的挪闪之法,纯凭真气一起一伏的自然流转,往右侧斜退、侧身,右掌轻飘飘的切在石之轩手肘处。
对石之轩的不死印奇功,他已积累下丰富的应付经验,晓得如若硬把真气攻入对方经脉,部分会给化去,部分则被石之轩转为己用,使他得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掌劲蓄而不发,只用于防御性质。
“蓬”!
石之轩的真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排山倒海般狂涌过来,摆明是要不留手的硬撼,务求速战速决。
徐子陵的真气早臻收发由心的境界,从脚心涌泉穴提取真气,送往丹田,化成一阴一阳两股合二而一的螺旋气劲,再经后背督脉送往右掌,与石之轩霸道无比的真气作正面交锋。
就在两劲交击的刹那,诡异的事发生了。
徐子陵的心神忽地变得精澄通透,两方真气相触,就像把两个本是独立分隔的个体贯通。这感觉奇妙无比,出道至今,他尚是首次生出这怪异的感应。
以往他要把真气输入别人的经脉去,始能查察对方气脉的情况。可是今趟只是真气的接触,石之轩体内气脉聚集和流动的情况,就像一张地图般展现在他的脑际内。
同时发觉即将来临的大祸,因为他感应到石之轩的真正杀着,是聚在脚尖的一股阴柔劲气。
这念头刚起,石之轩的左脚无声无息的踢来。假若徐子陵不是生出这般灵异的感应,由于心神全被他诡异的身法和快速刚猛的肘撞牵制,说不定真会中招。
天下间,恐怕只石之轩一人能同时分别使出刚劲猛烈和阴柔难测的两股劲气。
“啪”!
徐子陵左脚扫出,撞开石之轩本是必杀的一蹴。
两人候地错开。
若有人在旁观看,只会看到两人略一接触,像没什么交过手又分开了,怎都想不到其中的情况竟是如此微妙惊险和转折。
石之轩露出愕然神色,显是没想到岳山高明至可满洒自如地挡过他精心策划的奇招,表面更不见任何狼狈的情状。
徐子陵却是有苦自己知。
只是石之轩肘撞攻来的刚猛劲气,已使他气血翻腾,经脉受震,头晕身软。幸好他错有错着,因怕他的不死印法而把真气留守经脉内,否则如此硬拼,足可令他受伤吐血。
纵使他早先决定死战,此刻亦要改变主意,只是石之轩能如此分别使出两股截然相反的真气,杀伤力又是那么庞大,他自问绝不能及。
他和寇仲可以把阳热阴寒两种真气合二为一,又或阴阳互换,但要如石之轩般运用得出神人化,仍是力有未逮。
只从这方面看,石之轩已可稳操胜券。
徐子陵足尖点地,横过近四丈大雪纷飞的空间,来到两幢酒仓的正中处,背后风声响起。
狂猛无恃的劲力像一座大山般朝他压至。
徐子陵心叫不妙,以前即使与祝玉研交手,也可以从对方劲气的聚散,先一步测出对方的虚虚实实,和最后要攻击的目标。
惟是石之轩的攻击,每一点都是那么平均,令他根本不知对方要攻击的是什么地方。既不知其所攻,当然不知何所守。
忽然间,徐子陵对不死印法豁然大悟,那其实是一种把真气练至真正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一种奇功。对自己的真气如此,对别人的真气亦如此。
正因石之轩在动手过招时,不断探索别人真气的情况,撞上徐子陵的长生诀气功亦有这种奇异特性,所以在石之轩察觉到徐子陵体内真气的情况时,徐子陵反过来也察觉到他的情况。
这正是石之轩不死印法的厉害处,使他能长立于不败之地。
假设徐子陵能不让石之轩看通看透,而自己则反过来看穿对方虚实,虽仍未足够击败石之轩,但对保命逃生,将大有帮助。
想到这里,徐子陵还不晓得该怎么办,暗捏不动根本印,左手衣袖往后拂打,同时腾掠而起,往前方暗黑的仓顶扑去。
“轰”!
劲气互撞。
当徐子陵再一次清楚石之轩真气的虚实时,无可抗拒的劲气反撞力把他带得加速斜冲仓顶的势子。
徐子陵的经脉挫上加挫,幸好取得喘一口气的宝贵空隙,脚尖点在瓦顶边缘的刹那,他的长生罡气运转十八周天,化去大半伤势,予他逃命的本钱。
石之轩如影附形的追来,一指不带任何风声的劲气戳出,疾点徐子陵背心要害。
近二十年来,他尚是首次全力出手去杀一个人。
徐子陵足尖生劲,一个倒翻,不但避过石之轩这阴损狠毒至极的一指,还变成落在石之轩后方,一拳往他轰至。
以石之轩的阴沉,至此亦要大吃一惊,因为徐子陵以背向他,竟如有目睹的看到他的招式,并能如此连消带打,运用得恰到好处。
徐子陵眼前一花,石之轩在全无可能的情况下,改而往下急堕,在落地前转身双掌反击。
一刚一柔的两股力道,排山倒海的攻至。
徐子陵早试过被他以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劲,似要把身子撕裂的骇人滋味,哪敢硬樱其锋,哈哈一笑道:“石小儿技只此矣!”
砰!拳劲不改的重撞在仓壁近顶处,徐子陵就借那反震之力,加速飞退,避过石之轩难挡的掌劲,疾如箭矢的往后面尤鸟倦坐尸的酒仓投去。
※ ※ ※
在位于布政坊的将军府内,李靖听罢寇仲的叙述透出凝重的神色,道:“雷先生午后确来找过我,安排云帅见秦王的事,云帅亦依约秘密与秦王见过面,可知雷先生被掳的事,应是在过去个把时辰内发生。”
换过另一张络腮胡子面具的寇仲沉声道:“趁敌人阵脚未稳,我们必须立即把雷九指救回来。否则若让敌人从他口中迫问出我们的事,对我们会更为不利。”
在来见李靖途中,他想通很多事。事实上他们来长安起宝,是间接的帮了杨文干一个大忙。表面上杨文干调动京兆联的人助李元吉追缉他两人,暗底下却是乘机调动人马,阴谋斗倒李阀。
而他们的潜入长安,同时引开李建成、李元吉两大派系的注意力,令扬文干便于行事。
杨虚彦以焚经散对付张婕妤,既可为董淑妮除去争宠的劲敌,更可使李渊因爱妃的怪疾无心政务,予阴谋者有可乘之机。
岂知寇仲误打误撞下治好张美人的病,徐子陵的岳山则提高李渊的警觉,而阴癸派失去那批由沈法兴提供的火器,更使杨文干一方阵脚大乱。
眼前形势确是错综复杂,没有一个当事人,包括寇仲在内,弄得清楚全盘经络。
像可达志近期不断挑战天策府的高手,亦可能是惑人耳目,转移注意。
李靖点头道:“我们必须立即救回雷先生,问题是我们只有一个机会,换了我是赵德言,最安全的方法莫过于把雷先生运离长安,那我们就无计可施。”
寇仲道:“所以我们立即行动,赵德言那边全是突厥人,太过惹人注目。干这种事,必须是有势力的地头虫才可轻易办到。而赵德言绝不会让杨文干晓得此事。他唯一可倚赖,且顺理成章的就是找香玉山帮忙,而香玉山当然会着或者该唤作香生春的池生春负责,那运走雷九指一事就非无迹可寻。”
池生春就是六福赌馆的大老板,背后得李元吉的支持,只有他这种地方势力,才可在现今紧张的形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运走。
李靖霍地起立,双目闪闪生光道:“我们就博这一铺。幸好早前和你们说话后,我一直严密地监视池生春和他手下的一举一动,只要人是落在他们手上,池生春又急不及待的要把雷先生送离长安,我有十足把握将人救回来。”
两人推门而出,立即愕住。
俏脸含嗔的红拂女拦门而立,冷冷道:“为什么你们兄弟的事,总要把我漏掉?”
※ ※ ※
徐子陵退入酒仓,背后丈许就是尤鸟倦坐尸之处,体内真气运行不殆,务求趁这短暂的时间把经脉的伤势疗愈,应付新一轮的攻击。
石之轩成竹在胸地负手悠然步进仓内,不经任何接触,背后大门无风自动的掩上,把酒仓变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在实质上这没上闩的门当然不能成为障碍,但在心理上却是一种侮辱,表示石之轩要把岳山关起来作瓮中捉鳖。
石之轩微微一笑道:“岳山你是愈老愈糊涂,以为练成‘换日大法’就可天下无敌,竟敢到长安来和我作对。”
徐子陵冷笑道:“安隆在哪里,为何不唤他来帮手,只凭你石小儿恐伯尚未够资格杀我。”
石之轩失笑道:“人说岳山狂妄自大,现在听你这么说,始知传言非虚。你自作聪明的避入仓内,怕的就是安隆从旁偷袭吧!你此举确是笑话。”
徐子陵正是要诱导他这么去猜想,更以此作借口逃命。岳山虽是性情刚烈,狂傲不屈的性格,可是在敌众我寡下,逃生保命乃人之常情。
石之轩在官场和黑道打滚多年,当然不会那么易被他骗倒。可是因他认定徐子陵是岳山,那徐子陵便可利用岳山的身份和特性,令石之轩难辨其真伪。
徐子陵闷哼道:“废话!若不是安隆从旁助你夹击尤鸟倦,怎能一下子就把他收拾。”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你老人家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石之轩从不和死到临头的人计较。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老兄,你和玉研相好时,有否发觉她已非完壁?”
话刚完,双掌齐推,发出截然不同的两股惊人气劲,攻向徐子陵。
徐子陵根本不晓得真岳山听到这阴损的话会有什么反应,不过石之轩既说得出口,当然肯定岳山会因而情绪激动而露出破绽,予他可乘之机。
只从这类卑鄙心计,可推知石之轩的为人。徐子陵装作心神剧震,狂喝一声,一拳击出,实则暗运大金刚轮印,先守得己身稳若长安、洛阳那种坚城,拳出至一半时,转化作宝瓶印,气劲蓄而不发,在没有真正接触前,对方根本测不到他的虚实。
这是对付石之轩其中一道最佳法门,如非徐子陵的长生真气也具有同样的奇异特性,恐怕至死仍不知石之轩真正虚实。
石之轩果然眉头轻皱,弄不清楚徐子陵的玄虚。
尤令他不解的是徐子陵下踩奇步,乍看并没有什么意义,既非躲避,也没有惑敌的作用。
“唉”!徐子陵等到石之轩劲气临体,宝瓶印气才像山洪暴发般,透拳击出,迎上石之轩的掌风。
宝瓶印气的特色,是把一团高度集中的气劲,离体发放,有如把一个真气形成的球体往敌人隔空投去,避免直接交触的情况。昔日‘天君“席应,就因而吃了大亏,导致最后落败身亡。刻下则是应付石之轩的最佳方法。宝瓶印气等若先锋队伍,无论石之轩如何厉害,也要化解后才能直接攻击徐子陵。而宝瓶印气的高度集中和凝聚,纵使以石之轩之能亦一时难以转化为己用,再以之反击对方。
石之轩脸露讶色,前推的双掌改为向中间合拢,发出一阵劲气爆破的异响,就那么把宝瓶印气化掉。徐子陵瞧得直冒寒气。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如此这般把宝瓶印气化掉。不进反退,往横移开。石之轩并没有乘势进攻,朝他瞧来,双目熠熠生辉,讶道:“这是什么功夫?”
徐子陵阴侧侧笑道:“你以为我仍把小研放在心上,那就大错特错。”
石之轩仰天长笑道:“好!秀心又如何呢?”
徐子陵暗骂他狼心狗肺,淡然道:“你敢把这话向青璇说吗?”
石之轩浑身一震,双目射出令人复杂难测的神色。
徐子陵首次获得主动进击的千载良机,闪电移前,左掌似无意识地撮指为刀,戳向石之轩右肩旁空处。
石之轩微一愕然,徐于陵变招改以掌沿削向他颈侧,招数怪异至极点。
这可是徐子陵临时创出的招式,源于他对生死有无的奇异构想。
由有至无,由无至有。
错非他把长生真气练至收发由心,兼且身具八字真言印法的佛门绝学,绝创不出这前无古人的功夫来。
练武者无不讲求真假虚实,但却从没有人能进一步探索“有无之道”。
徐子陵这一招先是劲力十足的刺往石之轩右方空处,与寇仲的“棋奕”异曲同功,是要看对方如何“还子”。
石之轩以静制动,视为虚招,他立即变招,从有到无,这改戳为削的一掌,竟不带任何劲气,石之轩怎能不为之大感奇怪。
可是有宝瓶印气的前车之鉴,石之轩自不肯冒险以身试法,任他劈中,以他的不死印法,亦没有把握立即化解这种高度集中的真气。
当年他被四大圣僧围剿,曾在嘉祥大师的一指头弹下吃过大亏。
石之轩冷哼一声,展开幻魔身法,闪电错往徐子陵左侧,右手探出中指,疾戳徐子陵因进攻而露出的左胁下要害。
徐子陵一个旋身,右手衣袖拂扫石之轩的指戳,石之轩似从听到女儿石青璇之名的震荡回复过来,哈哈一笑,收指后退,底下一脚踢出,疾取对方小腿上五寸下五寸处,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如,不愧是侯希白的师傅。
徐子陵抛开一切顾忌,把新领悟回来的“有无”心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劲气时有时无,有可变无,无可变有。
石之轩在摸不透他的虚实下,被他连攻十多招后,始找到一个机会,迫徐子陵硬对一掌。
徐子陵立即感到过半真气被对方吸纳转化,大吃一惊,幸好在真气相触下,他感应到对方下一步进击的手法,蓦然往左闪开,堪堪避过石之轩必杀的一着。
两人终于分开,互相隔远虎视。
石之轩双目杀机大盛,生出如墙如堵的庞大气势,遥遥锁定徐子陵,教他不能逃遁。
徐子陵背后就是砌积如山盛着酒坛的大竹箩。
他首次感到石之轩终对他生出顾忌,决意藉此战不惜一切的把他除去。
并非说石之轩刚才不是全力出手,而是石之轩一直避免因杀他而使自己受伤的局面,所以遇上某些有可能令己身受损的情况,他宁愿错过机会,亦不肯冒险。
但现在石之轩是拼着受伤,务要置他于死地。
徐子陵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刚才他拼尽全力争取得抢攻的机会,可说用尽浑身解数,耗尽真元,更藉踏遍仓板寻得离仓秘道的位置,再不逃走,肯定尸横此地。
心神有了破绽的石之轩仍如此厉害,没破绽的他更令人不敢想象。
石之轩昂然盯紧徐子陵,点头道:“好!数十年来,除宁道奇和宋缺堪作我对手外,现在终多出个‘霸刀’岳山,你可安心去了。”
石之轩终于表示出钦佩他的豪气,不再贬低对手。
“咿呀”一声,仓门张开,安隆闪身而入,狞笑道:“石老大,我回来哩,岳老哥你好?”
徐子陵心叫安隆你来得正好,往后猛撞,砌叠达两文多高的竹箩立即像雪球般塌倒下来,往石之轩和安隆滚去。尤鸟倦的尸身首先当灾,与竹箩滚作一团,场面混乱至极点,烛火熄灭,酒仓陷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里。竹箩在徐子陵蓄意而为下,不断塌倒滚掷,坛破酒溢的声音连串响起,酒香四溢。徐子陵长笑道:“请恕老夫不奉陪啦!”
破风声往大门疾去。
石之轩和安隆齐往拦截,等到发觉截到的只是徐子陵掷出的外袍时,已迟了一步。
地板破碎声响。
当安隆燃起火焰,徐子陵早震破地道,安然离开。
以石之轩之能,亦不敢贸然进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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