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骑全速驰至,骑士均把头发束成一绾,以绿巾扎紧,身穿斜领左衽的武士服,卷袖露臂,腰环甲带,佩带刀、剑等物,一式枣红钯獐皮靴,斜插匕首,外披宽袍,控马疾驰时宽袍像一片云般朝后飞扬,对比起紧扎腰带的劲装,一动一静,特别显示出清晰的线条美,精悍潇洒。
带头者头顶银冠,形似莲花,不穿宽袍而穿铁甲片缀制的背心,年纪在三十许间,体型骠悍,双目神光闪闪,有种不怒而威的气概。
跋锋寒吹响口哨,三匹马儿立即从湖畔奔返,聚集到三人身后。
寇促首次体会到草原上大批骑士潮水般卷来的惊人威势,心想只是对方举弓射箭,已是非常难挡,何况大草原的战士人人有一套冲锋陷阵的功夫,故虽是百人,却绝不可轻忽视之,喃喃道:“他们想干什么?”
跋锋寒最是从容,微笑道:“看装束可肯定他们是契丹大酋阿保甲最精锐的鹞军,银冠代表领队的是一级鹞将,黄金冠的才是统帅,你们留心看冠将士的问讯手号,他会在箭程外道出来意,必须给他个满意答复,否则保不定就要拼个你死我活,没有转寰的余地。”
话犹未已,契丹鹞军头领头者交手胸前。
跋锋寒淡淡道:“这是揖礼,等若你们的抱拳问好,算他们客气和识相。”
鹞军忽地同声呐喊,勒紧马头,百多匹战马停立嘶叫,声势骇人。
银寇鹞将等马儿前足着地,继续放蹄往他们奔来,其它鹞军就地结阵,动作迅速好看。
寇仲苦笑道:“若晓得我们真正身份,问好将变成问难。”
跋锋寒摇头道:“未必!契丹族行有百多个酋头,阿保甲只是其中一酋,呼延金则是马贼,凭你们与突利的关系,阿保甲才不愿跟你寇仲这样的劲敌结下梁子。”
此时银冠鹞将驰至他们三十许步外勒马停定,战马仍在原地踏蹄,衬得马背上的银冠将更是杀气腾腾,威风八面。他以寇仲和徐子陵听不懂的说话吼哩咕噜说出大串话来。
寇仲见跋锋寒毫无反应提示,抱着丑妇终须见家翁的心情,以刚学晓些皮毛的突厥话喝回道:“兀那契丹兄弟,你懂突厥话吗?”
银冠将以突厥话应道:“原来是汉蛮子,你们到我们的地方来干什么?”
寇仲心怀大慰,暗讨自己至少听得懂这几句话,没有辜负任俊和跋锋寒的悉心教导,且晓得这群悍勇的契丹鹞军非是冲着他们来的,否则第一句就该问他们是否寇仲和徐子陵。精神大振下发出震耳长笑,先来个下马威,才双目精芒闪闪的道:“我称你为契丹兄弟,你竟唤我作汉蛮,我们再非朋友,更不会答你的话。”
跋锋寒听得暗里点头,心赞寇仲孺子可教。因为塞外诸族武风极盛,最重勇力,只看重有胆色的英雄好汉,声誉面子是头等大事,如若寇仲客客气气任人辱侮,对方只会更看不起你。
银冠将双目凶光大盛,目光灼灼打量三人,没有回应寇仲的话,最后盯着跋锋寒,历喝道:“你是突厥人?”
跋锋寒目光变得像箭般锐利,迎上银冠将的目光,以突厥话冷然道:“我只和朋友说话。”
银冠将忽地面色微变,紧盯着三人身后跋锋寒的坐骑,道:“那是否塔克拉玛于?”
寇种和徐子陵均大感光荣,可见跋锋寒在塞外声名之盛,契丹将领竟从他的马儿认出跋锋寒的身份。
跋锋寒长笑道:“算你有点眼力,本人跋锋寒是也,我这两位兄弟就是寇仲和徐子陵。是敌是友,一言可决,勿要浪费唇舌。”
银冠将浑身剧震,忽然掉转马头就走,声音遥传回来道:“我乃阿保甲座下右锋将荒直昆,诸位后会有期。”
看着鹞军旋风般远去、寇仲哈哈笑道:“看来我们三个名字加起来颇值个子儿,不用动手就将百多契丹人吓退。”
跋锋寒晒道:“好戏尚在后头呢,荒直昆只因身有要事,不想节外生枝,才肯退去。在这等平野之地,一旦动手,我们要收拾他们,怕要付出惨痛代价。”
三人舒适写意的再在湖旁坐下,马儿悠闲地在肥沃的青草地大快朵颐,共度大草原美丽壮观的黄昏。徐子陵道:“荒直昆凭什么认出你是突厥人?你现在身穿汉装,与我们没有明显差别。”
跋锋寒解释道:“有些习惯是改变不来的,例如发鬃的处理,所以他一眼看破我是突厥人;室韦人最易认,只因他们是披发的;高丽人爱穿白衣,回统人爱刺青,每个民族都有他们的风俗习惯。”
寇仲和徐子陵想起傅君绰的白衣,心中—阵感触。寇仲道:“那天你盘问许开山练马的方法,究竟得出什么结论?”
跋锋寒道:“很难说,我猜他是蒙兀室韦的人,大草原的氏族均称他们为蒙人。此族在室韦人中勇力最着,他们每年举办的摔跤节和赛马节。吸引很多人去参加。有人说将来统—大草原的最有可能是他们。”
徐子陵愕然道:“不是你们突厥人吗?”
跋锋寒叹道:“事实如何,要将来方可知道。我只是想说明蒙兀室韦是室韦中潜力最大的一族。高手辈出。其中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个兄弟,称雄准额尔古纳河。据闻从未遇过能在他们手底走上十合之将。”
寇仲笑道:“老跋你理该不会放过他们吧。”
跋锋寒微笑道:“他们都是小弟心仪的人,终有一天会碰头的。”
寇仲道:“话说回来,照你猜,狼盗与许开山和杜兴是否有关联?”
跋锋寒摇头道:“我真不敢肯定,希望明天到捕鱼儿海旁的燕原集时。马吉能为我们提供一个答案。”
燕原集不可以被称为一座城县又或村镇,她只是个大湖捕鱼儿海东岸附近各地游牧民族交易的墟集,以一片广阔的空地为中心,四周围着近百个不规则分布的营帐,各色具备,色彩缤纷,蔚为奇观。
三人抵达时,空地上满是人群,喧哗热闹,观其服饰,以契丹、莫族、突厥、回组族为主,有男有女,均着意打扮,颇有节日的气氛。
三人策骑在一座小丘上遥望过去,跋锋寒道:“我们有点运道,碰着他们交易的日子,这情况会继续十多天,不断有人前来。亦不断有人离开,对草原上的人来说,这是个重要的时刻。不但可换到自己所欠缺的物品财货,甚至可换到女人。”
寇仲正瞧着一队牛车进入燕原集的外围,后面尚有一群数百头羊组成的壮观羊队,叫声不绝,闻言吓一跳道:“什么?怎会有这种野蛮的事?”
跋锋寒耸肩道:“对你们汉人来说,塞外本就是蛮荒之地。不但有部落巢居树上,更有藏身土穴,或将泥土掺和牛羊血筑室。其中一些习俗,在你们会是难以想象,你们更会视之为有乖伦常,例如兄弟共享—妻。或以妻待客。小弟已尽拣些你们较可接受的说出来,有些荒诞得你们会不肯相信。”
两人听得口瞪口呆。
跋锋寒道:“在一般的情况下,女人的交易只限与本族之内,但遇有战争抢回来的奴隶,则会带来这里换马、中、羊、貂等更有用的东西。现在两位该明白小弟为何不远千里的跑到中原去,正因仰慕你们的文化。在大隋昌盛时,塞外各国的王族和部落酋长。都学习你们的语言。”
寇仲很想问他的汉语是否由芭黛儿教的,终忍住没问出口,点头道:“在这里交易劫来的贼赃、确是万无一失”。
跋锋寒道:“马吉有个规短,要和他谈生意,必须到这里来。至于他本人的根据地,则从来没人晓得,照我猜该是分布各处。他下面养着大批匠人,可把赃物加工,就算是卖回关内,给失主买得,亦认不出是自己那批货物。”
徐子陵叹道:“难怪他的接赃生意做得这么大。”
跋锋寒道:“他必须这样做,因为马贼是草原部落的公敌。小弟之所以去哪里人人都给点面子,正是因我是马贼的克星。”
寇仲笑道:“你真懂拣人来杀,既可除凶,又可练剑,真个一举两得。”
跋锋寒欣然道:“该是一举四得,我每到一地,便向该地的部落提供歼灭马贼的服务,而他们则以当地最值钱的特产作酬劳,以维持小弟的生计。更重要是他们提供马贼最详尽的资料。一般情况下,马贼都是跨部落作案,故受害部落很难追缉报复,反而我孤人单骑毫无顾忌。所以我不但可赢取声誉,找人试剑。又同时得酬金和各类意想不到的消息情报。”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应否干掉马吉,断去马贼一个把脏物脱手的捷径?”
跋锋寒答道:“一鸡死一鸡鸣,杀马吉没有多大意义,待会见到马吉,我们来个软硬兼施,当他感到性命受威胁时,说不定肯把狼盗出卖,他只是另一种的盗贼。”策马驰下丘坡,大笑道:“你们心里该有个准备。入集容易出集难啊!兄弟!”
寇仲和徐子陵牵着马儿。置身在燕原集核心的墟集中,体会着塞外草原民族的风情。不论男女,人人背弓带刀,坐在马背上就像坐在椅内那么安详舒适。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方言,衣饰、装扮,看得人眼花缭乱,听得一塌糊涂。
来这里做交易的既有一般牧民,更多的是各方酋长,土豪、恶霸,但人人依成规办事,讨价还价,不见恃强欺弱的情况。
墟集没有其它汉人,使他两人份外惹人注目,只差尚未给人盘问。
交易的货色应有尽有,除各类牲口、牛皮、羊皮、鹿皮、土酒、皿器等外,尚有中士来的丝绸、陶瓷等,看得两人目不暇给,大开眼界。
寇仲避开一道不友善的目光,凑到徐子陵耳旁道:“真正的大交易该在帐内进行,你说崔望会否在其中一帐之内?咦!你在想什么,是否感应到石之轩?”
徐子陵苦笑道:“我失去石之轩的踪影,再无任何感觉。”
寇仲待要说话,忽然有人在身前大喝一声,吓得两人—跳,循声而望。
说话者是个高踞马上的大汉,长发披肩,头戴狼皮制的圆帽,身穿牛皮肘襟、无须、短袖的上衣,铜带束腰,绑腿长靴,正用钢铃般人的双目狠狠打量两人。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知他是室韦人,只不知来自哪一族。据跋锋寒指点,室韦人遇到朋友或要示好均脱帽为敬。眼前此君既不脱帽,且目露凶光,当不会是什么好来路。
附近人密货挤,吵得喧嚣震天,所以纵使室韦大汉喝如雷震,并没有惹人注意。
室韦大汉指着他们的马儿声色俱备的嚷叫,只恨两人听不懂半句室韦话。
寇仲以手肘轻撞徐子陵笑道:“你见过想买马的人这么凶吗?老虎不发威就会被当成是病猫。”接着以突厥话喝道:“不卖!给我滚开。”
突厥话果然是塞外流行的语言,室韦大汉立即听懂,双目凶光更盛,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竟就那么拔出腰刀,策马冲前,照面往寇仲劈来。
刀风呼呼,威势十足。
惊吓四起,人人争相避开。
寇仲心道原来买马不成会出刀子的,这算是那门子的道理。
快如电闪的刀势,落在他眼中却是缓慢非常,遂撮指为刀,提至左肩疾劈而出,正中刀锋。
室韦大汉—声闷哼,连人带马给他震开,眼中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刀垂马肚侧、两人敢肯定他持刀的右手酸麻全不能抬起,这还是寇仲手下留情。
室韦大汉继续后退,双目射出仇恨的火焰,怒瞪两人,然后一抽马缰掉头没人人群中去了。
两人为之面面相觑。
徐子陵呼出—口气道:“似乎有点不妥当。”
此时跋锋寒闻声过来,见两人神色有异,问知发生过什么事后,丝毫不搁在心上,道:“随我来!”
三人翻上马背,离开墟集,朝捕鱼儿海旁一组营帐驰去。
入集前在小丘高处望进去,各族的营帐像是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置身其中,始知营帐竟依从属分布。各组营帐间保持一段不会令人误会的距离。
真正的大交易正在营帐内进行,帐外聚集看守着负责保护帐内重要人物的各族战士,二人经过时,惹起他们的警觉,都对三人行注目礼。
跋锋寒低声道:“不要看他们,免节外生枝。”
寇仲奇道:“看一眼也会惹起争端吗?”
跋锋寒道:“谁叫你们与杨广同为汉人,老杨坐龙庭的年月,把汉人和草原诸族的关系弄得极差,若非见你两人像有两下的样子,保证会有人拦路生事。”
徐子陵笑道:“他们该是看在你这突厥人份上,不敢轻举妄动吧!”
三人驰至马吉那组营帐前,十多名突厥武装大汉从营帐间拥出来,拦着去路,其中一人以突厥话喝前:“来者是何人?”
跋锋寒从容下马,两人随之,前者微笑道:“我这两位汉人朋友是从中土来的大客,要和马吉谈一桩大生意,烦请通传。”
突厥大汉目光闪闪的打量二人,见三人神态轻松,形态轩昂,气度沉着冷静。知道非是等闲之辈,气焰稍收敛,道:“马爷今天没空见客。要见他明早来吧。”
跋锋寒冷笑道:“你好象仍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我们肯依循礼数求见,是给足马吉面子,快滚去见马吉,就说是我跋锋寒来了。”
“跋锋寒”三个字一出,确是如雷贯耳、众突厥汉无不色变。从最接近的那组营地中涌出二十多个另—族的武装大汉,似是争看热闹,又像声援马吉的一方。
跋锋寒双目变得像刀锋般锐利,大喝道:“马吉!你是要我跋锋寒硬闯进来,还是和平的来见你。”
声音远传进去,马吉一方的五个营帐同时有人冲出来,加入拦路的突厥战士中,人数迅速增添至五十多人,以突厥族人为主,占去三十余人,其它是来自各不同种族的战士。
一把阴柔的声音从主帐传来道:“原来是跋兄大驾光临,另两位当是少帅和徐子陵兄,这么远道而来,乃马吉的光荣,请入帐一叙。”竞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三人虽然不惧,仍暗呼不妙。
马吉不用出帐,已知有寇仲和徐子陵随行,可见是早得消息,正严阵以待。
跋锋寒哈哈一笑,牵着马儿,领头朝主帐走去。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同时想起跋锋寒“入集容易出集难”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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