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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子传         ★★★ 【字体:
管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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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连欣    著作来源:青少年成长基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6/6/15

第一部 桓公拜相

 

第一章 一箭之仇

1.公子纠欣喜若狂

  公元前六八五年初夏。

  鲁国都城曲阜。齐国二公子纠的住处。

  这是一处十分幽静的住所,院子里青松避日,透出阵阵凉意。公子纠在正堂席地而坐,边饮酒边欣赏美女跳舞。这六名舞女是他从齐国带来的。舞女且舞且歌:

  落叶啊落叶,

  风把你吹落。

  哥哥呀,我的哥哥,

  你唱呀,小妹我合着你。

  管仲(名夷吾)同召忽走进大门。

  “夷吾兄,今日有什么喜事,乐陶陶的?”召忽发现管仲今日与以往不一样,问道。

  管仲拍拍召忽的肩:“老弟,咱们的出头之日快来了。”

  召忽急迫地问道:“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管仲自信而又颇含神秘地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此地乃燕雀巢穴,不是久居之地,昨晚我占了一卦,看来,过不了几天,我们就要回临淄了。”

  召忽大喜,他对管仲的神机妙算从来就没怀疑过。

  公子纠走出来,一连打了几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他看了管仲和召忽一眼,很不情愿地:“二位师傅,今天练什么?”

  召忽忙道:“射箭。请公子上马。”

  公子纠跟着管仲、召忽来到城外的一片空旷原野上。

  三枚刀币吊在两棵树之间。

  公子纠不屑地看看几十步开外的刀币。这公子纠三十七岁,长得膀大腰圆,一米八以上的个头。他从召忽手里接过弓和箭,将弓拉圆,只听“嘣”一声弓弦响,那边“当啷”一声,一枚刀币落地。他看了管仲一眼,又装上一支箭,再挽长弓,将第二枚刀币射落。

  召忽大声喊道:“好箭法!”

  管仲点点头。

  公子纠得意地又装上箭,将第三枚刀币射落在地。他将弓扔到地上,哈哈大笑。

  管仲微笑着点点头:“公子的箭法确有长进了。”

  公子纠对管仲的赞语显然不满,他抬头一看,只见天上一队大雁从南向北飞来。他从地上拿起弓,道:“看我把那领头的大雁射下来。”说着,拉满弓向头顶上方的雁瞄准。

  管仲一下把住公子纠张开的大弓,道:“算了吧,别枉费心力了!”

  公子纠不满地看着管仲:“师傅,为什么扫我的兴?”管仲道:“刀币悬在树下,静止不动,公子可以箭无虚发,而大雁是飞在天空中,一刻也不停地飞动,公子肯定不会射中,因为公子还缺乏以不变之态应万变之势的本领。”

  正好,天空中又飞来一队雁群。

  “师傅所言,为时过早了吧!”说着,公子纠将弓拉圆,瞄准,射出一箭,箭直冲蓝天。大雁队形不乱地向前飞去,公子纠颓丧地望着远去的雁群。

  管仲循循善诱:“这射箭之道,要掌握此起彼伏,彼抑我扬,张弛相彰,动静相和。”

  公子纠把弓交给管仲,不服地说:“师傅滔滔宏论,能不能亲自射上一箭?”

  管仲抬头向南望去,只见又一队大雁飞来,便搭上箭。他挺起那结实的身躯,双眼射出犀利的目光,将弓拉圆,只听“嘣”地一声箭响雁落,那只大雁垂直地跌落在地上。雁群大惊,呱呱叫着仓惶飞逃而去。

  召忽大声喝彩:“夷吾兄,真神箭也!”

  公子纠丢了面子,气恼地从管仲手中夺过大弓,咔嚓一声折断,扔在地上。

  召忽十分生气:“公子,你这是干什么?本事不行就老老实实地学嘛!”

  公子纠:“我不学射箭了!”

  召忽气得胡子直抖,指着公子纠大喝道:“先君委托我和夷吾兄作你师傅,你怎敢如此无礼!”

  管仲看了公子纠一眼,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召忽和公子纠不知所措。

  管仲拍拍公子纠的肩膀:“公子,你想改弦易张,好!你早就该有此志向。”转而对召忽道:“老弟,挽弓射雁,这是武夫们干的事。公子乃天下栋梁,该登临君位,一统天下,挥斥八方。这次公子折弓,是天意所为。”

  公子纠不解地看着管仲:“师傅,你这是什么意思?”

  管仲庄重地说:“公子,昨晚为臣占了一卦,齐国有变,齐襄公多行不义必自毙,气数已尽。公子排行老二,理所当然地继位齐侯。管钟和召忽,要托公子的洪福,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

  公子纠将信将疑:“但愿这一天早早来到。”

  正说着,侍从飞马赶到,滚鞍下马:“禀公子,齐国宾须无大夫自临淄来,说有要事急于求见。”

  公子纠看看管仲,困惑地:“宾须无?”

  管仲对公子纠作了一揖:“恭贺公子!”

  公子纠莫名其妙,看看召忽,召忽也大惑不解。

  管仲笑道:“我断定,宾须无大夫此行曲阜,定是请公子回临淄继承君位。”

  公子纠仍然将信将疑:“真有此事?”

  管仲一脚踢飞地上的残弓:“改弦易张,此乃天意,还等什么,快回去见宾须无!”

  公子纠、管仲和召忽刚走进院子,只见宾须无从堂屋门迎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公子纠面前:“臣宾须无叩见公子!”

  公子纠忙俯身拉起他来:“免礼,平身。”

  “谢公子。”宾须无站起来。

  公子纠迫不及待地问道:“宾须无,你来曲阜,可是请我重返临淄?”

  宾须无不无惊奇地看着公子纠,点点头:“正是。”

  “那,是不是要我回去当国君?”

  “我主果然英明。”宾须无佩服得五体投地。

  管仲笑道:“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堂上说吧。”

  众人鱼贯进到堂上,席地而坐。

  管仲问道:“宾须无,是高、国二位上卿派你来的?”

  宾须无:“高、国上卿及众大夫,一致拥戴。”

  公子纠:“有没有反对的?”

  宾须无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帛,呈到公子纠面前:“臣与雍廪、东郭牙等大夫歃血为盟,忠心耿耿。”

  公子纠展开红帛书,念道:“汤汤天籁,泱泱厚土,庚年孟夏,吉日良辰。臣东郭牙、宾须无、雍廪歃血立盟:公子无知弑君纂位,天理难容,死有余辜。我等大齐忠贤臣子,沿遵古训,大宗维翰,宗子维城,立誓拥戴公子纠为大齐国君。非纠不君,非纠不臣,如有背叛,神明殛之!”

  管仲点点头,拊掌道:“歃血盟书,写得好,太好了!”

  读者诸君,你道这歃血为盟是什么仪式?这是古代国君与国君之间、国君与大夫之间、大夫与大夫之间共同做一件重大事情时,要举行的一种仪式。过程是:先在地上挖一洞穴,称之为坎,以牛、羊、马、鸡、狗等为牺牲之物,杀于洞穴内,割下牺牲物的右耳放在盘子里,取其血盛在敦这种容器中。然后宣读盟约,立盟人依次饮血,也有的含血,或以指蘸血,涂于口旁。然后将盟约正本放在洞穴内的牺牲物上埋掉,副本则与盟者各藏一份。

  管仲是何等样人,他知道这歃血盟书的份量。不过,有一点他总放心不下:“宾须无大夫,公子小白还在莒国?”

  “在莒国。”

  “可有重返临淄的消息?”

  “没有听说过。”

  公子纠颇不耐烦地说:“公子小白与我何干?君位承继,长幼有序。我登君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师傅过虑了。”

  管仲点点头,又问:“宾须无大夫,你还有什么事?”

  宾须无道:“禀公子,雍廪大夫要臣向公子请罪。公子无知弑君,是他设计杀了无知……”

  “哈哈哈哈,”公子纠大笑后道:“无知弑君纂位,罪该万死。雍廪大夫替天行道,何罪之有!我还要给诛杀公子无知的功臣加官晋爵呢。”

  管仲对公子纠道:“这几年,天下大乱,风云变幻,战火连绵,民不聊生。襄公不知爱民,荒淫暴虐,致使朝纲混乱,天怒人怨。公子无知出于个人野心,弑君纂位,天理不容。公子此次返临淄继承君位,一定要上遵天意,下顺民心……”

  “好了好了,这些话我都听腻了!你看咱啥时动身回临淄?”

  管仲稍加思索,说,:“夜长梦多,事不宜迟,立即启程,返回临淄!”

  召忽在管仲耳旁小声道:“夷吾果然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2.国高不谋而合

  话分两头。齐襄公被无知杀死,无知纂位不足一个月,又被雍廪等人杀死。齐国上下一片大乱。国不可一日无君。谁来继承君位呢?按祖宗规矩,应该是由公子纠接君位。可是公子纠乃平庸之辈,继位不会比他长兄齐襄公好多少。这件事使齐国的两位上卿高傒和国子费了心思。这高、国二氏是周天子封到齐国的监国大臣,其地位与齐侯平起平坐,德高望重,国人无不敬仰。

  国子叹了一声:“公子纠不学无术,东郭牙、宾须无与他素有旧交。雍廪杀了公子无知,也恐新君论罪。所以,他们拚命拥戴公子纠,名遵古法,实图私谋。如果公子纠即位,太公所创的大齐祖业,恐怕要毁于一旦!”

  “国上卿之言正合我意,你看公子小白怎么样?他虽比公子纠年轻,但聪颖过人,知书达礼,不是糊涂之辈。”高傒看着国子,试探着说。

  国子又叹一声:“这事我也想过,公子小白确比公子纠好得多。可这长幼有序,你我奈何?”

  高傒语气颇坚定地:“若拥戴平庸之辈,岂不更是辱没列祖列宗?祖宗之本,应当唯贤良是举。”

  国子点点头:“这话也有道理。国难当头,也就顾不得那么多宗法啦!咱就拥戴公子小白!”

  高傒听了,十分激动,从怀中掏出早已写好的帛书,递给国子:“上卿大义为齐,可敬可佩。我已给公子小白写好帛书一封,请过目。”

  国子匆匆看了一遍:“好!马上派快马火速赶奔营国,请小白速回临淄即位!”

3.小白踌躇满志

  夜已深了。外面山风阵阵,吹得树叶刷刷作响。灯下,公子小白在反复看着高傒、国子送来的急信。他的师傅鲍叔牙正在火上烤着龟板。跳动的火苗映照着他那庄严肃穆的脸膛。

  突然,龟板发出“啪啪”的炸裂声。

  鲍叔牙合掌闭眼,口中念道:“苍天在上,苍天保佑。”他从火上取下龟板,置于一个玉盘中,然后高擎过头,向东西南北天地六方礼拜。礼拜完毕,他仔细端详着龟裂的纹路。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公子大喜!”

  小白急忙过来,俯身看着龟板。

  “公子你看,龟板呈吉泰之纹。现在时辰是子末丑初,阴阳交替。阴纹为五,阳纹为九,九五相交,飞龙在天。哈哈,齐国新君,非公子莫属!”

  公子小白却激动不起来,心事重重。

  “昨夜高、国二位上卿派人送信,用心良苦,就是要公子回国即位。”鲍叔牙激动不已。

  小白又把帛函读了一遍:“师傅,二位上卿信上没有说让我回去继位呀!”

  鲍叔牙接过信:“公子你好糊涂。”他念道:“今日群臣朝议公子纠为新君,即派宾须无大夫去鲁国迎接,五、六日可回临淄。国不可一日无君,齐国积重难返,亟待一位贤明新君……”

  “即然群臣朝议定我兄长公子纠为新君,又为什么通报与我,是何用意?”小白大惑不解。

  “上卿之言,意在字里行间,你看‘齐国亟待一位贤明新君’。公子的贤明在齐国众所周知,公子纠乃平庸之辈,谁不知道?这贤明二字,分明指你。”

  小白点点头。

  鲍叔牙继续道:“你看,信上说,公子纠五、六天才能回到临淄。可上卿又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公子纠从曲阜回临淄得五、六天,可公子你从莒国回去只需三天。很明显二位上卿之意,是让公子赶在公子纠之前回临淄即位。”

  小白面有难色,犹豫不决:“长幼有序,我怕……”

  鲍叔牙指着龟板:“龟纹乃天相之现,九五相交,卦辞主刚毅果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小白还是下不了决心。

  鲍叔牙大声说:“公子聪明过人,怎么这么糊涂?兄弟有伯仲叔季之分,好比时间有子丑寅卯之别,只是一种分别的标志而已,与君位有什么关系?昔日尧传位于舜、舜传位于禹,君位承继,众望所归,不在长幼之间,而是看是不是贤明。”

  小白有所悟地点头:“师傅所言,也有道理。”

  鲍叔牙指着龟板说:“天人合一,机不可失。公子顺应齐国人心所向而动,又有高、国二位上卿的辅助,必然得国”。

  小白何时不想当国君!他们两掌用力一击:“好,就照师傅所言。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我已向莒国借得战车百乘,明日戌时,便是吉日良辰。”

  “师傅,我们会成功吗?”

  鲍叔牙信心百倍地说:“这些年齐国逐年衰败,民不聊生,被各诸侯国歧视,周天子也看不起咱,就是因为没有一位贤明的国君。你那位长兄齐襄公,一年到头穷兵黩武,不管百姓死活,整日价醉生梦死,不理朝政。更可恶的是连自己的亲妹文姜也要糟塌,简直禽兽不如!举国上下,人心思治,公子又有高、国二位上卿的扶助,一定会成功!”

  小白踌躇满志地说:“如果苍天保佑我小白登临君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起用治国贤才,委以重任,齐心协力,振兴大齐,让周天子对齐国刮目相看,让各诸侯国臣服!”

4.鲁庄公的如意算盘

  齐国发生内乱的消息传到鲁国,可把鲁庄公高兴坏了。他恨透了齐襄公。他与齐襄公有杀父之仇,辱母之恨。他的父亲鲁桓公是奉周天子之命给齐襄公议定婚事,母亲是齐襄公胞妹,也一同回齐省亲。不料齐襄公竟借此机会与其胞妹乱伦,干了那伤天害理的事情。鲁桓公闻知此事,大发雷霆。齐襄公竟然又借在牛山送别饯行之机,派公子彭生将鲁桓公在车上杀死。庄公继位后,就想兴师讨伐齐国,无奈齐强鲁弱,只好忍下这口恶气。现在,齐襄公被公子无知杀了,公子无知又被雍廪等大臣杀了,齐国大乱。这真是天赐良机。公子纠也知其兄作恶多端,害怕祸及自身,才到鲁来避难的。齐襄公一死,自然请回公子纠继任。他好借这个机会,向齐国讨回公道。主意一定,他立即召集群臣到正殿议事。庄公看看分列两班的文武大臣,说道:“齐襄公多行不义,自取灭亡。齐国群臣朝议,拥戴公子纠回国继任新君。寡人决定明天亲自护送公子纠回齐国。”

  大臣施伯出班奏道:“臣以为,现在齐国鲁国势均力敌,齐强则鲁弱,齐弱则鲁强。齐国内乱,对我大有好处。依臣之见,可再让它乱一阵子,然后送公子纠回国即位。”

  大司马曹沫也出班奏道:“臣以为施大夫言之成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齐国无君,朝纲必定混乱;朝纲一乱,国力必定削弱。反正公子纠在鲁国,只要他跑不了,咱就掌握了主动权……”

  庄公不悦,摆摆手道:“齐鲁两国世有姻缘,公子纠乃寡人二舅,不可胡来。公子纠在鲁国避难已有时日,寡人亲自护送他回齐继位,他能忘记寡人的恩德吗?寡人主意已定,明天亲率三百乘战车,曹沫为大将,秦子、梁子为左右将军,护送公子纠回临淄!”

  第二天一早,护送公子纠的鲁军开动了。车辚辚,马啸啸,尘土遮天蔽日。

  第一辆战车上,插一面镶有“曹”字的战旗,白色,绣熊虎图案。车右边设有鼓和铜锣,大将曹沫顶盔披甲,威风凛凛。

  第二辆车上,高扬“鲁”字大旗,浅红色,绣蛟龙图案。车右边竖一高杆,设有战鼓和战金(铜锣)。鲁庄公与公子纠并排坐在车上。身后是管仲和召忽。

  后面紧跟着梁子、秦子的战车……

  公子纠春风得意,面带喜色。早也盼,晚也盼,就盼着今天。他心里算计着,从曲阜到临淄,要五天路程,第六天他就率群臣礼拜宗庙,然后登临君位。

  鲁桓公看看公子纠,打开了自己的小算盘:“公子这次回临淄即位新君,可别忘了今日寡人之劳呀!”

  公子纠一听,连忙笑脸相迎道:“当然,当然,鲁侯恩德,定当重报。”

  “怎么个报法,寡人想听明白。”鲁桓公单刀直入地说:

  “公子割五座城池给鲁国,不为过吧!”

  公子纠一听,心中十分不快。割五座城池,那等于割掉齐国的四分之一。割一座还差不多,这鲁侯未免太贪心了吧……

  鲁庄公见公子纠不说话,便道:“公子尚未即位,就这么不痛快,那——”说着他举起木棰在铜锣上敲了一下。

  前面战车上的曹沫一听,急忙举起木棰在大铜锣上敲了三下。锣声一响,鲁军三百乘战车,立即停了下来。

  公子纠大惊:“鲁侯,这是干什么?”

  鲁庄公冷笑道:“准备回去!”

  公子纠着急地:“不,鲁侯,不要这样!”

  庄公把手一伸:“五座城池,公子给不给?”

  管仲对鲁侯这种乘人之危谋取私利的行为十分反感,可小不忍则乱大谋,先让公子纠继位再说,便笑着说:“鲁侯,现在公子纠的君位未定,他怎敢随便答应?何况公子小白也在觊觎君位,一旦小白先入临淄纂了君位,那么一切都成了泡影。如果公子纠当上国君,敢不报答鲁侯?再说,你们又是亲戚关系。”

  “这还差不多。管大夫,你是公子纠的师傅,说话可要算数,咱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着,举起木槌,在鼓上敲了一下。

  曹沫一听,急忙擂起战鼓,军队又向前进。

  召忽不满地瞪了鲁庄公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军兵前进了一天,安营扎寨。管仲对庄公道:“管仲有事想麻烦鲁侯。”

  庄公看了管仲一眼:“什么事?”

  管仲道:“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公子小白回临淄。他在莒国,离临淄只有两三天路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请鲁侯借我三十乘战车,我为前锋,先进临淄做些准备。如果路上遇到小白,就把他堵截回去。”

  庄公笑道:“管大夫过虑了。大宗维翰,宗子维城,这是祖宗遗训。公子纠年长,由他继任国君名正言顺,寡人料小白就是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纂位。”

  公子纠道:“师傅所言也有道理。鲁侯,就答应了吧”

  管仲又道:“天网恢恢,尚有所漏。如果真有纰漏,公子纠继位不成,鲁侯岂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鲁庄公点点头:“好吧,寡人答应,给你三十乘战车。”

5.管仲暗放冷箭

  公子小白和鲍叔牙带着从莒国借来的一百辆战车,风驰电掣般直奔临淄。

  小白身穿缟服,坐在第一辆战车上。车上竖一高杆,杆上系一面黑幡。

  鲍叔牙以他娴熟的驾车技艺,一手握缰,一手执鞭,鞭子甩出了花儿。

  小白啧啧赞道:“师傅的驾车技术,天下无双。”

  鲍叔牙笑道:“雕虫小技,公子过奖了。”

  前面来到白水。

  “师傅,人马已经一天一夜没歇息了,是不是稍事休息一下?”公子小白拍拍鲍叔牙的肩头。

  鲍叔牙敲了一下铜锣,吁了一声,战马停下,整个车队停了下来。

  鲍叔牙大声道:“诸位将士,抓紧给马饮水,抓紧吃饭,马不离辕,人不离车,到临淄还有半天路程,今晚咱们到临淄饱吃一顿。”

  鲍叔牙跳下车去,用觥到白水河里舀来清水递给公子小白。

  小白没有下车,接过觥来美美喝了一口:“啊,好甜啊,又喝到故乡水了。”

  鲍叔牙解开饭袋,取出熟饭,同小白一起吃起来。

  饭还没吃完,小白似乎有预感,站在车上向西望去,只见一股烟尘直奔过来,忙道:“师傅,你看!”

  鲍叔牙一看,吃了一惊,连忙击鼓。

  莒军立即登车,列成战阵,

  管仲率领的鲁军,像一股旋风般扑了上来。

  管仲既为自己的判断正确而得意,又为公子小白的纂位举动而恼怒。他一看莒军的阵势,就知道是鲍叔牙指挥的。相隔一箭之地,他将鲁军列成进攻队形。

  “鲍叔兄!”管仲在战车上向鲍叔牙拱手致意。

  鲍叔牙也在战车上拱手施礼:“夷吾贤弟!”

  管仲;“一别就是好几年,我好想大哥。”

  鲍叔牙:“贤弟一向可好?”

  管仲试探着问道:“托大哥洪福。曲阜是块风水宝地,小弟服侍公子纠,今日总算有了个结果。我是送公子纠回临淄,不知鲍叔兄带着兵车,是到哪里去?”

  鲍叔牙一听,便明白了管仲的意思,好家伙,管仲好快呀!但他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管仲只是探路的,便说:“天降不幸,齐国大难,二位国君接连被杀。公子小白是回临淄料理君上丧事的。”说着,指指车上挂着的黑幡和素衣缟服的公子小白。

  管仲冷笑一声,好你个鲍叔牙,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还不清楚?便将了鲍叔牙一军:“我看公子小白,脸上洋溢着喜庆之色,哪象料理丧事!再说,料理丧事为啥兵车戎马相从?鲍叔兄一向为人忠厚,今日可是言不由衷了吧?”

  鲍叔牙正色道:“夷吾贤弟,为兄要问你,你同公子纠回临淄干什么?”

  管仲道:“实话告诉仁兄,齐国群臣朝议,高、国二位上卿定夺,派大夫宾须无到曲阜迎接,鲁侯亲自率战车三百乘相送公子纠回临淄,拜宗庙,登大殿,继位新君。先君的丧事自然由公子纠料理,不须公子小白操劳了。鲍叔兄可与公子小白再回莒国。否则,鲁侯的军队马上就到了,免得发生诸多不快!”

  公子小白一听,心里打开了鼓。公子纠回临淄是堂而皇之,继位是天经地义,处理其兄丧事也是理所应当。他埋怨高傒和国子,两位是德高望重的监国上卿,为什么定了让公子纠继位,又送给我信。他扯扯鲍叔牙的后衣襟,小声道:“师傅,咱们……”

  鲍叔牙一下打开小白拽他的手,泰然自若地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公子小白是先君的同胞兄弟,连奔丧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管仲冷笑一声,单刀直入:“公子小白阴谋我一眼就看穿了。他是想回临淄争夺君位,行不礼不义之举,天理难容!”鲍叔牙也毫不隐瞒地说:“夷吾贤弟才高八斗,高瞻远瞩,深通治国谋略,对人对物看得入木三分,你难道就分不出黑白优劣、贤能昏庸?大齐江山,早已满目疮痍,伤痕累累。如果贤弟又要给齐国送上一个平庸君主,岂不是雪上加霜?”

  管仲听了,心中一动,鲍叔牙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公子纠不当国君,他的相国梦就要破灭,便道:“小弟身为公子纠师傅,这些年也尽了心,费了力,公子纠变化相当大,德才兼备,堪负国任。再说,这朝纲维常,长幼有序,公子纠登位,上通天理,下达民心,这个道理鲍叔兄应该明白!”鲍叔牙仰天大笑:“夷吾弟此言,可真有点言不由衷了吧!公子纠乃平庸之辈,小肚鸡肠,夷吾弟用德才兼备四个字,岂不是欺世盗名、弥天大谎?夷吾弟,咱们要以齐国大业为重,你一向开明,还是你我携手共事公子小白,以成大业。”

  管仲见鲍叔牙言辞坚定,便以情打动:“鲍叔兄,人臣各为其主。你我情同手足,管鲍之交,天下闻名。今日仁兄高抬贵手,再让管仲一步,与公子小白回莒国去,以后的事仁兄尽管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鲍叔牙似乎受了侮辱,厉声道:“夷吾弟说这话,让为兄看不起你!当日你我共同经商,一分红利,你得七成,我不以为你贪婪;你打过三次仗,却都败了,我不以为你不勇敢;你当过三次官,被赶走三次,我也不以为你平庸。可今天你的作法,为兄鄙视你私心太重。身为七尺男儿,不为齐国社稷着想。国难当头,为图私利,为争官位,甘心推一个平庸之辈为君。夷吾弟,你是打着仁义道德之名,行偏私利己之实!既然是各为其主,为兄决不让步!”

  鲍叔牙一席话,说得管仲脸发烧,耳发热。他深知鲍叔牙的脾气,一旦定了的事,他死也不会回头。他看了公子小白一眼,忽然计上心来:如果除掉他,那公子纠的君位就再也无人争了。对,一不做,二不休!他左手悄悄从车上拿起硬弓,右手抽出一支箭:“鲍叔兄,话说到这份儿上,咱们只好走着瞧了!不过你这一百乘战车,恐怕抵不过鲁侯三百乘战车。告辞了,鲍叔兄!”就在战车打回头的一刹那,管仲挽弓搭箭,“嗖”地一声,箭直飞小白心口。

  “啊呀!”公子小白口吐鲜血,应声倒在车上。

  鲍叔牙大惊失色。他知道管仲力大无比,箭法高强,有百步穿杨之功。他抱着公子小白:“公子,公子!”

  管仲十分得意。他知道这一箭的份量,回头高声喊道:“鲍叔兄,小弟多有得罪了!”说着带三十乘战车,一阵风似地回去了。

  鲍叔牙抱着小白哭喊:“公子,你醒醒,你醒醒呀!”

  小白仍然昏迷不醒。他从眼缝中瞅着远去的管仲的军队。

  鲍叔牙痛不欲生:“公子,你醒醒,我该死,我没保护好你……”

  公子小白一下在车上站了起来,笑道:“师傅。”

  鲍叔牙大喜:“公子,你伤得重吗?”

  小白从身上拔下箭来。鲍叔牙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啊呀,真玄哪!那支箭正射在小白的衣带钩上。这衣带钩是用铜造的,正在心口处。那箭竟然把铜衣带钩射了个窝儿。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公子,你可真是大福大贵之人!”鲍叔牙一连向老天作了三个长揖。他指指小白嘴边的血渍,不解地问:“公子,这血……”

  小白笑道:“师傅,你记得咱们同管仲一起打猎吗?那只狼让管仲的箭穿透后又钉死在树上。管仲的箭法高强,他如果发现没有射中我,决不肯罢休,还会再补一箭。我也是急中生智,咬破了舌头。”

  鲍叔牙大喜过望:“啊呀呀,好你个聪明过人的公子!连师傅都被你瞒过了。”

  小白看着手中那支箭,箭羽上写着一个“管”字,他咬牙切齿地说:“管夷吾,我小白不报这一箭之仇,誓不为人!”

  鲍叔牙擂动战鼓,大队人马直奔临淄而去。

6.公子纠的三大喜事

  管仲带着三十乘战车,到鲁庄公战车前。他跳上战车,面色洋溢着得意之情。

  鲁庄公问道:“管太傅,可曾遇到公子小白?”

  管仲道:“果不出管仲所料,公子小白从莒国借得战车百乘,正要赶赴临淄抢夺君位。”

  公子纠大惊失色:“小白竟如此大胆!师傅,这可怎么办?”

  管仲笑道:“公子不必惊慌,齐国新君非公子莫属!”

  公子纠迫不及待地问:“小白呢,他到底怎么样了?”

  管仲冷笑一声:“小白已成了我箭下之鬼!”

  鲁庄公惊喜地看着管仲:“你真把小白射死了?”

  管仲自负地拍拍身后的大弓:“我与小白相距不足三十步,这一箭保准射穿他的胸膛!”

  公子纠似乎还不敢相信:“师傅,你敢保证是死了?”

  管仲道:“我亲眼看见小白口吐鲜血,倒在车上。”

  召忽道:“夷吾神箭,别说三十步,就是一百步,也保他必死无疑!”

  “哈哈哈哈……”公子纠仰天大笑,他拍着管仲的肩道:

  “师傅,你立了一大功,我要重重地赏你!”

  鲁庄公拿起木槌在铜锣上敲了一下,前车上的曹沫急忙鸣锣。鲁军停下。

  “小白死了,公子纠的君位到手了,管仲立下奇功,这三件大喜之事应该好好庆贺一下。一连几日长途跋涉,全军都很劳苦,就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管仲阻止道:“现在庆祝,为时尚早。齐国无君,局面混乱,咱们还是快进临淄,免得再生枝节……”

  “就这么定了!全军安营扎寨,喝他个一个醉方休!”鲁庄公打断了管仲的话。

7.小白大难不死

  公子小白与师傅鲍叔牙带领的莒军,赶到临淄城南门,已是半夜时分。只见门前亮着几支火把,人影闪动。

  小白警觉地问鲍叔牙:“师傅,城门前的人是不是迎候公子纠的人马?”

  鲍叔牙跳下战车:“公子且住,待我去看个究竟。”

  鲍叔牙来到门前,看见高傒,国子二位上卿,纳首便拜:

  “鲍叔牙叩见二位上卿。”

  高傒急忙扶起鲍叔牙,焦灼地问:“公子小白呢?”

  鲍叔牙一指后边:“公子就在车上。”

  国子:“走,快去迎接公子。”

  小白下车,向国、高二人施礼:“小白拜见高、国二位上卿。”

  高傒扶起小白:“你可闻公子纠风声?”

  鲍叔牙道:“公子纠正在路上。我等与管仲在白水之滨相遇。管仲偷着射了公子一箭,恰巧射中了公子的衣带铜钩,真是大难不死。”

  高傒仔细地看着公子小白:“没伤着吗?”

  小白笑道:“连皮毛也未动着。”

  国子惊叹:“此乃天助我也!事不宜迟,公子及早进城,明早拜过宗庙,登临君位。”

8.为时尚早的庆功宴

  再说公子纠这边。鲁庄公在行军大帐内设宴,闹得热火朝天。

  庄公举起酒爵道:“到临淄还有不到两天的路程。现在后患已除,可以高枕无忧了!来,为公子即将继位,干!”

  大将曹沫、副将秦子、梁子,同管仲,召忽等一齐举爵:“干!”

  公子纠喜形于色,把爵高高举起道:“我有今日,多亏各位鼎力相助,等到即位后,一定请诸位在齐宫中大宴三天,我干此爵,以表谢意。”说罢,一饮而尽。大家也都喝干。

  曹沫举爵道:“公子当上齐侯,首功应属管太傅,一箭定乾坤。来,为管太傅,干!”

  庄公、公子纠等齐声道:“对,干!”

  管仲颇为得意,一仰脖,干了。

  庄公喊道:“乐舞伺候!”

  乐师们立即忙碌起来,钟、罄、鼓、管齐鸣,舞女们鱼贯进帐,翩翩起舞……

9.齐桓公登位

  第二天一早,公子小白在高傒、国子带领下,先去宗庙礼拜。

  宗庙内,正中是齐先祖太公望姜尚的塑像,两边依次是历代诸君的牌位。

  高傒、国子与公子小白在姜太公像前叩首。

  高傒叩了一个头道:“太公在上,高傒与国子世受周天子之恩,乃周室忠臣,不敢有二。今天,为了维护太公祖业,为周室平安,也为了大齐子民,特违家法,私立公子小白即位齐国新君。拳拳之心,敬祈体恤!”

  国子也叩头道:“国、高二氏,乃周天子封于齐国的监国大臣,我等不忍心齐国大权落入平庸之辈手中,故选贤任能,目的在于振兴大齐,开创太公祖业。违背宗法,拥戴小白继位,实是迫不得已,敬请太公体谅!”

  公子小白一连叩了三个响头,道:“太公在上,高、国二位上卿扶小白继位,是为齐国的振兴,是为继承太公创下的祖业。小白一定不辜负二位上卿的良苦用心,一定维护周室,发奋治国,使齐国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祭祀完毕,他们来到齐宫正殿,举行登基仪式。尽管高傒、国子做了大量工作,大夫隰朋四处奔走,可来参加登基大典的大臣仅仅过半。来的大臣们各有各的想法,一个个缄口不言。因此,大殿里气氛比较清冷。

  这种情形,早已在高傒、国子的意料之中。这是非常时期办的一件非常之事,如不马上搞登基仪式,再过两天公子纠就要回来,还有那三百乘战车的鲁军,那可就大麻烦了。要是以往,这新君登基大典还不得热闹十天八日。现在,只能一切从简。

  大臣们左右两班。左首是上卿高傒,右首是上卿国子,隰朋为司仪。

  隰朋高喊道:“鼓乐齐鸣——”

  乐师们打鼓、击罄、吹萧、弹琴,奏起齐国的雄壮的音乐。仪式在乐声中进行。

  隰朋:“请新君登基即位!”

  小白身着侯服,登台,坐到御案之前。

  鲍叔牙立在一旁。

  隰朋:“众大夫拜见新君!”

  高傒、国子领众大臣一齐叩首:“拜见君上!”

  小白:“众卿平身。”

  此时此刻的小白,心潮澎湃,深情地看着站在班首的高傒、国子二位上卿。他深知,没有这两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的扶持,就没有他的今天。二位上卿忧国忧民,这些日子已累得眼窝深陷,脸色发青。他站起身,道:“赐高上卿,国上卿坐。”

  高傒、国子同声道:“谢君上。”分别坐在御座左右两侧。

  小白看看分列两班的文武大臣,这些面孔大都熟悉。他们一个个两眼瞅着脚尖,神态木然,他感到了肩头的压力。他现在面临的局势十分严峻,一是鲁侯那三百乘战车,公子纠决不会善罢甘休,很可能借鲁军挑起一场战争;二是如何安抚这班朝廷大臣,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他们的拥护。

  在这班大臣中,关键人物有这么几个: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雍廪、宾须无、宁越,他们都是台柱子人物。东郭牙、宾须无、雍廪今天没来,看来,成见很深。隰朋、王子成父不成问题,他们感情很好,会衷心拥戴,宁越是老臣了,态度不卑不亢。昨天晚上,他与师傅鲍叔牙半宿没合眼,商量了两条:一是做好东郭牙的工作,无论如何,也要请他出山;二是准备与鲁军打仗。这两着都是险棋。

  “各位大夫,寡人承蒙高、国二位上卿和大家的拥戴,今日继承君位,由衷地谢谢诸位。咱们齐国这些年,内乱不止,国力大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作为大齐的君臣,应当很好地反省,从中汲取教训。我们一定要使齐国强盛起来,让诸侯各国刮目相看。齐国的强盛依靠谁?就靠诸位!希望各位大夫各司其职,寡人要单个召见每位大夫,听取意见,你们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众大夫齐声道:“谨遵君命。”

  “王子成父将军,你马上去告知鲁侯,齐国已立新君,请他回鲁国去。如果他们敢侵犯齐国,那我们大齐也不是好欺负的!”

  “是!”王子成父得令。

  小白看看国、高二卿:“二位上卿,还有什么事要奏?”

  国、高起身施礼:“谨遵君命。”转身对众大夫厉声道:“国难当头,大家要齐心协力,不遵君命者,格杀勿论!”

  众大夫看看威严的国、高二卿,不寒而栗。

  小白看看鲍叔牙。

  鲍叔牙喊道:“退朝!”

  一代英明君主齐桓公的登基仪式就如此简单地完成了。

10.鲁庄公下了战书

  乾时。下午。

  鲁国大军行到乾时。

  鲁庄公问公子纠:“公子,前面是什么地方?”

  公子纠看看管仲,管仲道:“回禀鲁侯,前面是乾时。”

  庄公好奇地:“好怪的名字。为什么叫乾时?”

  管仲解释到:“这条河叫时水。半年有水半年干涸,所以叫乾时。”

  庄公对公子纠笑道:“公子,明天你就是齐侯了,你可千万别学你那混帐哥哥齐襄公,言而无信,恩将仇报呀!”

  公子纠忿懑不语。一路上,他听够了鲁庄公的絮叨。他两眼直直地看着东北方,恨不得一步冲进临淄。

  正这时,探子飞马来报:“禀主公,大事不好!公子小白已登基作了齐国国君。”

  庄公大惊:“什么?你再说一遍?”

  探子:“公子小白,今日登基,作了齐国国君。”

  公子纠对探子吼道:“你一定是弄错了!”

  庄公吼道:“再探!”

  探子飞马而去。

  庄公诧异地看着管仲:“管太傅,你看这事可能吗?”

  公子纠朝管仲大声道:“你不是说小白被你射死了吗?”

  管仲大惑不解,自言自语:“不可能呀,不可能呀……”

  远处,旷野尽头,一队车马跃出地平线,向鲁军疾驰而来。

  “齐”字大旗在战车上迎风飘扬。来到鲁军阵前停下,列成一字长蛇阵。王子成父站在车上,拱手向鲁庄公施礼:“齐国将军王子成父拜见鲁侯。”

  鲁庄公看看一侧的公子纠,公子纠神情惶悚。

  鲁庄公神情傲慢地:“齐将前来何事?”

  王子成父郑重地说:“末将受我齐国君上之命特来禀报:齐公子小白已拜过宗庙,今天上午登基即位新君,特请公子纠再回鲁国,请鲁侯军队撤离齐国土地。”

  管仲目不转睛,死死盯着王子成父的脸,他似乎要在这张脸上发现什么破绽似的。

  公子纠向管仲咆哮起来:“管夷吾,你说小白已成你箭下之鬼,居心何在?”说着,抽出长剑,要杀管仲。

  召忽忙拦阻道:“公子息怒。此事必定有诈!”

  王子成父凛然道:“齐国国君有命,请鲁侯退兵!”

  鲁庄公吼道:“日月昭昭,小白敢行不义于光天化日之下,纂权夺位,寡人决不答应!”

  公子纠挥舞长剑向王子成父喊道:“小白凭什么即位?我和他不共戴天!”

  鲁庄公怒发冲冠:“小白纂位,又敢口出狂言!回去告诉贼子小白,寡人今日驻扎乾时,与小白兵车相见!”说着挥剑砍去车上一柄旗旌。

  王子成父拱手:“末将告辞鲁侯,后会有期。”说完,掉转车头驶去。

  管仲望着远去的齐军,对着苍茫的天空长叹:“阴差阳错!天意呀,天意呀!”

  公子纠变得象只瘟鸡,一点精神也没有了,听见管仲这句话,一下子又蹦了起来:“天意?天意该是我当国君!如果我当上国君,先治你个欺君之罪!”

  鲁庄公火冒三丈,对曹沫吼道:“兵驻乾时,与小白决战。寡人要让天下人知道纂位贼子的下场!”

  曹沫道:“主公,临淄近在咫尺,指日可破,为何要在乾时驻扎?”

  庄公自负地说:“连日奔波,大军疲惫不堪。乾时水丰草茂,是屯兵之良地。寡人在此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稳操胜券!”

  管仲犹豫了一会,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长叹一声。

  庄公冷笑道:“管太傅眼下只会叹气了!”

  管仲硬硬头皮,说:“管仲罪当不赦,可有一语不吐不快。现在,小白虽然纂位,但国内并不安定,众大臣也并不拥戴,东郭牙、雍廪、宾须无等大臣曾歃血为盟,一致拥戴公子纠为君。如果鲁侯以神速兵临临淄城下,城中肯定有变,里应外合,稳操胜券。可如果不迅速攻城,而在乾时驻扎,就会给小白以喘息之机。等他理顺了人心,调动齐国千乘兵车来战,恐怕对鲁侯大大不利。”

  鲁庄公鄙视地看了管仲一眼,道:“哼,若依照管太傅之言,小白已死于白水之滨,哪里来的兵车战事?”

  一席话说得管仲满面羞惭。他既尴尬,又焦灼,真地只能长吁短叹了。

11.齐桓公大义赦东郭

  其实,鲁庄公如果真听从管仲的计策,那齐国新君究竟鹿死谁手,就成了一半对一半。这个局势,对于公子小白,简直如履薄冰。王子成父来禀报,说鲁侯下了战书,要与齐军在乾时决战,就着着实实吃了一惊。齐国虽是千乘大国,可能不能服他调遣?即使听从调遣,到了战场能不能卖命打仗?看来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怎么办?还得听听大家的意见。

  小白紧急将文武大臣们召集到大殿,说道:“寡人新立,国事未举,鲁军便来侵犯,简直欺人太甚!请大家来商量一下,这一仗是打还是不打?怎么个打法?各位爱卿请发表高见。”

  鲍叔牙慷慨激昂,出班奏道:“鲁侯以兵车进犯我齐国境地,此乃不仁不义之举。常言道,水来土屯,兵来将挡,主公可举正义之师,予以反击。臣愿率兵马与鲁侯决一死战!”

  大臣隰朋也同仇敌忾,出班奏道:“大齐乃泱泱大国,兵车千乘,精锐逾万,何惧鲁侯兵车三百!今鲁侯进犯,国难当头,臣愿血洒沙场,驱逐鲁寇!”

  王子成父跪地请命:“请主公下令,臣王子成父愿为先驱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齐桓公小白激动地霍然站起来,上前扶起王子成父:“将军之风,小白敬佩。”然后看着高傒,征询他的意见:“此事高上卿以为如何?”

  高傒说道:“鲁侯兴不义之师,进犯我大齐,应当予以狠狠还击!只是,老臣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桓公道:“高上卿尽管直言。”

  高傒道:“如今国难当头,理当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如若不然,纵使齐国拥有千乘兵车,可如果军不齐心,也会溃不成军。”

  这句话正中齐桓公心曲:“上卿之意是……”

  高傒说:“恕老夫直言。主公新立,朝中大臣人心不齐,东郭牙、雍廪等大人不拜主公,不理朝政。大家都知道,东郭牙大夫文武全才,带兵有方,打过几十次大仗,是有名的常胜将军;还有雍廪大夫,此人刚直不阿,义无反顾。他们出于对宗法旧制的维护,才做出错事。此情老夫以为可以谅解。应当千方百计把这些人用起来,才好与鲁军打仗。”

  鲍叔牙也道:“臣以为,高上卿之话乃金玉良言。东郭大夫南征北战,功绩卓著。大敌当前,主公要捐弃前嫌,启用名将,才能上下齐心击败鲁军。”

  齐桓公思索了一会儿,毅然站起来道:“上卿、太傅忧国为民,小白怎能计较个人恩怨得失,而置国难于不顾?”

  高傒一听大喜,深深地向桓公鞠了一躬:“主公如此恢宏大度,请受老夫一拜!”

  齐桓公忙扶高傒平身:“上卿之礼,小白岂敢受纳,寡人这就去东郭大夫家。”

  见此情景,群臣们活跃起来,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定睛看着桓公,仿佛要好好认识认识这位新君。

  散朝后,齐桓公、高傒、鲍叔牙轻车简从,来到东郭牙家。只见大门紧闭,一个人影也没有。

  鲍叔牙举手擂门,高呼:“东郭大夫,主公驾到,为何不开门迎接?”

  门内不见动静。细心的鲍叔牙听见门内有沉重的喘息声。他向桓公施了个眼色,朝门内努努嘴,示意桓公:东郭牙就在门里。然后又使劲擂门,把门拍得山响:“东郭大夫!东郭大夫!”

  确实,东郭牙就在门里。自从桓公登位,他就没出这大门一步,他认为继君位的应是公子纠,长幼有序。他这个人就这么个脾气,一旦认了死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因此,他既不去朝见新君,更不理朝政。再说,他已与雍廪、宾须无互相歃血为盟,非公子纠不君,非公子纠不臣。他向来说到做到,这几天呆在家里,心里也不是个味儿,憋闷得难受。听说鲁军要与齐国打仗,扶公子纠即位,他又高兴又耽心。高兴的是一旦鲁军得胜,那公子小白就会完蛋,公子纠就是新的齐侯,这正合自己心愿。可耽心的是这场战争,他知道这场战争会给灾难深重的齐国带来什么后果,而且他只要一出面,就是里通外国,肯定会遭千古骂名。一连几天,他彻夜难眠,象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狮子,焦虑,烦恼,简直度日如年。他觉得他已无路可走,生命似乎已到了尽头。他决定全家自杀,杀身成仁,以报效朝廷和公子纠。他万万没想到,齐桓公能登他的门。他在门内朝鲍叔牙吼道:“东郭牙绝不在纂位之徒面前称臣!”

  鲍叔牙耐心地劝道:“东郭大夫,主公与高上卿都来看你,你把他们拒之门外,可是失礼呀!”

  门内东郭牙喊道:“东郭牙不与纂位之徒谋面!”

  高傒走上前来:“东郭大夫,你能不能听老夫讲几句?”

  “高上卿一向德高望重,可这次不怎么样,我不听!”门内传出粗鲁的回答。

  高傒气愤地:“东郭牙,我问你,你也是个老臣了,这个家门口哪位主公来过了?主公亲自到你门上,你如此蛮横,太不守君臣之分了!”

  东郭牙吼道:“他不是我的主公!我不见他!”

  齐桓公心平气和地说:“东郭大夫,我是小白。今日我不与你讲君臣之分,也不说你我恩怨,我听说东郭大夫铮铮铁骨,侠胆忠肠,乃英雄豪杰,小白才特意前来拜访。你如果是真豪杰,就不应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大丈夫,更不会以门户做屏障。有话尽管说,可这隔着门算什么,你能把门打开吗?”

  东郭牙听了齐桓公这番话,心里打开了鼓。是啊,自己是条汉子,怕什么!何况自己已选择了死,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桓公见东郭牙不说话,又语重心长地说:“小白知道东郭大夫乃齐国贤良。大夫忠心耿耿,昼思夜想都是为了齐国的社稷江山。齐国连年内乱,象一个久病之人,已经经不起多少风浪了。对此,匹夫尚且痛心,何况东郭大夫?大夫今日拒小白于门外,还不是为了齐国能有一位贤明君主,以振兴大齐,根除内乱。大夫为此痛心疾首,小白怎不理解?今天,小白亲眼见到大夫耿直豪爽之气,更加坚信大夫乃齐国栋梁,不为风吹草动,敢于坚持己见,是真大夫,小白十分敬佩。其实,东郭大夫所思所想与小白并无两样。小白虽然不才,但怀有一腔雄心壮志。齐国振兴,小白肩负重担。今日小白前来,是告知大夫,现在齐国国难当头,鲁国三百乘兵车侵犯齐国,生灵面临涂炭,江山面临践踏,百姓面临杀戳,大夫可以置小白于九霄云外,可怎么能置社稷危亡于不闻不问?如果东郭大夫大开门户,与小白商讨退兵之策,小白怎敢计较前嫌,而丧失良将?可如今东郭大夫门户紧锁,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又怎能让小白心中佩服?重个人恩怨,轻社稷存亡,定会让匹夫耻笑;而以齐国的前途为赌注去迎合个人好恶,定会留下千秋骂名。东郭大夫,国事紧急,不能在此久留,小白先行告退,望东郭大夫三思而行。”

  高傒听了桓公这番话,热血沸腾,见东郭牙还不开门,高声道:“老夫枉活半世,瞎了眼,如今才知道东郭牙乃利己小人!”

  鲍叔牙也道:“黑白不辨,良莠不分,东郭牙算哪路英雄!东郭牙,我鲍叔牙永不见你!”

  鲍叔牙话音刚落,大门突然“咣啷”一声开了。东郭牙扑通一声,跪在桓公面前:“主公恕罪,臣罪该万死!”

  桓公急忙扶起东郭牙:“寡人知道东郭大夫会开门的。要不这样,就不是东郭牙了!”

  这时,王子成父飞骑赶来:“主公,三军已在校场聚齐,单等主公号令。”

  桓公对东郭牙道:“东郭大夫,寡人要带兵与鲁侯决战,你多保重,只要寡人死不了,打完仗后,寡人再来看你。”说着,登上车走了。

  东郭牙泪流满面。他活了四十多年,在齐国做官也二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计个人恩怨,和气可亲的国君,桓公是踏他这道门槛的第一位国君。他捶胸顿足:自己瞎了眼,这么好的国君自己看不清。不用说别的,单凭刚才那几句混帐话,就犯下了欺君之罪,根据国法,当满门抄斩,还要灭九族,可桓公却大义规劝,看不出半点怨恨,这样开明大度的国君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主公,我对不起你!我该死,我该死啊!”他流着泪,到屋内取出长剑。

  东郭夫人和四个孩子一见,一齐跪在他面前。

  “夫君,你先杀了俺们母子,咱死也要死在一块儿!”东郭夫人泪汪汪地看着东郭牙。

  突然,东郭牙闪过一个念头,说道:“夫人,现在鲁军来侵犯,我是齐国大臣,要到战场去杀敌,我要是战场上死了,比自杀好得多;要是死不了,等我回来再说。”

  东郭夫人高兴地说:“好,就依夫君。”

  东郭牙把剑挂到腰上,又取过一支长矛,抬腿就走。

  “夫君,这甲胄头盔还没穿戴呢。”

  “不要了,反正是死,穿那些玩艺儿干啥!”说完,一阵风跑出去。

  东郭牙一口气跑进校场,只见场上旌旗如林,兵车如云。

  齐桓公站在点将台上,高傒、鲍叔牙一左一右。

  东郭牙急忙到兵士行列中。

  齐桓公在点将台上居高临下,东郭牙一进校场,他就看见了,与高傒、鲍叔牙交换了个眼色。高傒、鲍叔牙都面带喜色,他们也看到了东郭牙。

  齐桓公朗声道:“寡人新立,得臣民拥戴,不胜感激。如今,鲁军压境,侵我乾时之地,逼我临淄,寡人愿与众将士共勉:洒一腔热血,保我大齐江山秋毫无损!”

  群情激昂,“打败鲁军,保卫大齐!”

  齐桓公开始发布命令:“寡人与太傅鲍叔牙亲率中军,命雍廪、竖貂为正副先锋将军。”

  竖貂出列,大声道:“末将遵命!”

  雍廪一惊,他回头与身后的东郭牙交换了一个眼色,那眼色的意思是:咦,怎么还有我的份儿?然后出列:“末将遵命!”

  齐桓公:“寡人命王子成父为右军统帅,宁越为副帅。”

  王子成父、宁越出列:“遵命!”

  齐桓公:“寡人命东郭牙为左军统帅,仲孙湫为副帅。”

  东郭牙一怔。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桓公见东郭牙未出列,重复道:“寡人命东郭牙为左军统帅,仲孙湫为副师。”

  东郭牙如梦初醒,忙从兵士行列中大步来到台前,扑通一声跪倒台下:“末将不敢受主公如此重任!”

  齐桓公下台,扶起东郭牙,脱下自己的盔甲,送给东郭牙:“怎么,咱齐军左军统帅连盔甲都不带,快去穿戴起来。”

  东郭牙接过盔甲,泪如雨下,他复又跪下,“主公,罪臣有辱圣躬,罪该万死!”说着,他从怀中抽出那块黄色的歃血盟书,双手呈给桓公:“臣有眼无珠,不辨贤明圣主,立下昏庸盟书,请主公治臣欺君之罪!”

  雍廪等人见此,大惊失色。

  校场上空气顿时紧张起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桓公手上那块歃血盟书上。

  齐桓公手里拿着歃血盟书,这上面记录着所有参与歃血人员的签名。关于东郭牙、雍廪等十五人歃血定盟之事,他早已听说,这实际上是一个拥戴公子纠反对他的小集团。对这样一个小集团,桓公心里充满着仇恨,他只知道东郭牙和雍廪,其他十三人还不清楚。现在这十五人名单就在他手上,而且是他们自己蘸血签名,真可谓铁证如山。他真想看一看,可他也很清楚这个时候看一眼的后果。他克制住想看的欲望,缓缓地登上点将台,眼睛向台下看去。

  高傒、鲍叔牙、隰朋、王子成父,一齐投过来信任的目光,那目光告诉他,他是不会看的。

  桓公高喊:“拿火把来!”

  侍从跑步把火把递了上来。

  齐桓公将盟书放到火中,黄帛盟书立刻化为灰烬。

  东郭牙又跑到台下扑通一声跪下,无比感激地说:“感谢主公不杀之恩!”

  雍廪也掏出黄帛盟书举到头顶,扑通跪下:“主公如此开明,臣雍廪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接着,台下扑通扑通跪下了一片,每人手上都举着黄帛盟书,桓公看了一眼,正好十五个。他高声道:“东郭爱卿,你把这些盟书都烧了!”

  东郭牙噙着泪,把盟书收起来,投进了火中……

  齐桓公心平气和地说:“众将请起,寡人不才,尚知不计个人恩怨。如今兵临城下,望众将士与寡人同赴国难,奋勇杀敌,打败鲁军!”

  众人喊声如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12.乾时大战

  第二天早上,鲁庄公还未用完早膳,探子来报,说齐军杀过来了。他不禁吃了一惊:昨夜才在乾时安营,今早上齐军便来到。他急忙命曹沫准备迎敌,亲自登上瞭望台观望敌阵。

  这时,齐军先锋雍廪已将队伍列成方阵。当时的军队,无论攻城、野战,还是行军、追击,甚至强渡江河,都要保持一定的队形。

  曹沫见齐军不足百乘,冷冷一笑:“齐号称千乘大国,今迎我大军者,却不足百乘,可见小白难收众望。”他又仔细一看齐军的方阵,不禁放声大笑。为什么呢?齐军虽已列好阵,但队形不整齐,军队骚扰浮动,军旗不定,而且士兵们大声喧哗。

  雍廪指挥军卒列好队后,便下令一齐叫骂。骂了一会,只听见鲁军营内一阵战鼓响起,紧接着营门大开,一队弓箭手从营中冲出,分列营门左右,压住阵脚。曹沫一马当先,率本部兵马冲了出来,在营前列队。鲁庄公也在梁子、秦子的簇拥下从营内来到阵前,军营门前顿时旗幡招展,杀气腾腾。

  雍廪在车上一抱拳:“鲁侯,齐鲁同为武王所封,何故无理兴师?”鲁庄公见是雍廪来战,气得七窍生烟:“雍廪,无义小人,你首谋遣人求鲁送公子纠。今又改立,辅纂位逆贼小白,如此多变,信义安在?”他越骂越生气,拉弓在手,欲向雍廪放箭。

  雍廪故做惭愧状,低下头,下令退兵。齐军慌忙向后退去,忙而不乱。

  曹沫见此情景,忙下令列雁行阵,追击齐兵。

  雍廪见鲁军迅速追上来,心想:“曹沫生性暴躁鲁莽,得激起他的性子来。”便传令齐军转身迎敌,以方阵队列迎鲁军而上。

  鲁军正在穷追齐军,见齐军突然转身迎战,想收车也来不及了,一下子就碰在一起。齐军戈刺、箭射,鲁军死伤累累。曹沫气得嗷嗷直叫,正欲与雍廪决一死战,那知雍廪并不恋战,见好就收,以双车编组之队回撤了。

  曹沫气得两眼发黑,驱使鲁军继续追赶齐军。这时的鲁军已不成队列,象一窝蜂似地在齐军后面死死地追赶。

  鲁庄公见此状,生怕曹沫中了埋伏,便率梁子、秦子所部跟在后面,准备接应。

  追了好一会,曹沫才想其中是不是有诈,忙下令停止追击。

  雍廪见鲁军停下来,便传令齐军也停下来,迅速变换队形。齐军虽是在撤退,却仍是以双车编组,队形不乱,所以变换队形也快。就在鲁军还未整好队形之时,便罢成了“鱼丽之阵。”把战车摆在前面,步卒分散配置在战车左右和后面,使战车和步卒相掩护,结成一个坚固的整体,

  雍廪趁鲁军尚未列好阵,便驱车向鲁军杀来。鲁军纷纷中箭,更加混乱了,曹沫虽挥戈杀了两名乱窜的军卒,却仍不能镇住乱兵。转眼间,齐军已扑到近前,锐不可挡。鲁军一个个哭爹叫娘,叫苦连天。

  见此情景,曹沫象疯了似地,怪叫着孤车冲阵。雍廪驱车迎敌,二将便大战在一起。已经溃逃的鲁军见曹沫孤车冲阵,便又重新围了上来,想对齐军进行包围。雍廪不敢恋战,鸣锣收兵,率齐军迅速脱离战场,往回逃去。曹沫象头被激怒的雄师,怪叫着追了上来。鲁军又象一窝蜂似地跟在后面。你再看这时的鲁军,别说是队列,已是到了步兵找不到从属的战车,战车没有步兵掩护的地步了。一万多人的大军象没头的苍蝇似地一个劲儿往前赶。后面的放箭,不仅射不着齐军,却常常射中自己人,弄得军卒们也搞不清齐军到底在哪里,只是胡乱放箭,叫喊着随人流向前奔赶。就这样又追出老远,前面的齐军突然停了下来,迅速转身列队迎敌。曹沫正想赶过去决一死战,就在这时,“咚咚咚”雷鸣般地战鼓四方响起。

  “杀呀——杀呀!”

  鲍叔牙率早已埋伏在这儿的齐中军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一面面齐国的大旗迎风飘扬,齐军呐喊着,排山倒海般地向乱成一团的鲁军冲杀而来。鲁军被这突然杀出的强敌吓呆了,没等明白过来,齐军已扑到近前。一时间,鲁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直到这时,曹沫才如梦初醒,忙组织队伍突围。军卒们却早已是各自逃命了。曹沫挥舞长戈左冲右突,被雍廪一箭射在左肩上,大叫一声,带箭急逃。鲍叔牙赶来,一戈将他的头盔打了下来,唬得他连眼都不敢眨了。正拼命厮杀,雍廪过来又是一箭。曹沫身负两箭,仍奋力拼搏,终于杀开一条血路,落荒而逃。

  剩下的鲁军死的死,伤的伤,有几个还能动的,见大将军已孤车败逃,也只得放下武器,跪地求饶。

  鲍叔牙一挥令旗,率中军向前杀去。

  再说鲁庄公慢慢地跟在曹沫后面,见齐军伏军杀出,困住曹沫,便命梁子、秦子速去迎敌。鲁军敲起战鼓,军卒齐声呐喊,秦子、梁子各率本部兵马向齐军重围冲去。就在这时,只听左右杀声迭起,宁越自左率伏军杀出,仲孙湫自右率伏军杀出。

  原来,根据东郭牙的计谋,雍廪、宁越、仲孙湫各带本部兵马离开中军,前去讨敌。半路上宁越、仲孙湫便埋伏下来,由雍廪前去诱敌。他们知道鲁庄公决不会轻易上当,必率军在后接应,以防齐军埋伏,才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曹沫追雍廪时他们并没有出来。等谁呢?等的就是后面的接应部队。他们见梁子、秦子已发起冲锋,便同时从左右两个方面杀了出来。

  刚刚开始冲锋的鲁军,见齐军象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直攻左、右两翼,顿时乱了阵脚。

  鲁庄公大惊失色。梁子只得调转车头,迎宁越而上。秦子见事不妙,护着鲁庄公欲退守大营,仲孙湫已率本部兵马插到鲁军之后,截断了他们的退路。齐、鲁两国军队混战在一起。

  这时,鲍叔牙打垮曹沫后,率中路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过来。鲁军寡不敌众,死战不得脱身。

  鲁庄公见此情景,心里直发冷。他知道必败无疑,便长啸一声,驱车向前,如同困兽一般。秦子冲出重围,赶到他近前喊道:“主公事急矣,速随臣冲出重围!”鲁庄公挥戈砍伤一齐军卒:“寡人定与将士共生死!”

  鲍叔牙在混战中看见了鲁庄公车上的黄旗,高喊:“抓住鲁侯者,赏万户之城!”齐军喊着:“活捉鲁侯!”奔着黄旗蜂涌而来,四面围杀而上。鲁侯侍兵拚死抵抗。秦子左冲右突,奋力拚杀,仍不能冲出重围。他上前扯下鲁庄公车上的黄旗,硬把鲁庄公拉到自己的战车上。鲁庄公也不答话,仍挥戈奋力杀敌。秦子哀告道:“主公,速更衣!今败局已定,主公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啊!”鲁庄公这才醒悟,忙将君服脱下来,扔在地上。齐军围杀而来,鲁国侍兵大都战死,剩下几个在苦苦维持。梁子见事情紧急,拚死杀入重围,用长矛挑起黄旗,摇旗呐喊,向另一方向冲出。齐军求功心切,都调头向梁子围去。秦子趁此机会,杀散拦截的齐军卒,冲开一条血路,突出重围,保鲁庄公落荒而逃。

  乾时战场上,齐军个个奋勇,人人争先,追杀鲁溃兵。宁越率众将假冒鲁庄公的梁子将军团团围住。梁子防人认出,用一块布蒙着脸,只露着一双眼睛。好一位将军!只见他遍体是伤,血染征衣,仍奋力拚杀,勇不可挡。无奈寡不敌众,终于被打下车来,几个军卒上前将他捆了起来。齐军欢声雷动。

  “鲁侯抓到了,姬同抓到了!”

  梁子放声大笑:“汝辈休想,我主公早已走远矣。”

  齐桓公一直随军观战,当他见鲁军死的死,降的降,已经停止抵抗时,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遂命收兵。

  宁越来到齐桓公面前跪倒在地:“主公,鲁将梁子假冒鲁侯,末将上当,使鲁侯脱身,望主公降罪。”齐桓公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将军奋勇杀敌,当受重赏,鲁侯脱逃,非汝之过。”梁子昂首而立,全无惧色。齐桓公赞叹道:“智勇双全,真乃忠良将也!”宁越问:“主公,何以处之?”齐桓公正犹豫,鲍叔牙便说:“留其何用,斩了算了!”齐桓公没加阻拦,于心不忍地说:“以大将之礼厚葬之。”

  齐军取得乾时大捷后,并不追赶鲁军,便班师还朝了。

  再说公子纠得知前营战事,便派管仲带人接应,半路上碰见了落荒而来的鲁庄公、秦子与曹沫。回营后不敢停留,当即起营拔寨,星夜回逃,一路上急急赶路,如惊弓之鸟。幸好后无追兵,还算顺利。鲁国边境终于遥遥在望了,大家才算松了口气。

  管仲一直感到不对劲,便对曹沫道:“后无追兵,恐凶多吉少,将军还需多加留神。”管仲话音未落,就听杀声四起。

  众人都惊呆了。

  左边,王子成父率军杀出。

  右边,东郭牙率军杀出。

  齐军万箭齐发,鲁军纷纷中箭,还没明白过什么事来,已死伤大半了。曹沫高喊一声:“主公速去,吾死于此!”挺戈迎东郭牙而上。秦子也挺戈迎王子成父而上。四位将军厮杀在一起。管仲见势不妙,忙带着十几辆还能跑的战车顺大路向前冲,连随卒也顾不上了。

  齐军冲上大路,向战车扑来。在战车上的鲁军放箭,一批齐军中箭。齐军亦放箭,鲁军后面几辆车上的甲士中箭翻于车下。剩下的七八十辆战车狂奔而去。

  秦子带着乾时之战留下的伤,拚死抵抗着王子成父。那王子成父乃一代名将,武艺高强,不几招便一戈刺中秦子的小腹,秦子惨叫一声,死于车下。

  曹沫正被东郭牙逼得喘不过气来,听秦子惨叫,一分神,便被东郭牙一戈刺中左肩,差点没把他刺下车来。曹沫大叫一声,驾战车夺路而逃。东郭牙紧追不舍。管仲急中生智,令鲁战车依次变换队形,将车上的辎重沿路丢弃,以阻挡齐之追兵,这才使鲁庄公等人逃出齐境。

  东郭牙深感小白之恩,求功心切,便越境追赶鲁庄公,一直追到鲁国的汶阳城,又追上了鲁军。他们紧随断后的鲁军闯过吊桥,杀进城门。齐军锐不可挡,鲁军只得放弃汶阳城,从南门向曲阜逃去。

  东郭牙见追不上鲁庄公,便占据了汶阳城。

  齐国公子纠与公子小白争夺君位的乾时大战,终于以鲁军大败和丢失北部边防重填汶阳城而告终。

第二章 大难临头

1.桓公亲自树起了耻辱柱

  乾时之战,打出了齐军军威,鼓舞了士气,更鼓舞了民气,为齐桓公稳定军心民心,巩固君位奠定了基础。凯旋后的第二天,齐桓公大宴群臣,论功行赏。

  桓公高举酒爵,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朗声道:“乾时之战,打得鲁军落花流水,全靠各位将军出生入死,将士们血洒疆场,寡人敬他们水酒一爵,以祭英雄在天之灵!”说罢,将酒爵高擎过头,然后把酒洒于地上。

  众臣仿效,洒酒于地上。

  桓公又举起爵来:“水酒一爵,寡人与众将军同庆,名为凯旋酒!”一饮而尽。

  “谢主公!”众臣一饮而尽。

  桓公又道:“此次乾时大捷,大破鲁军,攻克汶阳,国人大快,寡人高兴。只是,寡人尚有一耻未雪。”

  竖貂道:“主公战绩辉煌,何耻之有?”

  齐桓公:“寡人自莒国赶回临淄,在白水之滨,寡人与管仲有一箭之仇。寡人曾发誓言,不报这一箭之仇,誓不为人!”

  竖貂道:“待臣把管仲擒来,万箭射死,以解主公心头之恨!”

  桓公点点头,道:“若无天地之恩,寡人定无今日与众大夫相聚。寡人之耻辱,乃国家之耻辱。寡人要在午门之外,竖一高柱,一是永志耻辱,二是寡人要亲自射死管仲于此柱上,以祭天地。”

  竖貂忙附合道:“对,就叫雪耻柱!”

  宁越道:“依臣看,荣者自荣,辱者自辱,此柱应名荣辱柱。”

  桓公击掌道:“宁爱卿所言,正合寡人之意。寡人要在午门之外,立下一根万众瞩目的荣辱柱!”说着,举起酒爵:“为早日杀管仲雪耻,干!”

  众臣举爵:“干!”

  只有鲍叔牙未举爵,他皱了皱眉头,仿佛有什么心事。

  第二天,齐宫午门外,矗立起一根醒目的沉重的荣辱柱。桓公亲自铲土埋柱,鲍叔牙、隰朋、宁越、竖貂等大臣们一起铲土埋柱。埋好夯实,桓公从侍从手中拿过那支“管”箭,道:“管仲,这支箭,寡人时刻放在身边。此柱立于天地之间,上可昭于天日,下可慰于黄泉,报仇雪耻,不是寡人欲图私谋,而是为天地铲除邪恶!”

  竖貂道:“主公,管仲是条祸国之根,不杀管仲,主公无宁日,臣等无宁日,齐国无宁日!”

  鲍叔牙道:“主公,齐国的心腹首患应当是公子纠,不除掉公子纠,才真是齐国无宁日呢。”

  桓公点头:“太傅有何高见?”

  鲍叔牙道:“臣有一计,乾时之战,鲁侯已吓破了胆。如今东郭牙率齐军已攻占汶阳,若大军向前推进,直逼曲阜,公子纠的死期就会来到。”

  “太傅的意思是让鲁侯动手除掉公子纠?”

  “对,这样,对主公的威望也不会损伤。不过,主公既然在天地之间树起了荣辱柱,管仲就一定要活着回来。”

  “对,寡人一定要管仲活着回来。寡人要用他的这支箭,把他钉死在荣辱柱上。”

  竖貂大声道:“主公,臣愿去鲁国,活捉管仲!”

  鲍叔牙忙道:“主公,臣以为派宁越大夫最为妥当。”

  桓公稍加思索道:“寡人命宁越、竖貂二位大夫同去鲁国。”

  宁越、竖貂同声道:“谨遵君命!”

2.管仲的琴弦断了

  鲁军从乾时溃败,回到曲阜,元气大伤。而受伤害最沉重的,莫过于公子纠了。他一连几天菜饭不进,只顾长吁短叹。

  管仲情绪低沉,他似乎感到生命已到了尽头。他后悔当初办事不该太绝,射小白那一箭,确实出于私心。他清楚地知道,小白确实比公子纠贤明,杀小白是为了确保公子纠的君位,为了实现他治国平天下的梦想。可谁能想到会落到这步田地!当初,他看到齐襄公昏淫无道,政令无常,恶贯满盈,耽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是他提出了出国避难的主意。他与鲍叔牙商定,不管是公子纠还是小白谁继位国君,他们二人都将尽力辅佐,以振兴齐国。他与公子纠来到鲁国,鲍叔牙与公子小白去了莒国。转眼七个年头,齐襄公被公子无知勾结大将连称、管至父杀死,公子无知又被雍廪等人杀死,公子纠继位已成为定局,他的相国之职已是唾手可得。可谁料竟会出现这样一个局面。他知道射小白这一箭将会是什么后果。他万念俱灰,只好认命了。天意难违!他不止一次地诘问上苍:天啊,你既让管仲来到这人世间,为何又不容我!一天到晚,他把胸中的愤懑、不平、悔恨、绝望都发泄到古琴上,弹呀,弹呀,从太阳出山弹到月亮升天。

  公子纠心境更糟,眼看到手的君位让小白夺了去,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剥了小白的皮,剜了小白的心。听到管仲弹琴,他烦躁地狂吼:“别弹了,别弹了!烦死了!烦死了!!”

  召忽看看神情恍惚的管仲,再看看颓丧憔悴的公子纠,心痛如绞。他打起精神双手捧着一铜盘饭,劝道:“公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小白大逆不道,决没有好下场。公子你保重身体要紧,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咱再想办法把君位从小白手里夺回来。”

  公子纠挥手将饭盘打翻在地,指点着管仲和召忽大骂:“你们两个酒囊饭袋!一个口出狂言,一个唯唯诺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召忽惭愧负疚地道:“臣有罪,臣无能,愧对先君嘱托。”

  管仲不理,仍在弹琴。

  公子纠指着管仲骂道:“好你个管夷吾!光会吹大话,什么百步穿杨,全是骗人的!如果你不是我师傅,早就成了我剑下之鬼!”

  管仲叹了一口气:“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公子纠咆哮道:“天意?天意应该是我当国君!”

  召忽小心说道:“公子息怒,过些日子,咱们再请鲁侯出兵,把君位从小白手里夺回来。”

  公子纠吼道:“乾时一战,鲁军几乎全军覆没,鲁侯还能再出兵助我?”

  召忽无可奈何地说:“东郭牙、雍廪也是小人。明明他们杀了公子无知,派人来接公子回去即位,却又反过来帮助小白。咳,真是人心叵测呀!”

  公子纠捶胸顿足:“你们不是我师傅吗?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

  管仲疯狂地弹琴,突然,“嘣”地一声,琴弦断了。管仲一惊,看看断了的琴弦,怅然叹道:“苦求不如逢时,逢时不如听命,听命不如天意呀……”

3.借刀杀人

  鲁侯自乾时之战后,整日魂不守舍。要不是梁子将军以命相救,他早已在异乡为鬼了。他耳旁时常响起齐军那震天动地的喊杀之声,晚上老做恶梦,每次都吓出一身冷汗。一连十几天不上朝了。今天要不是听说齐国大军长驱直入已逼近曲阜,他还不登大殿。他精神恍惚地坐在御案前,举目望去,两班侧立的群臣,一个个蔫头蔫脑,活象霜打的茄子。

  大臣施伯出班,双手呈上一件帛函:“主公,齐使宁越,带来齐侯帛书一封。”

  庄公知道决无好事,低声道:“念吧。”

  施伯展开帛函念道:“齐侯小白拜殿下:古之有训,家无二主,国无二君。寡人已奉宗庙,登君位。公子纠欲行争夺,天地不容。寡人以兄弟之亲,不忍加戮,请代为处死。管仲、召忽,乃寡人之仇敌,寡人将亲手杀之……”

  庄公为难地:“这个——”

  大将曹沫大声道:“杀公子纠就是灭我鲁国志气,长小白威风,乾时之仇未报,齐军又占我汶阳。咱们要再杀了公子纠,可真是一败涂地了!”

  施伯是鲁国的智谋奇才,他摇摇头道:“将军难道不知齐军已兵临城下!乾时之战,我方惨败,小白能在两天内收服人心,证明他绝非平庸之辈,公子纠远不可比。齐侯之位对公子纠来说,已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

  曹沫痛苦地说:“堂堂鲁国,不能弃公子纠而不顾,更不能让小白借主公之手,杀公子纠。臣愿一死,再与齐军决一死战!”

  施伯冷笑道:“曹司马心情可以理解,可如今齐国五百乘战车摆在城下,咱们已无力招架,主公,切不可为一个公子纠,毁了鲁国千秋功业。”

  曹沫无可奈何地“嗨”了一声,抱头哭出声来。

  庄公犹豫不定地看看群臣,大家都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施伯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请主公决断!”

  鲁庄公考虑再三,最后长叹一声,道:“寡人无能,为了鲁国社稷和百姓不受兵马之祸,只好听任齐侯小白摆布了。公子纠如果有在天之灵,定会原谅寡人的。天地良心可鉴,是齐侯阴险毒辣,不是寡人罪过!”

  施伯又进言道:“主公,臣以为管仲不可留。此人乃经国旷世之才,虽射杀小白不成,属千虑一失。管仲与鲍叔牙相交甚笃,人称‘管鲍之交’,齐国无人不晓。这鲍叔牙是小白的师傅,这次小白纂位成功,有鲍叔牙一半的功劳。如果管仲回到齐国,鲍叔牙一定会舍弃性命保荐管仲。从乾时之战来看,这小白也非等闲之辈,如果他万一听了鲍叔牙的话,重用管仲,对鲁国就大大不利了。依臣之见,此人无论如何不能活着回齐国去。”

  庄公扬一扬齐桓公的信:“可是,齐侯信上明明白白写着,要亲手杀管仲,报那一箭之仇。不依他行吗?”

  施伯走上前,附在庄公耳边,小声道:“臣有一计只须如此如此……”

  庄公边听边点头:“好,施大夫,寡人就命你全权处置。”

4.鸩死公子纠

  第二天一早,施伯带着十名武士,同宁越、竖貂一起来到公子纠的住处。

  施伯对宁越、竖貂道:“请二位使者在外稍候。”

  宁越忙道:“施大夫,我们主公再三叮咛,一定要活擒管仲。”

  施伯一拍宁越的肩:“宁越大夫,请放心,我们决不杀管仲就是了。”说完一招手,带领武士闯进门去。

  公子纠刚刚吃过早饭,一看施伯带着披甲操戈的武士闯进来,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召忽忙站到公子纠前面。

  施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公子一向可好哇!”说着,把鸩酒放在案几上。

  召忽道:“施伯大夫,你要干什么?”

  施伯看看公子纠,再看看盘腿大坐在一旁的管仲,冷笑一声:“奉鲁侯之命,赐公子美酒一爵!”

  公子纠看看鸩酒,大哭道:“鲁侯贼子,为什么害我?”

  召忽厉声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乾时一战,不过暂时失利,以后肯定会东山再起。小白纂位,必不会长久。齐国的君位非公子纠莫属,鲁侯怎么能做这不仁不义之举?”

  管仲坐在席上,一动不动,平静安然,他似乎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公子纠哭喊道:“你们滚出去!我不死,我不死啊!”

  施伯指指鸩酒道:“此乃高阳美酒,临淄特产,是齐侯小白的心意,公子不可不受。”

  公子纠歇斯底里地:“我不喝!我不喝!”继而对召忽、管仲道:“二位师傅,快来救我!”

  施伯道:“公子,不要吵吵嚷嚷了。我们君上对公子如何,你们都清楚。你们在鲁国避难这些年,君上一直视你们为座上宾。现在齐侯五百辆兵车占领了我鲁国的汶阳之地,又大兵压境,派宁越、竖貂送信来,如果不杀死你们就要把鲁国夷为平地。你们兄弟之间手足相残,不能连累我们鲁国,我们为了公子,损失已够惨重的了。”

  公子纠哭着求施伯道:“施大夫,我要见鲁侯。”

  施伯不耐烦地指指案上的鸩酒:“在下是奉主公之命而来。公子,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也该体谅一下我们主公的处境,我们不能因为你一条命而毁了鲁国的大业啊。”

  公子纠突然双腿一并,“扑通”一声跪在施伯面前:“施大夫,求求你不要杀我,给我一条生路,以后我当了国君,与你平分齐国天下,以报你再生之德。”

  施伯不屑地看着公子纠,又扫一眼召忽和管仲,弦外有音地说道:“以前我听说齐国的君臣骁勇善战,性格刚烈,视死如归,今日才知那全是骗人的谎言!臣不象臣,君不象君,一个个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如果我们主公到了公子纠这步田地,我鲁国大臣必定以死报君。”

  召忽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施伯的这些话,象一把钢刀在剜他的心。他从地上一把拖起公子纠,吼道:“公子,大丈夫在世,活着英雄,死了好汉,别那么卑躬屈节!为子死孝,为臣死忠,臣就是到阴曹地府,也永远陪伴着你!”说完,一头撞在木柱上,脑浆迸裂而死。

  面对这一切,管仲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心里很明白。他识破了施伯的意图。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他那神态,就是屁股底下的席失了火,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眨眨眼的。

  公子纠看着召忽鲜血淋漓的尸体,吓得呆若木鸡。

  施伯看着管仲,叹道:“壮哉,召忽!伟哉,召忽!忠臣不事二主,召忽真乃忠臣也!公子有这样的忠臣作师傅,实在难得!”

  管仲神情木然,丝毫未有所动。

  施伯见管仲无动于衷,心下暗暗称奇,看来用激将法对付管仲,不会有效果了。他从案几上取下鸩酒,走到公子纠面前:“公子,时候不早了,请吧!”

  公子纠发狂地喊道:“我不喝!我不死!”

  施伯回头大声道:“来人,服侍公子饮酒!”

  两名武士上来,将公子纠按住。一名武士从身后踩着公子纠的头发,扬起头来,施伯将酒灌进公子纠口中。

  这鸩酒是鸩鸟羽毛泡制而成的。鸩鸟是一种剧毒鸟,紫黑色,红嘴黑眼,专门吃毒蛇,它在哪棵树上筑巢,树下方圆数十步,草木不生。人吃了它的肉,立即就死。公子纠刚被灌了一口,就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了几下,七窍出血死去。

  施伯走到管仲面前,道:“管太傅,你与召忽共事公子纠。召忽是条好汉,忠心耿耿,不事二主,必将永垂青史,千古留名。现在,公子纠已去,召忽也已殉主,不知管太傅作何打算?”

  管仲眼皮也没抬,平静地说:“施大夫,生杀大权就在你手里,我在这引颈就戮呢!”

  施伯道:“齐侯要你活着回临淄。他在午门外埋下了一根荣辱之柱,要用你射他的那支箭亲自把你钉死在荣辱柱上。照我看,回去也是个死,在这里也是个死,与其回去受尽耻辱再死,不如象召忽殉主一死了之……”

  施伯这几句话,使管仲摸到了底。他知道鲍叔牙会千方百计救他,还有一线生的希望。他抱定主意,争取时间,活着回临淄。

  他信得过鲍叔牙,只要活着,鲍叔牙才有救他的用武之地。实在不行,就是死了也对得起鲍叔牙的一片真情。他看了施伯一眼,平静地说:“死生由命,顺乎天道。我管仲不怕死,就是死,也要风风光光。”

  施伯无可奈何地挥挥手:“把管仲打入死囚槛车!”

  施伯将宁越、竖貂唤进屋内,将两个血淋淋的黑包交给宁越:“这是公子纠与召忽的首级。召忽以头撞柱自杀殉主,不愧丈夫气节。”他又指指槛车,“管仲已囚进槛车,活着交给了你们,如果再有不测,与我鲁国毫无干系了。回去禀告齐侯,我们主公已遵照齐侯的旨意办了,他要守信用,尽快退兵。”

  宁越看看槛车内的管仲,对施伯道:“请转告鲁侯,我们主公一向最讲信义,我等一到临淄立即退兵。”

  送走施伯,宁越回到槛车旁边,说:“管太傅自重。”

  管仲点点头:“谢谢宁大夫。不过鲁国不会让我活着回去的!”

  “那怎么办?”宁越急忙问道。

  “马上启程,赶回临淄,或许还有一点希望,否则,今夜我就会在劫难逃。”

  管仲在齐国还是颇有名声的,要不,齐僖公也不会把辅佐公子纠的重任交给他。这次宁越到鲁国来,鲍叔牙对他特别作过交待,一定要活着的管仲,如有不测,唯他是问。他也知道管仲与鲍叔牙的关系,比亲兄弟还亲。而且,鲍叔牙在齐桓公登临君位上立了大功,下一步这相国之位非他莫属。他心里有数,不管怎么说,齐桓公和鲍太傅都要活管仲回去。因此,保证管仲的安全是他的责任。而他的责任心是有名的,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是他的风格。他对管仲虽然了解不深,但管仲对事情的决断能力他是佩服的。他决定采纳管仲的意见,立即起程,也不讲究礼数了,来个不辞而别。

  副使竖貂不同意:“天这么热,明天一早走也不迟嘛。”宁越剑眉一竖:“此行我是正使,我说了算,马上启程!”

  竖貂尽管不快,可他不能明目张胆地违抗,他毕竟是副使,再说,宁越是三朝老臣,他也得罪不起:“好好,咱们马上启程,不过,得向鲁侯打个招呼,否则咱们失礼呀!”宁越一挥手:“罢了,失礼的责任由我承担,马上启程!”

  宁越心想,都说管仲料事如神,这次他要亲自体验一回。他安排两名副将在宾馆等候,用以验证管仲的判断是否正确。

5.黄鹄之歌

  尽管是晚秋了,可骄阳似火,热浪炙得人脸生疼。路旁树上的知了,放开喉咙拼命地聒噪,吵得人心烦。

  管仲坐在死囚槛车内,大汗淋漓。槛车由四名兵士推着,他们的辛苦更不言而喻。

  管仲口干舌燥,向兵士道:“老弟,能不能给我口水喝。”

  那位兵士禀报竖貂:“大人,死囚要水喝。”

  竖貂从战车上跳下来,走到槛车旁。

  管仲道:“竖貂将军,我口渴得厉害!”

  竖貂冷笑一声:“嗨嗨,快死的人了,毛病不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靠店,到哪里给你弄水喝!”

  “没有水,给我点酒喝也好。”

  “你还想喝酒?”竖貂拍拍拴在腰上的羊皮酒囊:“酒有的是,可就不给你喝!”说着,他摘下羊皮袋,将酒哗哗哗倒在地上。

  管仲舔舔干裂的嘴唇:“落井下石,不得好报。”

  竖貂大怒:“好你个死囚,还敢骂我?老子教训教训你!”

  说着,从兵士手中夺过一支戈,向管仲头上打来。

  管仲头被打破,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他也不擦,只是望着槛车外苍茫的天空。

  宁越跑上来,夺过竖貂手中的戈,扔在地上。

  竖貂不平地:“反正是个死囚,给他点颜色看看!”

  宁越小心翼翼地把管仲脸上的血揩净,掏出刀伤药给管仲敷上,又从内衣撕一块布,为管仲包扎伤口。然后解下酒袋:“管太傅,请喝吧。”

  竖貂气得直翻白眼:“宁越大夫,你何必这样伺候一个死囚!”

  “竖貂将军,你别忘了,主公要我们带活的管仲回去!”

  竖貂又对管仲吼道:“你活不了几天了!白水之滨你射我们主公一箭,主公还给你留着呢!主公要用这支箭射穿你的咽喉!”

  管仲大口地喝着酒,似乎没听见。

  宁越对推槛车的兵士道:“管太傅是主公点名活擒的犯人,谁要再敢动他一指头,先斩后奏!”

  众兵士:“是!”

  竖貂不服气地白了宁越一眼。

  两匹快马追了上来,到宁越车前,滚鞍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禀报宁越大夫,果然不出大人所料,鲁国的刺客……”

  宁越一惊:“快说!”

  “我俩遵照大夫的指令,在宾馆守候,到了半夜时分,忽听外面有动静,只见二名刺客身着黑衣,手持利剑,从墙上跳下来,扑向那辆空了的槛车,对着车里边的草人就刺,一连刺了七、八剑,其中一个说:‘不好,上当了!赶快禀报施大人!’如果管太傅在车里,早就被戳成肉酱了。”说着,把大拇指高高竖起来:“宁越大夫真是神明之人!”

  宁越佩服地看了管仲一眼,心想:你们夸错了人了,真正神明的是管仲。他大声喊道:“将士们,加把劲,无论如何,天黑之前要离开鲁地。”

  竖貂打了个哈欠:“大家跑了一天一夜了,腿都直了,就让他们歇息歇息吧。天这么热,何必那么着急!”

  宁越抽出宝剑,厉声吼道:“事情紧急,刻不容缓!天黑之前,必须赶到汶阳,如有怠慢者,斩!”

  兵士们无可奈何,不情愿地推动槛车,一步一挪,慢慢腾腾地前进。

  宁越跳下战车,与兵士一起推动槛车前进,可他一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槛车还是慢腾腾地。也难怪兵士不卖力,他们实在是太疲劳了,一天一夜,马不停蹄,真走不动了。

  最心焦的是管仲,他料定施伯决不肯善罢甘休,肯定要派兵追杀他。他灵机一动,突然,手拍槛车杆唱起歌来:

  “黄鹄黄鹄,綑其羽翼,缚其长足,不飞不鸣笼中伏;

  “苍天有眼,大地有义,快回家,妻儿泪眼等待你。”

  这是一首齐风,乐曲兵士们都熟悉,他们随着管仲的歌声,一边唱,一边走,步伐明显加快了。

  宁越佩服地点点头,把长剑插回鞘内。

6.追杀管仲

  果然不出管仲所料,施伯见激将不成,刺杀又不见效,宁越不辞而别,就知大事不好,点起五十辆战车,风驰电掣般地追了上来。他知道管仲的厉害,如果活着回到临淄,齐桓公真要重用他,那就是为虎添翼,鲁国想翻身就难了。一路上,他高擎宝剑,拼命地催促:“快!再快一点!”追呀追呀,前面尘土飞扬,是齐国的兵车,他大喊一声:“快快,追上去,杀管仲者得黄金千两!”

  兵士们一听,拼命挥动马鞭,战车似一股旋风般追了上来。

  管仲更加有力地大声唱歌,手用力拍着车杆,拍出血来,鲜血把车杆都染红了。

  宁越看见后面的追兵,对管仲更加五体投地地佩服,他抽出宝剑,吼道:“将士们,快,快!前面就是汶阳了,到了汶阳就是咱们的天下,将士们,加油啊!”

  终于,齐军越过了“汶阳”界碑,大将王子成父朝宁越拱手致意:“宁趟大夫,辛苦了!我在此恭候多时了!”

  宁越把剑向后一指:“王子将军,快,挡住鲁国追兵!”

  “放心吧,宁越大夫!”说着,将一百乘战车一字儿排开,护住槛车,等着鲁军的到来。

  推管仲槛车的兵士们再也坚持不住,一个个栽到地上,呼呼喘着粗气。

  管仲轻舒一口气,放心地闭上双眼。

  施伯率军追了上来,王子成父在战车上施礼:“施大夫,别来无恙呀!”

  施伯气喘吁吁,看着面前铁桶般的齐国战车,自知不是对手,无可奈何地还礼:“王子将军可好?”

  王子成父冷笑道:“施大夫如此模样,定有十万火急的公务吧?”

  施伯语塞:“‘啊,这个——没有……”他灵机一动,从怀中取出一信:“宁越大夫不辞而别,主公让我给宁越大夫送主公帛书一封,转交齐侯。”

  王子成父笑道:“有劳施大夫,请把信交给本帅,由本帅转君上吧。”

  施伯悻悻然,懊丧地看着齐军里边的管仲槛车。

第三章 叔牙荐相

1.阶下之囚

  囚护管仲的槛车驶进临淄城门。从城门开始,两队执戈的兵士列队城内大路两旁,兵士身后老百姓万头攒动。人们象观赏稀有动物一样,看着槛车内的管仲。

  管仲的心在流血。多么熟悉的城门,多么熟悉的街道,他之所以从颍上老家跟鲍叔牙到这里来,是想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的,谁料到会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紧闭双目坐在车里,心里说道:鲍叔贤兄,我管仲这次是死是活,全依仗你了。

  路旁的一个青年高声道:“快来看管仲,还闭着眼呢。你别说,死到临头还面不改色,这家伙是条不怕死的硬汉子!”

  一位白须老者道:“过去管太傅是何等威风凛凛,谁知落到今日这个下场,咳,可惜呀,空有文武全才!”

  青年道:“他真的能百步穿杨?”

  老者:“那还用说,我亲眼见过呢。”

  青年笑道:“那,他射国君那一箭,怎么偏偏射在那衣带铜钩上?”

  老者摇摇头:“国君是真龙天子,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射这一箭……”

  青年又道:“公子纠死了,召忽也殉主了,他还有脸活着,一定是个无耻之徒!”

  从这老小的对话,管仲感到事态的严重。街头百姓对此事都这么清楚,看来凶多吉少。鲍叔兄,你能挽回这狂澜吗?

  槛车行至午门荣辱柱前,围观的人更多,真是人山人海。

  “槛车停下!”竖貂高声喊道。

  竖貂脸上掠过得意的笑容,对槛车内的管仲大声道:“管夷吾,你看看,这就是君上亲手埋下的荣辱柱,君上要亲自一箭把你射死在这根柱上!”

  管仲睁开眼,盯着荣辱柱,眼里闪过绝望的光。完了,看来小白是非把他置于死地不可了。埋下这根荣辱柱,是他胜利的标志,也是公子纠失败的象征,而他,就是这场斗争的牺牲品,鲍叔兄,纵你有回天之力,恐怕也难挽回了。他长叹一声,继而把心一横,死就死吧,我管仲就是死也得死出个样子来!”

  管仲被关进了死牢。夜幕降临了,死牢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管仲也累了,躺在草上,可怎么也睡不着,肚内一天汤饭未进,咕咕噜噜直响。正这时,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接着过来一支松明火把,两名狱卒来到牢门前把口打开,放上一张案几,又把酒菜置于几上,还拿来一张琴放在几旁,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做。

  “是谁如此大胆,敢在死牢中为死囚大摆酒宴!”竖貂大步流星闯进牢来,看到琴,喝道:“怎么还有琴!说,是谁叫你们干的?”

  狱卒甲道:“回禀将军,是鲍太傅令我等送来的。”

  竖貂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啊,原来是鲍太傅,我说谁敢这么放肆,违犯禁规呢!”他转身走出牢门,回头道:“你们一定要严加看守,万一有什么闪失,主公报不了那一箭之仇,我先砍下你们的脑袋来!”

  竖貂走了。狱卒们也出去了。牢门锁上了。

  管仲回转身来,看一眼酒菜,再看看那张琴,百感交集。鲍叔大哥,我好想你!他一手轻轻抚摸着琴,一手斟上酒,一口喝了一爵,又抓起盘中的肉,大吃大嚼起来。刚才还是一桌子酒菜,顷刻间全装进他肚里去了。他打了几个饱嗝,躺在草上。这一夜,他眼皮一合没合,他与鲍叔牙那些往事,一幕幕地闪在眼前。

2.管鲍之交

  管仲本是吴楚相交的颍上(今安徽省北部)人,颍上在淮河北岸,颍河下游,是个鱼米之乡。他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听母亲说,父亲曾在楚国做官,战死了,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他还有个哥哥,病死了。有个叔叔叫管至父,在齐国为官,他听说这位叔父官位不低,都称他将军,可管仲从来没见过叔父接济过他们母子。管仲自幼天资聪慧无比,遇事好动脑筋,总要刨根问底。当地那些名人贤士,管仲都愿意接近,特别是对那些诸侯国之间发生的大事,象周幽王为讨好褒姒居然烽火戏诸侯啦,周平王东迁洛邑啦,卫国的上卿石蜡大义灭亲杀子啦……他都愿意听,而且都记得住,还加以评判。对郑庄公掘地见母一事,他的看法与世人之见大相径庭。郑庄公名寤生,是其母在睡梦中生下,母亲对他不大喜欢,宠爱他的弟弟段,千方百计要让段代替庄公。庄公设计,逼段兵败自刎,发下誓言,与其母“不及黄泉,勿相见也!”后又后悔,才有了掘地见母的故事。有一天管仲对母亲讲述这段故事,母亲问他:“如果你是郑庄公,该如何处理?”管仲说:“郑庄公很聪明,他弟弟段要推翻他,抢他的君位,他设计逼段自杀,这样做很对,比他亲自杀段效果要好得多,可对他母亲的做法就不妥当。他母亲是不对,不该因为她的喜恶,干预社稷大事,可母亲就是母亲,郑庄公当上了国君也还是他母亲的儿子。因此,他立下黄泉才见面的誓言就不对了,做得太绝情了。好在他能知错,但改正错误又羞羞答答的,端着个国君的架子放不下。要是我,知道自己说错了,马上改过来就是了。”

  母亲又惊又喜,笑道:“夷吾儿,看来你以后会有出息。”

  为生活所迫,管仲想学做买卖。他四处打听,做什么买卖能挣钱。他发现贩盐最挣钱,从齐国拉回盐来卖有大利可赚。可他没有本钱,只好把母亲编的草帽拿到市上去卖。虽然草帽编得十分精美,但他要价太高,他觉得要价低了就对不起母亲。整整一天,一顶也没卖出去,他又饿又困,便倚在墙上睡着了。

  “小兄弟,小兄弟。”

  管仲睁开眼,忙问:“买草帽吗?”那人点点头。

  管仲仔细一看,只见那人相貌堂堂,绸衣绸裤,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人。那人仔细地看着草帽,说:“这些草帽我全要了。”

  管仲十分感激。这人也不讨价还价,真够大方气派的,便回道:“您是哪里人?”

  “齐国。”

  怪不得,都说齐国人富有,还真不假。齐国的姜太公是他最佩服的一个人,他垂钓渭水的故事没有人不知道,他辅佐周武王灭商更是功盖天下,他被周天子封到齐地,本来是穷乡僻壤,可他修明政治,顺应当地的风俗习惯,简化礼仪,沟通商工之业,发展鱼盐生产,使齐成了大国。

  “您是做丝绸买卖的吧?”管仲问了一句。

  那人一惊,仔细地端详了管仲一阵,笑道:“小兄弟好眼力,凭你这句话,我请您喝酒。”

  管仲乐了,他正饿得难受哩。二人走进一家酒馆,要了六个菜,两觥酒。那人端起觥,说道:“今天认识你这位小老弟很高兴。我叫鲍叔牙。齐国人,确实是贩卖丝绸的。”

  管仲喝了一大口酒,又吃了一口肉说:“我叫管夷吾,当地人,今日能遇见鲍叔兄,三生有幸,相见恨晚。”

  鲍叔牙一听,又一惊,别看他小小年纪,言谈举止不同凡响:“夷吾弟,今年多大了?”

  “十七,前天刚过的生日。”

  “那,你可就是名符其实的小老弟了,我比你年长三岁。”

  二人酒过三巡,话也越谈越投机。

  “夷吾弟,你说说,今年什么买卖好做?

  “贩盐。你们齐国不是产盐吗?你贩卖丝绸不合算,投一得不了二,因为这里也产丝绸,只是没有你们齐国的好,可是能穿丝绸的人是少数,有钱的人才买得起。可盐就不同了,不论是谁,一天离了盐也不行,你可以投一得三,或者更高。”

  鲍叔牙大惊,对这位刚认识的管仲刮目相看了。当他了解了管仲的身世后,极为同情。这顿饭他们一直吃到店主人关门才散。鲍叔牙又把管仲请到旅馆住下,听管仲纵谈天下大事,更令他佩服。他们整整谈了一个通宵。

  “夷吾弟,如果你愿意,咱们合伙做买卖吧。”

  管仲一拍即合,他正愁没有钱呢,忙应道:“承蒙鲍叔兄看得起我,小弟定效犬马之劳。”

  第二天,鲍叔牙买上酒菜,与管仲同乘一车,到了管仲家拜见管母。

  管母一见鲍叔牙,心里乐开了花,直夸管仲结识了个好朋友,并且亲自焚香,提议让他们结拜兄弟。

  管仲、鲍叔牙大喜过望,当即向管母叩头,然后兄弟交换生辰八字对拜。

  管母置酒菜为管鲍二人庆贺,她对鲍叔牙说:“今天是为娘最高兴的一天,夷吾有了你这个好兄长,今后定会有出息,望你对他多加教诲和关照。”

  鲍叔牙忙起身道:“母亲这话令儿不敢当,我与夷吾既然已是兄弟,情同手足。夷吾弟虽然年少,可是经纶满腹,日后必成大器。”

  管仲向母亲道:“鲍叔兄要我和他一起做买卖,到齐国路途遥远,一别就是半年,母亲身体不好,儿放心不下。”

  管母连连摆手道:“夷吾儿,你也该去外面闯闯了,娘的病不打紧,你尽管放心就是了,有你大哥照看你,娘就是死了也闭上眼了。”

  在家住了一天,管仲和鲍叔牙就动身了。到了齐国头了两车盐,就往回返。鲍叔牙劝管仲去看看叔父管至父,可管仲说什么也不干。这一来一往五个多月,路上还不时遇到麻烦,幸亏管仲武艺高强,鲍叔牙力大无比,还算平安顺利,盐一到吴地,立即出手,得了三倍的大利,二人大喜。

  管仲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他首先想到了母亲,这些年她吃大苦遭大罪了,一定要好生孝敬孝敬她老人家,便说:“大哥,咱老娘有病,这次分红我得要大头,好回去好生孝敬娘亲。我要七,你要三,行不行?”

  话一出口,管仲又点后悔:“世上哪有这么合伙做买卖的,本钱全是人家鲍叔牙出,挣了钱应该他得大头。不料鲍叔牙不但不怪他,反而夸他:“夷吾弟,难得你一片孝心。这次买卖要不全听了你的话,我继续搞丝绸,恐怕连这些也挣不上。你七我三。”鲍叔牙宽容地笑道,把钱给了管仲。

  这回轮到管仲吃惊了。半年的接触,他庆幸自己找了个好兄长,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鲍叔牙性情宽厚,先人后己,从不计较个人得失,而且学识渊博,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可他没想到在金钱面前,鲍叔牙如此慷慨大方,对他的作用给予这么高的评价,他拿钱的手颤抖了。他想说一千句感谢的话,可一句也说不出,只是哽咽地叫了一声:“鲍叔大哥……”

3.鲍叔牙用心良苦

  鲍叔牙这些日子老了不少,面容憔悴,头上添了不少白发,他为营救管仲费尽了心神。自从在白水之滨管仲射公子小白那一箭后,鲍叔牙曾对管仲的看法动摇过,认为他心太黑,手太辣,私心太重,可仔细想来,也情有可原。人臣各为其主,他是想早日实现自己的宏图大愿才如此不择手段。如果是他鲍叔牙见到公子纠,恐怕也不会客气,公子纠不就死在他和桓公手里吗?政治斗争、权力斗争历来是残酷的。桓公继位后,对他倍加重用,看来这和国之位已是稳操胜券,这个位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呀!可鲍叔牙很有自知之明,如果管仲能辅佐齐桓公,齐国肯定会很快强盛起来。对于管仲的治国韬略,他是坚信不移的。可桓公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一箭是要他的命啊,他不能善罢甘休也是常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以大义说服桓公,放弃杀管仲的念头,先保住管仲的性命,为此,他亲笔起草给鲁侯的信,又派大臣宁越为正使。现在这一步,目的实现了,管仲活着回来了。下一步,就是要千方百计做桓公的工作,使他放弃个人恩怨,以社稷为重。他还是有信心的。一是他给桓公当老师多年,苦难与共,而且在争夺君位的斗争中他出了大力,这步棋又是一步凶险之棋,弄不好要抄斩满门的。桓公是何等样人,精明得很,他对鲍叔牙言听计从。二是从桓公大义赦东郭牙一事,使他更增添了信心。东郭牙虽然没射桓公一箭,可那歃血盟书是犯欺君之罪,定个满门抄斩罪是不过分的。从这里,鲍叔牙认定桓公是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国君,他没有看错人。他曾经暗示过桓公,说现在十分紧缺治国贤才,桓公也正为此事着急。桓公提了一圈候选人,都不理想。鲍叔牙考虑到这个弯不能转得太急,也就没明白提出管仲的名字来。现在管仲回来了,事情已到了危急关头,时间太紧迫了。要保住管仲,必须万无一失,就要争取时间。忽然,他计上心头,急忙进后宫去见桓公。

  桓公见是鲍叔牙,连忙起身:“太傅,急匆匆前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记得在莒国的时候,主公曾对臣说过,主公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启用治国人才,臣想听听主公的打算。”鲍叔牙投石问路,先探虚实。

  桓公明白了,鲍叔牙是不是嫌他没有拜他为相,便笑笑道:“师傅不必着急,这相国之位非师傅莫属,寡人永远不会忘记师傅的恩德。待寡人杀了管仲,就选个吉日良辰,正式拜相。”说着,他从案几上拿起管仲射他的那支箭,脸上涌起仇恨的表情。

  鲍叔牙一听,心想马上提这事,恐怕不会有好效果,忙道:“主公刚刚即位,国事未张,人心未定,不宜匆匆就开杀戒。治国安排,应先行吉道,以求有个良好开端,预兆吉祥。”

  桓公把箭往案上一拍:“寡人一日不除管仲,就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鲍叔牙规劝道:“主公刚刚登位,办的头三件事非常重要,须三思而行,切不可意气用事。主公不计前嫌,重用东郭牙,才夺得了乾时大捷,齐国臣民对此有口皆碑。这件事办得漂亮,正是主公高明过人之处。”他见桓公情绪稍稍平静,又道:“天行有常,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如今主公顺利登位,乾时大败鲁军,此乃天之吉相,主公可顺从天之吉相,行喜庆之事。”

  桓公高兴地说:“师傅言之有理,你看先办哪件喜庆事呢?”

  “蔡姬不是过几天就要进宫吗?这可是件大吉之事,臣听说蔡姬不仅有闭月羞花之貌,而且贤淑雅静,知书达礼,主公新添这么一位夫人,可喜可贺。”

  桓公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笑道:“蔡侯愿把他妹妹许配寡人,听说是位绝代佳人,那就先娶蔡姬。”

  鲍叔牙对齐桓公太了解了,他有三个爱好,第一就是好色,一天离开女人也受不了;第二是爱打猎;第三是爱美食。他要利用桓公迎娶蔡姬争取时间,寻找机会做桓公的工作,以开脱管仲。

  “臣派竖貂去蔡国迎娶蔡姬,已有十多天,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回来。从今天起,得赶紧准备。”

  桓公大喜,说道:“鲍太傅,你真是寡人的好师傅,后宫那些佳丽,大都是人老珠黄。这些日子奏疏太多,百废待举,寡人忙得不可开交,这迎娶蔡姬之事由太傅全权办吧。”

4.狱中深情

  囚在死牢中的管仲简直度日如年。既然没有了生的希望,那就不如快死。特别是回到临淄已经半个月了,鲍叔牙还没来看他,估计事情很棘手,如果顺利,这位鲍叔兄不会不告知他的。也可能因事太忙,齐国是大国,国务繁忙,一定忙得他焦头烂额。他了解鲍叔牙,他不是相才,他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爱憎太强烈,对他喜欢的人怎么都行,割下脑袋给你也毫不含糊,可使他厌恶的人就怎么也不行了,而且十分固执。一个国家,需要一大批文臣武将,一个人一个脾气,不可能都那么顺你的意。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作为一国之相,就要善于利用人才的积极方面,让其充分施展自己的才干,而把其消极方面控制住,不让其滋生蔓延。有了这个基础,内政也罢,外交也罢,才能忙而不乱,治而有序。鲍叔牙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事必躬亲,这对一个干副手的人来说是优点,而作为正手来说,就是缺点了。你一个人才能再高,可手大捂不过天来,你就是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呢!他把齐国的大臣们逐一排了排队,怎么也排不出一个合适的相国来。他替鲍叔牙着急,为齐国焦虑。如果桓公能拜他为相,那这一盘棋全活了。他的雄才大略如能发挥,不出几年,齐国就会翻天覆地。可等待他的,却是死亡。他暗暗咒骂自己:管仲啊,管仲,你不过是个死囚,想这些干什六,人要一死,万事皆空,齐国强盛也罢,衰弱也罢,与你有何干系!他平静下来。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能与鲍叔牙见上一面,叙叙友情。他太感激鲍叔牙了,这二十年来,是鲍叔牙把他从一个穷光蛋变成了齐国的大失。他们到中原各国经商,使管仲大开眼界,学识大有长进,各国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他感到站得高了,看得远了。他综合了各国的治理方法,有什么长处需要学习,有什么经验值得借鉴。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丰富,他成熟了。他急于大显身手,他要用他的智慧改变齐国的面貌。他看齐襄公荒淫无道,知道他在位不会长久,就把希望寄托在公子纠身上。他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便与公子纠到鲁国避难。他憋足了劲,耐心地等待着。果不出他所料,齐襄公被大将连称和管至父杀了。连称、管至父扶持公子无知登位。不到一个月,公子无知又被雍廪等一班大臣杀了,连称、管至父也一起被杀。宾须无来鲁国请公子纠回国即位,管仲大喜过望,认为他的愿望就要实现,谁想会有今天。他长叹一声,道:“天啊,你既不让管仲有所建树,何必让他到人间来!”

  不想这些了,越想越烦恼。他坐到琴旁,弹起《高山流水》,渴望见鲍叔牙一面。

  鲍叔牙走进监牢,听见了琴声。这琴声他也熟悉了。管仲和他在一起,几乎每天都要弹这支曲子,这故事讲的是伯牙弹琴遇到知音钟子期的故事。伯牙音乐天赋很高,可惜没有知音。这一天,他又弹《高山流水》,当他弹到前半部分“志在登高山”时,忽听有人击掌喝彩道:“太美了!巍巍峨峨,如登泰山”。当他弹到下半部分“志在流水”时,那人又击掌喝彩道:“太妙了!滔滔洋洋,似江河行地。”这人就是钟子期,二人结为知音好友。鲍叔牙知道,管仲弹这支曲子是在想念他。他来到死牢门口,见管仲头发紊乱,面容枯黄憔悴,鼻子一酸,潸然泪下:“夷吾贤弟!”

  管仲猛地停下来。不用看,是鲍叔牙来了。他真想扑上去抱住鲍叔牙,说“鲍叔大哥,我好想你”,可他却没有动。他强忍住激动的泪水,他在鲍叔牙眼里一直是条硬汉,他在死前,决不改变在鲍叔牙心中的形象。

  鲍叔牙一看管仲连看他都不看,心想,也许他还在恨自己,便坐在他身旁,替他扰扰乱蓬蓬的头发,说:“夷吾弟,你还恨我吗?”

  管仲的泪水一下子涌到眼眶,他极力克制住自己。

  鲍叔牙又说:“夷吾弟,你我兄弟相濡以沫,风风雨雨,在一起也二十个年头了,我最了解你。你文武全才,经纶满腹,百步穿杨,有宏图大志,今日沦为阶下之因,我心里也很难过,你可以抱怨公子小白,也可以不原谅我。白水之滨,你我兄弟相遇,各为其主,互不相让。今天在这死囚牢房,你我兄弟再度相见,这都是天意所为,命中注定。”

  管仲长叹一声。

  “夷吾弟,我比你年长,在你我之间,凡事我让你三分,可在白水之滨,我没有向你让步。我谴责你,骂你,分寸不让,为什么?这个道理你现在该清楚了,我是为齐国社稷着想。这些年,齐国够乱的了,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够苦的了!再不选个开明国君,齐国就要完了!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哪个贤明?你心里也很清楚。我不是说公子纠就多么坏,可他是个平庸之才,难以负起治理齐国的重任。”

  管仲摆摆手道:“如今我已是死到临头,还说这些干什么?”

  鲍叔牙抚摸着管仲的肩,坚定地说:“不,我要说。白水之滨我指责你自私,是为齐国社稷着想,如今,这个问题同样摆在我面前,夷吾弟学识渊博,精通古今,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匡时之略,如果我鲍叔牙不能救下贤弟,就愧为你的兄长,也愧对齐国社稷,是最大的自私!”

  管仲听到这里,忙握住鲍叔牙的手道:“鲍叔兄,别这么说,你是我最好的兄长,谁也不能说你自私。我的死是我自己造成的,与鲍叔兄没有关系,要怪,只能怪老天,是天意要断了咱兄弟间的情份。”

  鲍叔牙深情地说:“公子小白初登君位,齐国需要治国贤才,我所以派宁越大夫去鲁国接你,派王子成父兵车保护你,都是为了让你平安回到齐国。这一步实现了,下一步就是豁出我的性命也要救下你。”

  管仲十分激动,哽咽道:“事已至此,单凭你鲍叔兄怎么救得了我!刀把子攥在小白手里,你纵有回天之力,恐怕也难。”

  鲍叔牙坚定地说:“请贤弟相信我,我鲍叔牙所以辅佐小白,不会辅佐他不识大局,不顾国家,昏庸无知!”

  “可小白已立下荣辱之柱,发誓复仇,恐怕挽不回来了。”

  “可你不也是射了小白一箭,小白却没死吗?”

  管仲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他猛地抱住鲍叔牙,泪流满面:“鲍叔兄,管仲不想苟且偷生,只是觉得,这样死去,一切付诸东流水,管仲死不瞑目,遗恨千年。”

  鲍叔牙也哭了:“夷吾弟一腔鸿鹄之志,为兄怎能不知?齐国要振兴,不能没有贤弟呀!”

  管仲伏在鲍叔牙肩上呜咽道:“鲍叔兄,真对不起,我总在拖累你。鲍叔兄,生死在天,富贵由命,小弟劝你别去冒风险,担是非。管仲但求早死,只望阴阳两界,鲍叔兄还记得有我这个弟弟。”

  鲍叔牙替管仲擦掉泪花:“贤弟为什么说这种话!为兄不但要救你,还要让你当齐国的国相!”

  管仲苦笑道:“大齐国相,那只是很久以前的一个梦罢了。”

  鲍叔牙道:“贤弟要多保重,切勿心灰意冷,你我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你要牢牢记住为兄这句话,一定要沉住气。我已安排主公迎娶蔡姬,这样,两个月内不会有事。我相信,小白是位明白之人,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管仲似乎在茫茫黑暗中见到了一点星光,有了一丝希望。

5.蔡姬进宫

  齐宫后宫到处都挂满了红灯笼,上千支大蜡烛火焰熊熊,如日似昼,桓公寝殿内更是披红挂绿,宫灯高悬,一片喜庆气氛。

  蔡姬头蒙红绸,端坐于案几一侧,不时悄悄掀开蒙头红看看外面的世界。来到齐国这一天的印象颇佳,感谢兄长蔡侯把她嫁到东方齐国来。二十多天的旅途,她一点都不觉得累,一路上听竖貂将军介绍她的夫君——国君小白的事情。她如饥似渴地听着,想象她心目中的夫君形象。一到临淄,那坚固高耸的城墙,庄严壮观的城门,那一面面迎风招展的“齐”字大幡,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进得城来,那宽敞的大街,繁华的路面,令她目不暇接。她真想把车帘掀开,尽情看个够。进得宫来,她就不敢看了,那雄壮的音乐声,人们的欢呼声,她听来那么悦耳、亲切,唯一感到异样的是结婚礼仪太简单。要在蔡国,礼仪完全按照周礼办,最少也得折腾三天。临来之前,她兄长蔡侯嘱咐她,齐国是姜太公开创的,姜太公到齐后,因其俗,简其礼,礼仪与蔡国不同。她想,反正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入乡随俗。她现在急于想见到她的丈夫,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她知道是丈夫来了,心里顿时象揣了只小兔般跳起来。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脚步声越来越近,啊,进门了,来到她身旁了,只要丈夫把蒙头红一揭,她们就面对面了。

  齐桓公兴冲冲大步流星走进寝殿,来到蔡姬面前,伸手要揭那蒙头红,可手又在半空中停下了。他听竖貂说蔡姬如何如何美丽,蔡姬是南方女子,在水乡长大,皮肤如何洁白如玉,身段如何窈窕,使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天如愿以偿,美人儿就在面前,而且马上就要上床了。她才十八岁,又知书达理,不可太莽撞。他轻轻地捏起红绸一角,慢慢地掀开,一看蔡姬,禁不住叫了一声。蔡姬坐在那里简直如一朵绽开的鲜花,一支出水的芙蓉!只见她:乌云叠鬓,杏脸桃腮,眉淡淡似春山,凤眼汪汪似两潭秋水,樱桃朱唇,娇身柳腰,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国色天香,宛若仙子。齐桓公简直看呆了。

  蔡姬定睛看那桓公,脸上掠过幸福欣慰的笑容。哥哥没有欺骗她,竖貂也没骗她。这桓公确实长得一表人才,身高八尺,肩宽背阔,浓眉似剑,凤眼斜吊,鼻梁隆突,鼻头似悬胆,真堂堂正正大丈夫。她满心欢喜,看了桓公一眼,向桓公施礼道:“贱妾愿君上万福!”

  只这一句话,便让桓公听得耳热眼跳,浑身舒服,她舌尖上吐出的是美孜孜一团和气;只这一眼,便使桓公魂散九霄,骨软筋酥,她眼角送出的是娇滴滴万种风情。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蔡姬搂在怀里,道:“人人都夸妲己、褒姒美,可在寡人看来,夫人胜过妲己,赛过褒姒!”

  蔡姬在桓公怀里娇声道:“啊哟君上,你别糟塌贱妾了,怎么竟拿那些祸国女人和贱妾比呢!”

  桓公一听更为高兴,这蔡姬不仅美貌,而且才识不凡,更爱得不行,便动手为她脱衣。

  蔡姬轻轻将桓公的手推开,笑道:“看把主公急的,贱妾与主公还没共牢合卺呢。”

  桓公笑道:“一见夫人如此美貌,寡人竟忘记合卺之礼了。”

  蔡姬娇柔地说:“贱妾听母亲说,不吃共牢,不喝合卺酒,就难与主公白头偕老。”

  桓公笑着把蔡姬拉到席上坐下。那里早已摆好了“牢”和“卺”。共牢和合卺是古代婚俗,“牢”,就是牲畜,鸡、猪、羊皆可,一般指猪。“牢”分“大牢”、“小牢”,“大牢”供参加婚礼的人们吃,“小牢”(乳猪、羊羔或鸡、鸭等)供新婚夫妇吃。“卺”就是一种小葫芦,把小葫芦劈开,就成两只小瓢,新婚夫妇吃过小牢后,必须用小瓢盛酒漱口。

  桓公与蔡姬吃过“小牢”,两人各用一只手按着葫芦一半,将其分开,然后一人一只,盛上酒漱过口,蔡姬拿起脸巾,替桓公擦脸,桓公趁势把她抱起来,急不可耐地来到睡塌前,双双脱去衣服,进入那高唐之乡,行那云雨之事。

  第二天一早,蔡姬醒来,似乎听见有人弹琴,仔细一听,是弹的《高山流水》,旋律高亢、激越,便对桓公说:“君上,这么早就有人弹琴,这人弹得真好!”

  桓公淡淡一笑:“夫人,这弹琴之人是一名死囚。”

  蔡姬一惊:“怎么会是死囚?”

  桓公道:“这人名叫管仲,为了使公子纠登位,在白水之滨,射寡人一箭,若不是射在铜衣带钩上,哪有今日你我的缘份?”

  蔡姬道:“欺君之罪,罪不可赦,死有余辜!”

  桓公亲了蔡姬一下:“夫人此言,正合寡人之意。”

  蔡姬道:“不过,贱妾听此琴声,觉得这管仲不是平庸之辈。”

  桓公笑道:“夫人好听力,这管仲有经天纬地之才,百步穿杨之功。要不是他射寡人一箭,寡人倒想重用他,可惜……夫人,咱们不说这些事,寡人准备了一件礼物送你。”说着,拿起一条金光灿灿的龙凤腰带。

  蔡姬一看,高兴得眉飞色舞:“啊,太美了,太华贵了!主公是龙,贱妾是凤,龙飞凤舞,天长地久!”说着,她拿起剪刀,从头上剪下一缕青丝,用红绸包好,双手送给桓公:“贱妾无什么贵重礼品赠主公,送上一缕青发以表贱妾终生相随。”

  桓公接过绸包,笑道:“夫人这件礼物,千金难买,寡人将时刻置于怀中。”复又将蔡姬搂进怀里……

6.鲍叔牙冒死荐管仲

  鲍叔牙知道,新婚后的齐桓公情绪很好,正是进谏的好时刻。这天他吃过早饭,就进殿求见。桓公给了他特权,不管什么时间,随时都可进殿面君。

  “参见主公!”鲍叔牙施礼。

  齐桓公看着鲍叔牙的脸色,问道:“太傅脸色如此憔悴,可是身上染上了病恙?”

  鲍叔牙点点头,笑道:“臣心有大病了,夜里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齐桓公一惊:“赶快请御医为太傅诊病。”

  鲍叔牙连连摇首道:“臣这病,再高明的医生也没法治。”

  齐桓公道:“看来太傅是有心病,是不是说给寡人听听?”

  鲍叔牙真诚地说:“主公,齐国连年战乱,各国诸侯看不起咱,北面山戎人还不时骚扰,国力空虚,民不聊生,主公接过来的是一个破烂摊子,百业待兴,百废待举。臣忧心忡忡,急得夜里睡不着,就是耽心主公身边没有得力助手。主公尽管英明,可没有人辅佐,难免势单力薄呀!”

  桓公一听,正说到他心里去,便道:“寡人有太傅辅佐,定能振兴齐国。”

  鲍叔牙摇摇头道:“主公如果只想平平稳稳做国君,无声无息坐享君位,那么,臣虽然愚钝,也聊可充数。若是主公有远大志向,想富国强兵,称霸中原,成为一代名君,那臣就不能胜任了。”

  桓公听得投机,道:“太傅有何见教?”

  鲍叔牙道:“主公臂膀,必是相国。这个位子太重要了,相国人选须内安百姓,外抚四夷,勋加于周王室,泽布于诸侯,只有这样,齐国才能坚如磐石,国君威加四海,功垂金石,名扬千秋。”

  “太傅此言,正合寡人之意,太傅可有人选?”齐桓公见鲍叔牙谈话不同以往,好象成竹在胸,忙问道。

  鲍叔牙道:“这相国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桓公急切地问:“谁?他是谁?”

  鲍叔牙铿锵有力地说:“管仲!”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两人相视片刻,似乎在窥探什么秘密。突然,桓公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太傅,你是与寡人开玩笑吧?”

  鲍叔牙庄重地说:“臣辗转反侧,思虑再三,确实是肺腑之言!”

  桓公脸色严肃起来:“那,寡人要问太傅,白水之滨那一箭之仇还报不报?太傅可是因与管仲有兄弟之交,而把寡人置于脑后?太傅,在这件事上,可不能以恻隐之心代替了理智呀!”

  鲍叔牙道:“臣对君上忠心耿耿,耳不失聪,目不失明。臣以为主公应以大局为重,以齐国社稷为重。主公要因时、因地、因人而看待管仲。人臣各为其主,管仲射主公一箭,正象臣向主公献计,借鲁侯之刀除掉公子纠一样,同样是赤胆忠心,这一点主公应该明白。”

  “可管仲想把寡人置于死地!”

  “可臣已经把公子纠置于死地了!”

  “寡人还活着,这仇就要报。”

  “正因为主公健在,并且登上君位,所以管仲就更应该赦免。以前管仲忠于公子纠,以后会同样忠于主公,他会为主公射得天下,会使主公称霸诸侯!”

  桓公冷笑道:“寡人主意已定。在所有大臣中,师傅是最忠诚最可靠最有才能的人,寡人要拜师傅为相国,寡人相信,师傅能帮寡人得天下,也一定能助寡人治理天下。”

  “主公,臣与管仲相比,可就差得远了,有天壤之别。”

  桓公不解地看着鲍叔牙:他今日怎么了?已明明白白告诉他要拜他为相了,怎么还这么固执。

  “臣以为,管仲是天下奇才,臣不如管仲有五个方面。这一,治理齐国,需高瞻远瞩,须要大气魄,大胆量,臣不如管仲;这二,制定政策,能调动老百姓的积极性,而且很快使百性从政策中得到实惠,臣不如管仲;这三,治理国家,要按君上的意见,上下协调一致,又不失原则,臣不如管仲;这四,军令严明,治军有方,迅速把军队训练成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军队,臣不如管仲;这五,当今周天子势力日衰,各国诸侯各有打算,制定外交政策,收服各路诸侯,臣不如管仲。臣不及管仲者还有许多,如果这样的奇才臣不向主公荐举,小者是臣嫉贤妒能,大者则是臣不忠不义,是欺君之罪。”

  桓公越听心里越烦,拂袖而起:“太傅,不要再说了,道理再多,也抵不过这一支箭!寡人就不相信,没有管仲,寡人就不能振兴大齐,称霸中原!”说罢,回后殿去了。

  鲍叔牙轻叹一声,他知道,说一次是不会有效果的。不过,序幕一旦拉开,就得抓紧了,否则,夜长梦多。

7.灾难的种子

  辞别鲍叔牙回到后殿,桓公心里乱得很。他仔细地回味着鲍叔牙的话,看来鲍叔牙是下定决心救管仲。他知道师傅的脾气,一旦认准了一个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如果杀了管仲,鲍叔牙再发生意外,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但管仲不杀,心里又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他在殿堂上来回踱着,分析着利害得失。他想出去打猎,以便从烦恼中摆脱出来。

  第二天一早,竖貂得令,立刻安排好车马,簇拥着桓公,出城往南而去。

  这时正是打猎的好时机。庄稼都收完了,广阔的田野一望无边。桓公坐在车上,总提不起情绪来,鲍叔牙的话老在耳边响。他曾想到,因为赦免东郭牙等人,他得到了上至高傒、国子下到平民百姓的赞誉,威信大增。如果再赦免管仲,那效果比赦免东郭牙会更强烈。他也知道管仲的本事在鲍叔牙之上,可这一箭之仇……何况他已在午门立下荣辱柱,齐国无人不晓。如果不杀管仲,会不会有人说他胆小,说他无信用……

  正在这时,竖貂喊道:“主公,快,一只狼!”

  桓公定睛望去,只见东西南三面尘土飞扬,竖貂高举令旗指挥,把狼围堵到桓公车前来。

  桓公弯弓搭箭,“嗖”一箭射去,正中狼腰,狼带箭向前逃去,桓公驱车追赶。

  狼正逃窜,见前面一个猎人,只听那猎人一声虎叫,狼吓得掉过头来。齐桓公赶到,一箭射中狼脖子,狼倒下了。

  齐桓公欲下车,那猎人忙上前拦住道:“主公不可大意,狼还活着。”说着,补射一箭,正中其咽喉,狼死去。

  桓公惊奇地看着猎人:“请问壮士从哪里来?”

  猎人翻身叩头就拜:“卫国猎人开方,叩见君上。”

  桓公一听,觉得事出有因:“卫国猎人,到齐国来有什么事?”

  开方看一眼竖貂:“听说齐国出了一代贤君,小人特来投靠。”

  竖貂奉承道:“主公刚刚即位,便名扬四海,传遍中原。”

  桓公见开方豹头环眼,虎背熊腰,有些喜欢,他最好打猎,有了这个人一定会玩得更痛快,就道:“开方,你千里迢迢投靠寡人,必有所求吧?”

  开方道:“鸟择珍木而栖,民择贤君而存。今日开方得遇明主,任凭主公安排。”

  竖貂道:“主公,此人打猎很有一套,又对主公如此崇敬,依臣看就收下他吧。”

  桓公点点头:“好,寡人收下你,专门陪寡人打猎。”

  竖貂忙道:“还不快谢主公!”

  开方叩头道:“多谢主公,小民定效犬马之劳。”

  桓公不明白,此事竖貂与开方谋划已久。收下这个开方,可就给齐国种下一颗灾难的种子。

  8.“忠臣之言,不可不听”

  打猎归来回到宫中,桓公仍然不能从烦恼中脱离出来,鲍叔牙又来奏过一次,使他心更乱了。这天他正在批阅奏章,宁越进殿说有急事求见。这宁越在僖分时就是朝中重臣了,任大司农,襄公时仍留任此职,可以称为三朝老臣了,为人忠心耿耿,办事十分认真,在大臣中颇有威信。

  宁越进殿,叩首参拜:“臣宁越叩见君上。”

  桓公道:“平身。爱卿有什么急事告诉寡人?”

  宁越道:“鲁侯又派使臣来,要求退回汶阳之地。”

  桓公怒道:“岂有此理,汶阳之地已属齐国!”

  宁越道:“君上英明。汶阳之地土肥水丰是块宝地,决不能再还给鲁国!臣马上回去答复鲁使。”说罢转身欲退。

  “且慢!宁爱卿,寡人有一事问你,爱卿前去鲁国押解管仲,发现管仲与鲁侯有勾结阴谋吗?”桓公唤住宁越问道。

  宁越道:“恰恰相反。如若主公杀了管仲,臣敢说,鲁侯和施伯一班大臣保准庆贺。”

  桓公不解地问:“爱卿此话是什么意思?”

  宁越道:“臣奉主公之命去取管仲,鲁侯执意不肯让管仲活着回来。施伯诡计多端,先是用激将法想让管仲象召忽那样自杀,此计没成;晚上又派二名刺客暗杀,要不是臣早有防备,就是十个管仲也杀光了;暗杀又不成,施伯亲自带兵来追杀,要不是王子成父将军接应,管仲早已命丧黄泉了。”

  桓公点点头,又问:“鲁侯对管仲怎么这么大的仇恨?”

  宁越道:“鲁侯与管仲无仇无恨,鲁侯是怕管仲。他知道管仲是天下奇才,如果活着回到齐国,主公若加以重用,那对鲁国就十分不利。鲁侯用意十分恶毒,管仲他不能用,也决不让齐国用。”

  齐桓公若有所思,挥挥手,宁越退出殿去。

  回到寝宫,桓公闷闷不乐,只是一爵一爵地喝酒。

  蔡姬在一旁殷勤伺候:“主公,不要再喝了。喝多要伤身体的,有什么事惹得主公如此心烦?”

  桓公长叹一声:“唉!寡人与管仲有一箭之仇,可能太傅不但阻止我报仇雪恨,还要举荐他当相国。宁越、隰朋等大夫虽没直说,寡人也看出他们的心思……”

  蔡姬莞尔一笑,问道:“鲍太傅这人对主公怎么样?”

  桓公道:“没有鲍太傅,寡人哪有今天。”

  蔡姬又问:“那,宁越和隰朋大夫怎么样?”

  桓公答道:“都是朝廷栋梁,对寡人忠心不二。”

  蔡姬道:“主公,有句话贱妾不知该说不该说。”

  桓公抚摸着蔡姬的秀发:“夫人,有话尽管说。”

  蔡姬:“对管仲这个人,贱妾不敢妄加评论,可鲍太傅、宁越、隰朋等大夫是主公忠臣,那忠臣之言,不可不信。”

  桓公点头,沉思起来。是啊,他们这些人的话再不听,听谁的呢?为什么他们明知管仲与我有一箭之仇,也都知道我埋下荣辱柱要报仇雪耻,为什么还要救管仲呢?是他们不对还是我有错?

  “主公,贱妾为主公歌舞解闷好吗?”蔡姬很善解人意。

  桓公道:“正合寡人之意。”

  蔡姬请乐师奏乐。乐声中蔡姬翩翩起舞,舞姿婀娜,眼波流转,令桓公看得出了神,仍掉酒爵,拍着几案为蔡姬助兴。

  侍者进殿道:“回禀君上,鲍太傅有急事求见。”

  桓公十分扫兴,不耐烦地看了侍者一眼。

  蔡姬做个手势,令乐师退下,她和颜悦色地说:“主公,国事为重。贱妾可以随时为主公歌舞,只要主公高兴。”说完退下。

  鲍叔牙火辣辣急步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桓公面前:“臣鲍叔牙叩见君上。”

  桓公一怔,忙扶他起来:“寡人说过师傅要见寡人,不须行如此大礼。太傅晚上进宫,是有急事吗?”

  “十万火急!”

  桓公一听急了,什么事使鲍叔牙如此着急?“太傅快讲。”

  鲍叔牙平静了一下情绪道:“今年秋粮遭灾歉收,饥民到处都是,逃离齐国已近千人,弄不好政局不稳。山戎又来骚扰,抢我财物,掳走妇女,这些事搞得臣焦头烂额。臣求主公赶快赦免管仲,让他帮臣一把,以挽回这个局面。”

  桓公愤然道:“难道没有管仲,齐国就没法维持了?”

  鲍叔牙下了最后通谍:“主公,臣为赦免管仲一事话已说完了,容臣再说一句,主公要杀管仲,就先杀鲍叔牙吧!”

  桓公吃惊地问:“太傅何出此言?”

  鲍叔牙愤然道:“眼看天下奇才被杀,治国贤才不得重用,是臣无能,臣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主公若非要杀管仲,臣定要同管仲一起去死。没有管仲就没有齐国的霸业,无霸业还要我鲍叔牙何用!老臣无礼了,告辞!”说罢,拂袖而去。

  桓公愕然地看着鲍叔牙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这些天来,他先后征求了监国上卿高傒和国子的意见,他们虽然口上说“此事由主公定夺,”可却反复夸赞桓公大义免东郭牙的事。桓公心里很明白,他们不同意杀管仲。他又征求了隰朋、王子成父等人的意见,他们虽不明确表态,但倾向性也很清楚。同意杀管仲的只有竖貂,看来这事的处理要慎之又慎。可他也很为难,他已发了誓言,而且在午门外亲手埋下了荣辱柱,齐国没有人不知道。一旦改变,会不会失去人心?他权衡再三,绞尽脑汁,在寻求一条既不杀管仲,又能使自己体面下台的办法。一连冥思苦想了好几天,终于给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9.生死场上的较量

  “主公要杀管仲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午门外荣辱柱周围人山人海。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士站成两排,把荣辱柱包围起来。

  五花大绑的管仲被结结实实捆在荣辱柱上,他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等待着这一天。他知道,鲍叔牙已尽了力。他也知道,挽回他的生命比登天还难。既然是死,得死出个样子来,让齐国所有的人知道,管仲是条不怕死的硬汉。

  齐桓公在文臣武将的簇拥下来到管仲面前。他看看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又扫视了群臣一眼,高傒、国子二位上卿没来,怎么没见鲍太傅?他到哪里去了?

  “咣——”锣声响了,行刑的时刻到了。

  齐桓公手持长弓,拿着管仲射他的那支箭,走到离管仲三十步处站定。

  “管夷吾,在白水之滨,你射寡人一箭,今天,寡人要用这支箭射穿你的咽喉!”

  “哈哈哈哈……”管仲突然狂笑起来,他双目圆睁,把头一昂,向桓公吼道:“好你个纂位之徒!管仲瞧不起你的箭法,来吧!”

  桓公怒道:“寡人要让你的臭名和你的耻辱永远站在这里,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管仲大声道:“管仲直直立立站在这里,你射吧,你要多准备几支箭才行。你等着吧,你哥哥诸儿和公子无知就是你的下场!”

  齐桓公把箭搭在弦上,拉满硬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听场外传来一声嘶哑的叫喊:“主公箭下留人!”

  话音刚落,只见鲍叔牙分开人群,踉踉跄跄冲到桓公面前,扑通跪倒:“主公,老臣叩求!”

  齐桓公冷冷地道:“太傅,何事相求?

  鲍叔牙又叩一头:“求主公箭下留人!”

  齐桓公冷笑一声:“太傅让开!今日寡人要了决白水之滨的箭仇,剪除管仲逆贼,决无悔意!”

  鲍叔牙跪在地上,恳求道:“主公,臣所言不是为管仲,而是为大齐呀!臣教主公射箭,是想射得天下,而不是射杀贤能之才。如果主公手中之箭离弦而发,那大齐称霸之事将化为泡影,主公,你会后悔的!”

  齐桓公心里很激动,鲍叔牙真是位为国为民忠于自己的好老师啊。可他仍然冰冷着面孔,说道:“太傅让开!”

  鲍叔牙声泪俱下,苍凉悲怆地喊道:“主公,你不能这样做啊!”

  管仲朝鲍叔牙吼道:“鲍叔兄,站起来!如此昏君,求他何用!”

  桓公示意竖貂。竖貂与几名武士将鲍叔牙拉开。

  鲍叔牙奋力挣脱兵士的拖拽,嘶哑着嗓子高喊:“主公,我鲍叔牙不要你的官爵,也不要你的赏赐。你杀了管仲,只求你再补一箭,把我也杀死!把我也杀死吧!”

  管仲热泪滂沱,哽咽着说:“鲍叔兄,站起来!不要再求这昏君了!”

  在竖貂的授意下,四兵士强行拖起鲍叔牙。鲍叔牙抢天呼地:“苍天哪,你要让齐国苦到哪年哪月!你要让大齐一败涂地呀!苍天哪!”桓公松下弓弦,朝拖拽鲍叔牙的兵士厉声喝道:“住手!”

  兵士赶紧松开鲍叔牙。

  桓公朝兵士吼道:“敢如此对待太傅,放肆!退下!”

  兵士退下。竖貂大惑不解地看着桓公,他不明白桓公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桓公俯身对鲍叔牙道:“太傅请起。”

  鲍叔牙道:“臣愿跪死在主公箭下。”

  桓公道:“寡人怎敢如此对待太傅!”

  鲍叔牙道:“主公敢一箭射穿齐国的命脉,区区我一个鲍叔牙,有什么可惜!管仲,这是齐国的栋梁之才,为主公射得天下的射手!你怎能毁了这栋梁之才,杀了这射手?栋梁不在,射手不在,齐国安在?霸业何在?”

  管仲对鲍叔牙喊道:“鲍叔兄,别求他了,管仲与其苟且活着,与桀纣为伍,不如昂首而死,去追随尧舜魂魄!”

  桓公忿然道:“住口!寡人继任新君,乃天意所为。鲁侯的三百乘兵车被我大败乾时,你管仲智勇双全也沦为阶下之囚,箭下之鬼,这都是天意!天意还要让寡人振兴齐国,驰骋天下!”

  管仲仰天大笑道:“亏你还说出振兴齐国,驰骋天下!一个陶醉于蝇头小利、鼠目寸光之徒,哪懂得什么叫振兴?一个容不下一箭之仇的小肚鸡肠,还谈什么驰骋天下?”

  齐桓公冷笑道:“好,管仲,你不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吗?寡人倒要听听,你如何振兴大齐,如何驰骋天下?”

  “可惜,我没有这份雅兴。你知道不知道齐国百姓嗷嗷待哺,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连饭都吃不上。这个你尚然不知晓,我怎么和你谈齐国的山,齐国的海?振兴齐国,并不是凭借你的暴戾和残忍;驰骋天下,更不是仰仗你手中的长弓!粮食不会因为你的贪婪就从地里冒出来,兵车不会因为你的私欲就无往不胜。你这强弓只能射穿我的咽喉,别的,你什么也做不来,什么也办不到!”

  站在一侧的竖貂手指管仲,破口大骂:“好你个死囚,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贬损君上,罪上加罪,死有余辜!”他转而向桓公道:“主公仁慈,不忍杀戳,让为臣代劳,臣一箭定射穿管仲咽喉!”

  桓公摆手制止了竖貂,道:“管仲,你听着,寡人手中的箭自有寡人引发。只是,寡人要让你看清楚,寡人的箭不仅能射穿你的咽喉,也能射得齐国的山和海,射得天下的山和海!”

  桓公说完,拉满长弓。

  鲍叔牙跪地大呼:“主公,不能,不能呀!”

  宁越、东郭牙一并跪倒。

  宁越道:“求主公开恩,老臣耳闻管仲为天下奇才,今日亲眼目睹其大丈夫气概。望主公捐弃前嫌,从长计议。”

  东郭牙也道:“主公因乾时之战,赦免臣等平庸之辈之罪;今日为了齐国的社稷,还望主公开怀大度,再赦管仲。”

  隰朋、雍廪、宾须无等众大臣也一齐跪倒在地:“求主公开恩!”

  围观的众百姓亲身经历了这一惊心动魄的场面,同时被管仲、鲍叔牙以及众大臣所感染,也呼啦一下跪到地上,一齐恳求:“求主公开恩赦免管仲。”

  拉满全弓的桓公看看跪倒的一片群臣和众百姓,心里掠过自负与得意。他屏住气,眯起眼,向管仲瞄准。

  视死如归的管仲被鲍叔牙、众大臣及百姓们的真诚情感所打动,一滴咸涩的苦泪从眼角缓缓滴落下来。他朝桓公狠狠瞪了一眼,无知昏庸的小白,这个场面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改变主意,可他却仍然不放下那张大弓。他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最后时刻。

  齐桓公的右手一松,箭离弦了,只听嗖地一声,不偏不斜,箭擦着管仲的头发,钉在荣辱柱上。

  管仲安然无恙。

  鲍叔牙一连给桓公叩了三个响头,额上碰出血来,激动地喊道:“感谢主公,感谢贤明的主公啊!”

  众人也一齐大拜:“谢主公!”

  桓公俨然以救世主的姿态收起弓箭,对管仲道:“管仲,寡人这一箭没射中,是天意!寡人说话算数,要报一箭之仇,既然一箭未中,就是天意要留你。寡人不是夏桀,更不是商纣,寡人是齐国光明磊落的国君!白水之滨的一箭之仇,今日了却。松绑!”说完,扔掉大弓,转身离去。他为自己导演的这出戏剧并为在戏中的上乘表演而得意。

第四章 金台拜相

1.管仲掂出了齐桓公的份量

  管仲通过在荣辱柱前与齐桓公的较量,掂出了桓公的份量,此人非同凡响。他想了整整一夜,才理透了桓公的思路,他十分佩服桓公的足智多谋,既赦免他不死,又风风光光下台,得到天下民心。回想起白水之滨桓公咬破舌头,口吐鲜血装死的情节,更令他五体投地,不愧是一代英明国君!能辅佐这样的人治理天下,就是累死也心甘。

  鲍叔牙为管仲摆酒祝贺。

  “贤弟,你大难不死,纯属天意。我知道主公的箭法,别说三十步,就是五十步,也保准射穿你的咽喉。可苍天有眼,就是没射中,真是天意呀!来来,咱兄弟喝上一爵。”

  管仲端起酒爵,看着鲍叔牙直笑:好个宽厚的鲍叔兄啊,你太信实了,枉为小白的老师,大不了解他了。我射他一箭,他装死蒙骗了你?这次又蒙骗了你。管仲一口喝下去,道:

  “还不是鲍叔兄的真情感动了天地,是大哥救了小弟。”

  “别那么说,主公是开明大度之人,有你辅佐,必成大器。这一点我不会看错。”鲍叔牙笑着,又喝一爵。

  管仲点头:“这一点,大哥比我看得准。小白比公子纠确实高明,有天壤之别。大哥在白水之滨骂我自私,今天我接受了,确实我有私心,一心想当相国,就不分良莠了。”

  “哈哈……”鲍叔牙笑声朗朗:“现在也不晚嘛,你就等着当相国吧。”

  管仲苦笑道:“能不死就够万幸了,我一定帮着大哥,把齐国整治好。”

  鲍叔牙正色道:“我最了解主公,他一定会拜你为相的,我给你当个助手就行了。”

  “你们兄弟好热闹哇,也不招呼咱一声。”隰朋来了。

  管仲忙端起一爵酒,呈给隰朋:“感谢隰朋大夫的救命之恩!”

  “哪里哪里!要谢应先谢鲍太傅,你们管鲍之交,今天才算真领教了,好,为管兄获主公赦免,我喝这一爵!”说完,一饮而尽。

  鲍叔牙又斟上一爵,递给隰朋:“隰大夫为救夷吾贤弟,确实立下了大功,我敬你一爵!”

  隰朋连连摆手道:“要谢你去谢高上卿、国上卿,还有宁越、东郭牙、雍廪、王子成父等大夫。”他对管仲道:“夷吾兄,大家都憋足了劲,想把齐国振兴起来,你可千万别辜负了主公、鲍太傅和我们大家的心意啊!”

  管仲拱手施礼道:“为振兴齐国,管仲将万死不辞!”

  鲍叔牙又斟满酒:“来,为了大齐振兴,咱们干这一爵!”

  三人同干。

  隰朋忙道:“别光喝酒,误了大事。主公派我来请夷吾兄进殿面君呢!”

  鲍叔牙高兴得直拍手:“主公这么快就要见夷吾,真是个开明的英主啊!”

2.管仲的治国之道

  管仲随隰朋到开宫后殿,桓公正在批阅奏折。隰朋、管仲叩头:“叩见君主。”

  桓公看看管仲,道:“坐吧。”

  管仲道:“臣蒙主公不杀之恩,已是万幸,不敢坐。”

  桓公让隰朋退下,对管仲说:“寡人有事要请教于你,坐吧。”

  管仲再次叩头:“谢君上赐坐。”坐在桓公对面。

  “你是颍上人是吗?”

  “禀君上,臣是颍上人。”

  “吴楚之地,多出贤才。你是怎么到齐国来的?”

  “禀君上,臣与鲍叔牙一起作买卖,来到齐国。”

  桓公点点头:“鲍叔牙在寡人面前多次说过你满腹经纶,是个人才。寡人赦你不死,是为了大齐,这个,你明白吗?”

  “臣明白,为了大齐,为了君上,虽肝脑涂地,臣万死不辞!”

  “那好。你来齐国多少年了?”

  “八年了。”

  “那齐国的情况,寡人就不必多说了。咱们齐国是千乘之国,先父僖公时代,威镇诸侯,号称小霸。可襄公继位后,政令无常,朝纲混乱,国力不振,百姓遭殃。寡人继位,人心未定,国势不张,寡人想迅速改变这种局面,可百废待举,你看该从哪里下手才好呢?”

  管仲侃侃而谈:“君上,臣以为,朝廷似船,百姓似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主公欲修理国政,必须拿出爱民的措施,民安国才能安,民富国才能富。”

  桓公点头,又问:“这爱民需要哪些具体措施?”

  “首先要安民。百姓分四种人:士、农、工、商。把这四种人分别集中居住,各守其业,子从父业,百姓就安定了。这样业业相连,家家相连,百姓之间的关系就亲密了。还要赦免罪犯,轻刑罚,少收税,鼓励繁殖人口,让百姓尽快富足起来,同时要对百姓进行教育,使其懂得礼义廉耻,民风就正了。”

  桓公非常同意管仲的意见,认为很有道理,又问道:“齐国的军事力量非常虚弱,如何迅速强大起来?特别是武器严重不足,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管仲答道:“武器问题不难解决。朝廷可以制定以兵器赎罪的办法。犯重罪的人用一套犀甲和一支戟赎罪,犯轻罪的人用一只盾牌和一支戟赎罪。犯小罪的人用铁赎罪,一般民事纠纷,令其交纳箭作为诉讼费。质量好的铁用来铸造剑戟,质量差一点的铸成农具。”他见桓公听得入迷,微微一笑,道:“当然,光兵械充足还不行,还得有强大的财力。臣以为,齐国丰富的铁矿可以冶铁,海水可以煮晒成盐,这两项就可以通利天下。以此为基础,与各国作买卖,互通有无,天下客商一定会云集临淄。为安定客商,可以建妓女院,容纳五、六百名妓女,使各国商人到临淄如同回到家里。那么,各地的货物就会源源不断集中到临淄市场,君上只要安排好税官收税就行了。这笔钱收入相当可观,解决军费绰绰有余。”

  桓公禁不住击掌称妙,又问道:“兵械、财源解决了,可兵士不足怎么办呢?”

  管仲胸有成竹地说:“军队力量强不强,关键是要看有没有战斗力。君上要解决兵源,可以把行政管理与军队管理结合起来。是否把齐国分为二十一个乡,工商之乡六个,士农之乡十五个。工商之乡解决财源,士农之乡解决兵源。每五户为一轨,设轨长一人;十轨为一里,设里司一人;四里为一连,设连长一人;十连为一乡,设乡良人一人。每户出一个兵士,一轨就是五个,轨长率领;一里就是五十名兵士,由里司率领;二百人为一连,由连长率领;二千人为一乡,可称作旅,由乡良人率领。五个乡成为一个军,每军一万名兵士,十五个乡就可以出三万兵士,编成三个军。主公统帅中军,高、国二位上卿各统帅一个军。农闲时练武、打猎。这样,一轨的五个兵士,大都有血缘关系,祭祀时一个祖宗,生老病死互相关照,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有这样一支三万人的军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主公可以横行于天下。”

  桓公笑了,他感到耳目一新,这些办法既具体又实际:

  “寡人有这样一支军队,就可以征服天下各国诸侯了。”

  管仲摇摇头,说:“不行,现在周王朝虽然衰弱,可总还是大家公认的天子。主公一定要打着尊周的旗号,与各国诸侯建立友好关系,使他们心悦诚服,主公的盟主地位才能确立。”

  桓公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完全理解管仲的话。管仲忙道:“与各国建立友好关系,可以从这几个方面入手,凡齐国所占邻国的土地,要全部退还;齐国要多帮助邻国解决困难,不要接受他们的谢礼,四邻国家对大齐就一定会亲近起来。主公可以派出八十名人员,多带钱财礼物,到各国去活动,了解情况,对有困难的国家予以扶持,对朝纲混乱,弑君纂位之徒从严惩处。这样做几件事,主公的威望就会建立起来,天下诸侯,就会听从主公的调遣了。这样,主公的霸主地位就不可动摇了。”

  鸡叫了。

  桓公与管仲这次谈话整整谈了一夜,他一点也不觉得疲倦,深感受益非浅。桓公望着管仲那双睿智的眼睛,心里暗暗称奇:怪不得鲍太傅舍命保他呢,看来名不虚传。这么一想,对鲍叔牙的忠君为国的情操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

  管仲见桓公凝神看他,心中充满了喜悦,通过这次深谈,他更进一步地了解了桓公。只要桓公肯重用他,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使齐国振兴。

  桓公道:“管爱卿,你的话使寡人增长了见识。希望你能为振兴大齐发挥你的智慧和才能,寡人决定任命你为大夫,咱们朝廷上见。”

  管仲起身叩头:“谢君上。”

3.桓公决意伐鲁

  几天后,管仲以大夫的身份入朝议事。文武大臣分立两班,管仲列于班尾。

  桓公踌躇满志,侃侃而谈:“二百多年前,周天子封先祖太公望于齐,派召康公传周天子命令:‘五侯九伯由齐国负责征伐,以辅佐周室。东面至海,西至黄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凡有不尊周天子者,伐勿赦。’”说到这里,桓公兴奋地站了起来:“寡人新立,须让天下诸侯知道寡人的威武之风,让四方君主知我大齐兵车之勇,天下之大,谁是霸主?寡人!”桓公稍稍停顿,目光扫视群臣道:“齐鲁眦邻,本应和睦相处,可鲁侯老想挑起事端,到处传播谣言,极尽攻击诽谤之能事。为使天下诸侯正视寡人,寡人决计讨伐鲁国,让鲁国威风扫地,让天下刮目相看大齐。众爱卿有何高见?”

  王子成父出班奏道:“鲁国乃大齐手下败将,进攻鲁国,定能稳操胜券。”

  桓公朝王子成父颔首微笑。

  竖貂急于讨得桓公欢心,忙出班奏道:“主公英明,气魄盖世,中原霸主,非主公莫属,兴师伐鲁,臣愿当先锋!”

  桓公满意地向竖貂点头。

  雍廪出班奏道:“主公威武圣明,威加诸侯,势在必行,臣愿率五百乘兵车,踏平曲阜!”

  桓公拍案叫好,他看看鲍叔牙,问道:“鲍太傅意下如何?”

  鲍叔牙心里并不同意桓公的这个决定,桓公继位还不足半年,国内的许多大事还未理顺,就大动干戈,有点操之过急。可他也知道桓公的脾气,他定了的事别人不好不赞成。再说,这鲁国也确实可恶,对齐桓公极尽毁谤、攻击之能事,给他点颜色看看也未尝不可,便出班奏道:“主公要称霸中原,就要提高威望。大齐千乘兵车踏平曲阜,定会马到成功。”

  桓公一拍御案:“好!众志成城,无坚不摧,伐鲁之事就……”

  “主公,微臣管仲,有言忠告,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管仲打断齐桓公的话,出班奏道。

  众大臣一惊,目光一齐射向管仲。

  桓公见是管仲,便道:“寡人正要听听管大夫对伐鲁的意见。”

  管仲道:“臣以为主公新立,国力不张,攘外必先安内,攻伐之事不宜操之过急。”

  鲍叔牙不安地看着管仲,心里说:“管老弟,你怎么不看火候?你现在还不能顶撞桓公,你就不想想你的下一步吗?再说,一个小小的鲁国,肯定能打赢的,你这么忤逆主公,主公能重用你吗?”他不禁为管仲捏了把汗。

  桓公不悦地说:“寡人之意在鸿鹄之高,不在举手投足之间。齐国内政,寡人自有主张。可威加诸侯,叱咤风云,当是寡人首要之举,当务之急。”

  “主公雄才大略,臣十分敬佩,可威加诸侯并不能光靠武力,治理内政更不是举手投足可以办得到的。如果国内还不安定,就先对外作战,恐怕对齐国、对君上都会不利。”管仲执拗地说。

  桓公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寡人主意已定,现在需要的是鼓舞士气,寡人不愿听涣散军心的话。”

  管仲诚恳地说:“臣蒙主公不杀之恩,斗胆直言。讨伐鲁国的理由不足,师出无名,举此不义之师,定会凶多吉少。即使赢得暂时的胜利,那也必然在诸侯之间留下骂名。过大于功,失大于得,望主公三思。”

  齐桓公陡地脸色一变,拍案而起,怒视管仲道:“管仲,如果你身为齐国大夫,在战事面前理当勇挑重担,身先士卒。可你竟敢长他人威风,灭我志气,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管仲叹道:“主公,这一仗不能打,不能打呀!”

  齐桓公斩钉截铁地说:“寡人主意已定,决不食言!”

  鲍叔牙着急地直向管仲施眼色,管仲视而不见。他再看看桓公,只见桓公脸色铁青,生怕再生变故,说出对管仲不利的话来,忙上前奏道:“主公,为振大齐雄风,臣愿率三军伐鲁!”

  桓公大喜道:“好!鲍太傅为三军大帅,寡人御驾亲征,不踏平曲阜,誓不还师!”

  管仲看看桓公,又瞪了鲍叔牙一眼,长叹一声,施礼道:“主公,管仲本是一介草民,无颜参政,先行告辞了!”说罢,毅然退朝而去。

  桓公以不齿的目光看了管仲的背影一眼,朗声道:“马上准备五百乘战车,择吉日出兵伐鲁!”

4.曹刿闯殿自荐

  齐国要来进犯的消息,如一声惊雷,震动了鲁国朝野。鲁庄公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忙召集满朝文武商量对策。

  “齐侯率五百乘战车,已开进了我汶阳之地。形势危急,诸位受卿有何退兵之策?”

  大夫们面面相觑,因为他们都知道,齐强鲁弱,这一仗不用打胜败已见分晓,连骁勇善战的大司马曹沫也感到走投无路。

  庄公见大臣们都不说话,急了,殷切的目光看着曹沫:“曹司马,你有何意见?”

  曹沫叹道:“齐强鲁弱,乾时一战,我军元气尚未恢复,如果再打仗,恐怕……”

  曹沫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其实不说庄公和大臣们也都明白。庄公长叹一声,又把眼光投向足智多谋的施伯。“施大夫,你有何高见?”

  施伯奏道:“臣以为,齐侯这次进犯,是杀鸡给猴看。齐侯野心勃勃,不是善辈,要是我们迎战,获胜几乎不可能!要是求和,一是鲁国威风扫地,二是齐侯沟壑难填……”

  庄公焦虑地说:“战不行,和也不行,到底该如何是好?”

  群臣一个个低着头,象霜打的茄子瘟病的鸡。

  正这时,忽听大殿外传来鼓声,庄公向殿门外看去,只见殿前侍卫进来叩头禀报:“启禀主公,殿外有一山民野夫闯殿自荐。说什么大敌当前,他有击退齐军的计策。”

  鲁庄公一愣。众大臣你看我,我看你,不置可否。

  鲁庄公心想:满朝文武都没有办法,一个山民野夫能有什么高招儿。可他既敢闯殿,说不定有点主意,听听也好。

  “宣他进殿。”

  侍卫犹豫地说:“主公,此人衣衫褴褛。不懂礼仪……”

  庄公瞪了侍卫一眼:“寡人说宣他进殿!”

  侍卫答应一声,急忙退出殿去。

  一会儿,衣衫褴褛的闯殿者大步流星走进大殿,朝庄公拱手施礼:“山民野夫曹刿见君上。”

  站在班首的曹沫见曹刿站着行礼,怒冲冲喝斥道:“如此无礼!拜见君上,为什么不跪拜?”

  曹刿看了曹沫一眼,道:“草民长年住在大山里,从未登过大雅之堂,见人从未下过跪。”

  曹沫气愤地上前抓住曹刿,就要往殿外拖。

  庄公挥手制止曹沫,对曹刿道:“你敢闯殿自荐,欲向寡人献策,是不是为了打退齐国进犯之事?”

  曹刿淡然一笑,道:“按理说,这种国家大事,本是吃肉的人的事,与我草民有什么关系?只是今天到曲阜来,听街上的百姓议论纷纷,说齐军来犯,君上和众大夫让齐军吓破了胆,商量不出个办法来。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身为鲁国人,想见见君上,进上三言两语,便击鼓闯进殿来了。”

  曹沫手指曹刿厉声说道:“好个大胆的刁民,敢说君上和众大夫被齐军吓破了胆,这是犯欺君之罪。”

  庄公示意曹沫住口。他仔细地看着曹刿,只见他两道浓浓的扫帚眉,一双豹子眼,直鼻阔嘴,尽管衣衫破旧,可那双豹子眼熠熠生辉,似乎藏着无限的智慧。个头虽不如曹沫高大,可全身透出一派威武之气,便欠了欠身道:“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曹刿道:“草民斗胆直言,君上不要惧怕齐国,应该马上抖擞精神,与齐军决战。齐国举不义之师,无端侵犯鲁国,名不正言不顺,一定要失败;而我鲁国是正义之师,是保家卫国,兵将定会个个骁勇,人人当先,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庄公听了,耳目一新,问道:“敌众我寡,如何取胜?”

  曹刿道:“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将不在勇而在于智,我们要以智取胜,以巧取胜,乾时之战,败在不智不巧。”

  庄公倾身问道:“何为智,何为巧?”

  曹刿答道:“战场之事,变化多端。要随机应变,投机取巧,这就要看指挥官的本事了。”

  庄公一听,身子凉了半截,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说,谁能担此重任,打败齐军?”

  曹刿淡然一笑道:“曹司马为鲁国大将,战功显赫,可是乾时一仗,打得一败涂地。如果让他挂帅,与齐军对垒,恐怕不是急躁冒进,就是畏缩犹豫,此次交战,不可重用。”

  曹沫一听,怒不可遏,刚要发作,可一看庄公,又抑制住了。

  庄公问道:“曹司马尚不能胜任,谁又能负此重任?”

  曹刿把胸脯一挺,头一昂:“草民曹刿,愿意挂帅,如果君上信得着曹刿,我敢立军令状,不打败齐军,就砍脑袋!”

  曹沫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再也忍不住吼道:“山民野夫,口出狂言,带兵打仗,岂可儿戏!”

  鲁庄公抬手制止曹沫,道:“曹刿之言,甚合寡人之意。寡人要与曹刿到校场演兵,如果你能担此重任,寡人就拜你当三军主帅!”

  曹刿扑嗵跪倒在地,叩头道:“谢君上知遇之恩。”

5.管仲心灰意冷

  齐军一出动,管仲就病了,全身发热,头疼的厉害。他躺在病榻上,长吁短叹,菜饭无味。他恨齐桓公太刚愎自用,听不进忠言。这一仗他断定齐军输定了,而且可能败得很惨。桓公刚刚继位不到半年,这千疮百孔的局面还没有个头绪,就急于打仗,充分暴露了他好大喜功的弱点。胜败固然是兵家常事,可对国力虚弱的齐国来说,已经经不起这样的失败了。他恨朝廷的那些文臣武将,一个个头脑简单,只顾着看桓公的脸色行事,不顾大局,不管齐国的利益和百姓死活,连这么明明白白的利害关系都辨不清,连鲍叔牙也随着乱起哄。他相信鲍叔牙对这场战争是有看法的,可他为什么不直谏呢?这不符合鲍叔牙的性格啊!看来,他是轻敌了,认为鲁国不堪一击,可这不是在齐国的乾时,是去侵犯别人呀!他感到可悲,生不逢时,缺少知音。他与齐桓公的那夜长谈看来是白谈了,实践证明,桓公根本不听他的,根本就不尊重他。他对桓公燃起的信任之火熄灭了,他的相国梦再一次破灭了。他只觉得天昏地暗,自己象一个孤独的流浪儿,四处游荡。

  家人端上饭来:“老爷,吃点吧,饭又凉了。”

  管仲吃力地坐起来,咳嗽一阵,问道:“今天几日?”

  “十三。”

  管仲掐指一算,长叹一声,“唉,齐军恐怕已到长勺。长勺啊长勺,齐军要败在长勺了!”

  他把饭推在一边,到案前坐下,取过笔墨。他觉得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他的治国策略写下来送给鲍叔牙。因为鲍叔牙的相国地位看来不可动摇了。他要把他的智慧倾注在笔端,落到竹简上,只有这样,才对得起鲍叔牙。他已拟好了提纲,从“牧民、形势、权修、立政”到“法法、兵法”,到“霸形、霸言”,他要把他的这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写下来。他有一个心愿,鲍叔牙如果按照他的思想治理齐国,不出二、三十年,齐国定会成为五霸之首,真要有这一天,他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会心安的。

  管仲写呀,写呀,白天写,晚上写,饭也顾不上吃,觉也不想睡,他又一次感觉到他的生命已到了尽头,不赶快写下来似乎就来不及了。案头上的竹简眼看着增多增高,而管仲却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憔悴……

6.长勺之战

  齐军长驱直入,军旗猎猎,战马啸啸,战车隆隆,遮天敝日,逼近鲁国国都曲阜北面的长勺之地。

  齐桓公志在必得,一路上谈笑风生:“寡人一即位,就与鲁国开战于乾时,当时能不能打赢,寡人心中无数,可今日不同了。”他指着前后左右整齐的齐军战车:“大齐的战车,无敌于天下,寡人踏平曲阜,是给天下诸侯做个样儿看看,要让他们一个个俯首向大齐称臣!”

  竖貂忙迎合道:“大齐有君上这样英武的国君,又有这样无坚不摧的军队,就是周天子也要致敬君上!”

  “放肆!寡人是周天子的卿臣,哪有以上敬下的道理!”齐桓公喝住竖貂。话虽这么说,可竖貂这句话他听了顺耳入心。

  这时一个探子飞马来到鲍叔牙车前,禀报:“回大帅,鲁军已在前面五里处摆好了阵势,鲁军主帅是一个山野村夫,名叫曹刿,十天前登殿自荐,鲁侯封为三军大帅。”

  “哈哈……”桓公一听,开怀大笑:“鲁国真没有人了!一个山野村夫懂得什么军事!”

  王子成父听了感到莫名其妙:“鲁侯到底是玩的什么把戏?”

  “什么把戏?我看鲁侯是吓破胆了!”竖貂笑道。

  鲍叔牙琢磨了一阵,对王子成父道:“王子将军,整好战斗队形,保持车距,前进!”

  “早!”王子成父驾车到前面去了。

  对这次出征,鲍叔牙是有看法的。管仲说的不错,征伐鲁国,师出无名,纯属侵犯。他知道管仲非反对不可,耽心桓公因此对管仲有成见,那他的计划——让桓公拜管仲为相国,时间就要延长甚至破产。他主持朝政这几个月,尽管忠心耿耿,忙得昏天黑地,可仍然没理出个头绪。他虽然几乎每天都要向管仲请教,可老感到自己做的与管仲说的不一样。他本想不等管仲说话,就把这事定下来,因为这是桓公继位以来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不好直接反对。再说,鲁侯太不象话,到处传播桓公杀兄纂位的言论,这口气别说桓公,就连他也咽不下去。何况鲁军经过乾时大战,元气尚未恢复,这一仗定会稳操胜券,因此他才表示赞成。谁想管仲还是出来说话了,而且与桓公搞得很僵,急得鲍叔牙腋下直出汗。对面前这场战争他看得很淡,相信会速战速决,可打完了仗回去怎么办?一路上他思想老开小差。
  看见鲁军了,战车一字儿摆开,呈守势。

  王子成父指挥齐军将战车摆成进攻队形。

  桓公与鲍叔牙驱车来到阵前,只见“鲁”字大旗下,鲁庄公与曹刿同乘一辆战车。

  桓公问鲍叔牙:“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鲍叔牙答道:“长勺。”

  桓公又问:“此处离曲阜还有多远?”

  鲍叔牙答道:“不到一百里。”

  桓公不可一世地说道:“明天,寡人要在曲阜鲁宫中进早膳!”

  鲍叔牙擂响了战鼓。

  “杀—”齐军吼叫着,潮水般向鲁军扑过去。

7.曹刿的战术

  鲁庄公看着威严整齐的齐军,心中颇有几分胆怯,他知道自己恐怕不是齐军敌手,可既然打也是输,不打也是输,不如硬着头皮打,即使输了也比不打光彩。他对曹刿也一点不摸底。那天曹刿闯殿自荐,讲的那一番话,他听了很佩服曹刿的勇气和胆略,又到校场演练了一下,不料曹刿指挥得井井有条,他大喜过望,天不灭鲁!他这才下了决心,拜曹刿为三军大帅。现在马上就要同齐军作战了,心中又有点儿紧张,见齐军冲杀过来,忙举起鼓棰,要击鼓迎敌。

  曹刿忙制止道:“且慢,主公,齐军锐气正盛,不可迎敌。”他大吼道:“三军将士,各自严守阵地,不准随意呼叫,不准妄自出战!何时出击,以鼓为令,违令者,斩!”

  齐军战车攻进鲁军弓箭有效射程内。

  曹刿把令旗向齐军一指,吼道:“放箭!”

  一时,箭如飞蝗,齐军前进受阻,停下来。

  王子成父率军冲击鲁军战阵,可鲁军只是坚守,并不出战。

  王子成父用剑指着“鲁”字大旗下的鲁庄公大声道:“鲁侯,别象只乌龟,缩头缩脑,来呀,出阵来厮杀呀!”

  鲁庄公一听,急忙坐下。

  王子成父哈哈大笑,又指着右边“曹”字大旗下的曹沫:“曹大将军,你怎么也象只狗熊一样,不声不响了。来呀,我和你大战三百回合,敢吗!败军之将,你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曹沫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看看庄公战车上的曹刿,曹刿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只好把拳头攥得格巴格巴响。

  王子成父见鲁军不应战,骂阵也不管用,只好掉转车头,撤回本阵。他来到鲍叔牙车前道:“这算打的什么鸟仗,不管怎样叫骂,他就是不出阵。鲁军阵地象只铁桶,怎么也冲不进去。”

  鲍叔牙笑道:“鲁侯在乾时吓破了胆,只要冲开了阵脚,他就会全军崩溃!”说罢,又一次擂起战鼓。

  刚撤回来的齐军兵士气还没喘匀,听到鼓声,重新抖擞精神,掉转车头,向鲁军冲杀过去。不过,喊杀声已不象第一次那样有力了,步伐也不那么整齐。

  鲁军依然一动不动,只是放箭,并不出战,首尾相顾,车车相连,使齐军近前不得。

  王子成父、竖貂等骂阵,想让鲁军出阵接战,可你骂得再难听,鲁军就是不动。王子成父指挥齐军冲了两次,都没冲开,只好又退回来。

  将士们经过两次冲锋,可累惨了。一个个把长矛插进地里,手拄着矛杆,头枕在手臂上呼呼喘粗气,有的疲惫不堪地倚靠在战车上,摘下头盔扇风乘凉,解开犀甲擦汗,战马也累得满身湿漉漉的。

  王子成父对鲍叔牙道:“大帅,鲁军这次作战与以往不同,战阵布得十分严密,军队井然有序,要小心才是。”

  鲍叔牙点点头,手搭凉棚对着鲁军看了一阵,说道:“奇怪,说鲁军胆怯吧,可将士们的神气不象。”

  桓公笑道:“有什么奇怪的,鲁军不敢接战,是吓破了胆,只要再发起攻击,他们定会弃甲丢车大败而逃。擂鼓进攻,先冲破敌阵者,重重有赏!”

  鲍叔牙擂响了第三通战鼓。

  齐军兵士们懒懒散散地冲向鲁军,喊杀声明显低落下来,步伐也乱了,松松垮垮来到鲁军阵前,见鲁军仍无迎战的迹象,一个个泄了气,掉转车头就往回退。

8.一鼓作气,击溃齐军

  曹刿立于车上,突然高举鼓棰,狠命击鼓,顿时,鲁军中战鼓齐鸣,惊天动地,杀声突起,鲁军兵士如下山猛虎般地向齐军冲杀过来。

  齐军没有准备,顿时乱作一团,后军冲倒前军,前军堵住后队,被鲁军一阵大砍大杀,人仰马翻,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尽管鲍叔牙拼命嘶喊,可兵败如山倒,只好保着桓公,败退而去。

  鲁军一口气追杀了十几里。鲁庄公大喜过望,要继续追杀。曹刿却敲了锣,鲁军停住了追击的脚步。

  鲁庄公急得直喊:“追呀,快追呀!”

  曹刿不急不躁,下了战车,仔细看了看齐军兵车留下的印迹,然后上车,手搭凉棚,对着溃逃的齐军观察一会儿,这才下令:“追击!”

  鲁军兵士呐喊着冲向溃不成形的齐军。

  看着此时的情景,鲁庄公兴奋极了。他问曹刿:“曹大将军,齐军两次进攻,你都不让出击,第三次你才下令出战,这里边有什么道理呀?”

  曹刿道:“打仗主要是靠士气。击鼓是为了鼓舞士气。齐军一通鼓响时,士气正旺;第二次就衰弱许多;到第三次击鼓,士气已经松松垮垮了,趁此时机,我们一鼓作气,士气高昂,当然就能打胜。”

  鲁庄公又问:“那刚才为什么不马上追击呢?”

  曹刿一笑道:“与大国交战,要冷静而慎重。齐军败退,得先观察一下车辙印迹和旗帜,来判断齐军后面有没有伏兵。我刚才看到齐军的车辙散乱,旗帜也歪歪倒倒,确无埋伏,这才下命令追击。”

  庄公称赞道:“曹将军是真正的军事家!”

9.泪洒城门

  齐军战败的消息传进临淄。齐国民众冒着小雨扶老携幼站在城门口,翘首以待亲人归来。从早一直等到傍晚,情景悲凉、肃穆、沉闷。

  管仲神情倦怠,形容憔悴,披一件蓑衣,站在人群背后。

  远方出现了齐军的大队人马,各种残破的军幡、旗帜渐渐进入人们的视线。

  丢盔卸甲的军队走进城门,一辆辆载满将士尸体的兵车进入城门。顿时,人们抢天呼地,呼唤着阵亡将士的名字,那哭声撕人心肺,父哭子,妻喊夫,子唤父,那副景象,太惨了!

  管仲回过身去,雨水和着泪水在脸上流淌。他为齐桓公不听他的劝告而气愤,为这些死难的将士而悲哀,他们死于一场无意义的战争,魂灵在九泉之下也难安宁。他为死者的家人感到痛心,几千人的生命呀!他再也不能忍受这凄惨的场面,一个人悄悄回到家中,他知道,鲍叔牙一定会来找他的。

  果然不出管仲所料,鲍叔牙到临淄连自己家也没回,就径直奔管仲家来。

  管仲躺在榻上,从脚步声就知道是鲍叔牙来了,他翻过身去装睡,故意不理鲍叔牙。

  鲍叔牙见管仲睡着,轻轻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到案前,见案上堆积着如山的简策,顺便拿起来看:“牧民”,刚刚看了一行,便被吸引住了,忍不住往下看去。

  管仲微睁双目,看一眼鲍叔牙,故意咳嗽一声。

  鲍叔牙急忙放下简策,来到榻前:“夷吾弟,我回来了。”

  管仲仍然脸朝墙壁:“死了多少人?”

  鲍叔牙低下头:“三千。”

  管仲忽一声从榻上坐起来,喊道:“天哪,三千,三千人啊!”

  鲍叔牙痛苦地:“我大错了,夷吾弟,你骂我吧,打我吧,我是齐国的罪人。”说着哽咽起来。

  管仲递给鲍叔牙一块擦脸布:“主公还好?”

  “长勺一败,再也没说一句话。”

  管仲忍不住泪下:“我为什么就没保住这三千人的生命……”

  “不,都怨我,我为什么不能阻止主公,我也不愿打这场战争,我也不情愿啊。夷吾弟,我这个人私心太重了!”说着哭泣起来。

  管仲思索了一会儿,对鲍叔牙道:“鲍叔兄,事情已经这样了,光难过也没什么用,你要振作起精神来,特别要让主公振作起来。兵败不可怕,精神垮了麻烦就大了。从头来吧。”

10.桓公反省

  桓公回到寝殿,一头扎到榻上,双眼直瞪着殿顶,神情滞呆。他头脑里似一团乱麻,本来必胜无疑的一场战争怎么变得一败涂地?是指挥不得力?是将士们不奋勇?还是决策有错误?他对鲁庄公有了新的了解,他竟敢临阵启用一名山村野夫为三军大帅。那曹刿端的非同凡响,三百乘兵车如同他掌中之物,布阵有方,调度有序,真有大将风范。反省来,反省去,他感到自己这次太轻敌了,骄兵必败呀!

  内侍来报:“回禀君上,隰朋大夫求见。”

  桓公烦恼地一挥手,内侍返身出去。

  蔡姬端一陶罐参汤,小心翼翼地坐到桓公身旁,慢慢地将他扶起来:“主公,喝点参汤补补身子吧。”

  桓公一挥手,无意将罐打翻,洒了蔡姬一身,罐子碎了。蔡姬一声不响,毫无怨言,回内室更换衣服去了,侍女急忙将破罐碎片打扫出去。

  蔡姬换上新衣,更加光艳夺目,她双手捧一陶罐,笑容可掬来到桓公面前:“主公,喝一点吧,保重身体要紧。”

  桓公看着蔡姬,接过陶罐,长叹一声:“唉!三千将士战死,二百乘兵车损毁。寡人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怎么向大齐国民交待啊!”

  蔡姬妩媚地一笑,道:“战场千变万化,胜败兵家常事,主公何必那么烦恼?妾以为,打了败仗并不可怕,重要的是,能找出失败的因果。”

  听了蔡姬的话,桓公微微一惊。这句话颇具见地,便问道:

  “夫人,你说这次长勺之战寡人为何吃了败仗?”

  蔡姬莞尔一笑:“贱妾哪里说得清楚,不过随便说说罢了。可象进攻鲁国这样的大事,起初,朝中大臣就没有人想到这种后果?”

  桓公想了想:“只有一人反对出兵,他叫管仲。”

  蔡姬问道:“是不是那位射主公一箭又被主公赦免的人?”

  桓公点头称是。

  蔡姬看着桓公,说:“贱妾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桓公道:“夫人有话请讲。”

  蔡姬道:“主公决定的事情,朝臣赞同的有三种情况,有人是真心赞同,有人是阿谀奉承,有人是虽然不赞同,但怕君上不悦而违心赞同。反对的人有两种情况,有人是别有用心,出于某种需要而反对,有人是敢直言面君,提出不同意见。”

  桓公惊喜地看着蔡姬。

  蔡姬认真地说:“前三种人要警惕第二种人,不管错对,一味阿谀奉承,讨主公欢心,这样的人一百个有一百个是私心太重。后两种人对第一种要清君侧,发现一个清除一个。而对第二种人,就是敢于直言面君的人要特别保护,如果他的意见是正确的应当加以重用。”

  桓公将蔡姬拦在怀里,笑道:“夫人金玉良言,使寡人茅塞顿开。”

  内侍进来:“禀君上,鲍太傅求见。”

  桓公精神一振:“请鲍太傅到勤政殿。”

  鲍叔牙一见桓公,大惊道:“主公,几天不见,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桓公苦笑,示意鲍叔牙坐下。

  鲍叔牙道:“主公,为臣无能,不能为主公分忧。这次长勺兵败,完全是臣指挥不力所致。”

  桓公以手制止鲍叔牙道:“寡人这几日闭门思过,乾时之战,鲁军一败涂地;长勺之战,咱们兵车比上次还多,怎么反被鲁军打败了?”

  鲍叔牙:“臣有罪……”

  桓公摇摇头:“太傅何必如此包揽责任?此次战败,错在寡人,只是想听听鲍太傅的意见,寡人错在哪里?”

  鲍叔牙道:“齐国鲁国势均力敌,兵力不相上下。乾时之战,鲁国犯我,齐国兵士奋起自卫,所以能打败敌人。此次举兵,正好与乾时之战掉了个个儿,所以人心向背是战争的决定因素。”

  桓公点头表示赞同,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是啊,师出无名,不义之师,焉能不败!好,太傅,你往下说。”

  鲍叔牙从怀中取出竹简,念道:“故举兵之日而境内贫。战不必胜。胜则多死。得地而国败。此四者,用兵之祸者。四祸其国而无不危矣!”

  桓公一听,起身前来,从鲍叔牙手中拿过竹简看起来,边看边说:“太傅高明,太傅高明!”

  鲍叔牙笑道:“主公仔细看看,那不是臣的手迹。”

  桓公仔细辨认了一下:“唔,是谁写的?”

  鲍叔牙道:“是管夷吾写的,这些日子,他抱病写下了许多简策,对齐国的内政、外交、用兵、安民以及霸政、霸术,都有极高明的见解。”

  桓公内疚地说:“又是管仲。寡人就是没听他的规劝,才吃了长勺大亏。”

  鲍叔牙一听大喜,忙说:“臣再三考虑,这次长勺之战是天意,上苍让君上认识一位贤臣,没有高山,不显平地。长勺之战,满朝文武只有管仲的意见是正确的,而且他敢于在主公面前讲出来,这才是忠臣气节!天赐主公这么一个机缘,重用管仲,满朝文武都会心悦诚服!”

  桓公点点头。

  鲍叔牙激动得热泪盈眶:“好英明的主公,臣等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齐国有希望了!主公,千兵易得,一将难求。鲁侯用了一个曹刿,就打赢了长勺之战,主公若重用管仲,就会打赢天下。”

  桓公起身,问道:“管夷吾现在哪里?”

  鲍叔牙道:“他去凭吊长勺战死的将士去了。”

  桓公道:“啊呀太傅,你不说寡人都忘了,走,咱们一起去祭奠死难的亡灵。”

11.墓地请罪

  墓地,一座又一座数也数不清的新坟。一片白色的灵幡插在坟头,在风中飘摇,忽啦忽啦直响。

  管仲伫立在坟墓丛中,环视那一片似在哭泣、似在诉说的白色招魂幡,心潮起伏,热血沸腾。风一阵阵吹来,吹乱他的头发。他与鲍叔牙约定,这是他给桓公的最后一次机会,桓公如果觉悟,就到坟地来见面,如果仍然执迷不悟,他将弃政从商,回老家去。

  齐桓公、鲍叔牙、隰朋、东郭牙等一行数人来到墓地。他们踩着沙沙作响的树叶,经过一座又一座坟墓,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管仲身后。

  鲍叔牙道:“夷吾弟,主公看你来了。”

  管仲没有回头。

  鲍叔牙急了,忙拽了一下管仲的衣服:“主公看你来了。”

  齐桓公诚恳地:“管大夫,寡人向你认错来了。”

  管仲冷笑一声,看着坟墓没有作声。

  齐桓公忙道:“不,是请罪。三千名将士的血肉之躯才把寡人从梦中唤醒。是寡人不听你的劝告,才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

  管仲回过身来,看着齐桓公,神情十分激动。

  桓公热泪盈眶:“管大夫,寡人看了你的简策,读了你的文章,长勺惨败和将士的鲜血擦亮了寡人的眼睛,寡人今天才认识到,你是齐国的栋梁。寡人今日前来,是要你当咱齐国的支柱,当这三千英灵的招魂人!”

  管仲两行泪挂到脸颊上。他扑通一声跪倒,喊一声:“主公!”

12.桓公发出惊人之语

  第二天,齐桓公身着黑衣,带领文武百官,到宗庙祭奠。

  宗庙内,正中是齐先祖太公姜尚的塑像。两边依次是历代国君的牌位。林立的牌位前,悬挂着一条长长的白绸,上面写着“祭长勺三千英魂”的字样。

  庙内气氛异常肃穆。乐工们头缠白色哀带,奏着悲哀的乐曲。

  在院内更是一片凄凉景象。密密麻麻的百姓披麻戴孝,立在院中,表情木然。

  桓公一进院门,百姓们一齐放声痛哭起来。桓公揩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进庙堂。

  鲍叔牙、管仲、宁越、隰明、竖貂等跟在桓公身后,走进庙去。

  桓公与众大夫先在太公塑像前三叩头。

  院内众百姓也一起三叩头。

  桓公在牌位前焚烧灵幡,用酒祭奠,然后再跪下磕了一个头。随从大夫也一齐磕头。

  桓公眼里噙着泪,看着牌位,悲痛地说:“死难的将士们,这次长勺之败,寡人饮恨终生。请你们在天之灵,宽恕寡人。

  寡人一定记住这血的教训,今生今世,永志不忘。”

  院内的百姓一听,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桓公从庙内出来,向百姓们深深作了个揖道:“父老们,今日在列祖列宗面前,寡人请罪,三千死难将士的血不会白流。寡人发誓,一定替死难将士报仇!”

  百姓们齐声呼喊:“向鲁侯讨还血债!打败鲁国,杀死鲁侯!”

  桓公今天安排的祭祖,事前谁也不知道。他要制造这么一个气氛,宣布一个重大决定,一个具有时代意义的决定。他看了管仲一眼,朗声道:“父老们,齐国要兴盛,要富强,要让天下人敬服大齐,要让各国诸侯对齐国刮目相看。为此,寡人向大家推荐一位大齐栋梁之才,管仲!”

  众大夫和百姓们的目光一齐射向管仲。

  管仲一惊,想不到桓公会借这个机会宣布他的决定,不禁暗暗佩服桓公的聪明,也了解了桓公的胆略和魄力。在祖宗面前,在众大夫面前,在百姓面前这么一宣布,等于木板上钉钉。他刚想说上几句,可桓公又说道:“以前,寡人图私利,要报一箭之仇,差点儿把他置于死地,今天三千将士的英魂呼唤寡人,要把他推向拜相金台!”

  鲍叔牙大喜,忙大声道:“主公如此大度,如此慧眼,齐国哪能不兴盛,哪能不富强!”说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桓公面前,众大夫和百姓也一齐跪倒。

  管仲向桓公叩完头,站起来又向百姓深施一礼,感慨万千地说:“大齐有一代贤君,有同心同德的父老乡亲,有三千将士的英魂在天保佑,我管仲甘愿鞠躬尽瘁,为大齐振兴效犬马之劳!”

  众人一齐欢呼。

  竖貂神情木然,他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心中暗暗叫苦。想不到会有这么个结局,他要赶紧想办法应付这个对他极为不利的局面。他兀自想着,突然发现人们都走了,大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忙急步走出门去。

13.高山流水

  自从桓公宣布了要拜管仲为相国的消息,管仲可就忙开了。他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可想和干终究还有一段距离。齐国这么大,从哪里开始治理?饭得一口口吃,应当先吃哪一口?路要一步步走,可这第一步该落到哪里?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三把火该如何烧起来?朝廷大夫上百人,哪些可作为左膀右臂?……他在谋划,他在推敲。一连三天三夜,他家门没出,终于拿出了一套初步的方案。他只觉得头昏脑胀,便坐到琴案前,弹起了他最喜爱的《高山流水》。

  鲍叔牙和隰朋进来,二人蹑手蹑脚来到管仲身后,静静谛听管仲的琴声。

  管仲全然不知,沉浸在优雅流畅的旋律之中,一曲终了,他喜上眉梢,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鲍叔牙在管仲肩上拍了一下,笑道:“夷吾贤弟,今日琴声如此优雅合谐,再不是在死牢之中那令人肝肠寸断的哀伤之音了。”

  管仲一愣,慌忙站起来,请鲍、隰坐下道:“哟,管仲正在琴声中体味鲍叔兄的长者之风,没想到鲍叔兄和隰大夫飘然而至,这可真是心有灵犀呀!”

  鲍叔牙道:“今日公务在身,并不是寻老弟琴声而来,贤弟,拜相金台已经筑好,请你同主公选定拜相吉日良辰。”管仲笑道:“这可是隰大夫的事情,良辰吉日,礼节仪仗,得由隰大夫与主公定,各司其职嘛!哈哈哈……”

  隰朋笑道:“还有一件事。当初主公曾立下荣辱之柱,如今拜相在即,这荣辱之柱该烟飞灰灭了,是不是拆除?特来向相国禀告。”

  管仲摇摇头道:“其实,人这一生,命如琴弦,昨日在死牢奏人生如梦,今日为相弹高山流水,从阶下囚到拜相台,荣辱柱是一个见证,让它立在那儿,我管仲会把前前后后的事一块记着,一刻也不敢忘。”

  隰朋为难地看看鲍叔牙:“这——”

  管仲笑道:“这,可得我说了算,一国之相嘛,在其位,谋其政,哈哈哈……”

14.三沐三薰

  自从宣布管仲为相国,齐桓公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心里仿佛有了依靠似的。管仲所言所行,是最理想的相国人选,他的那些简策写得太精辟了,把这些付诸实施,用不了几年,齐国就会大变模样。每想到管仲,他就想到鲍叔牙。他为有这么一位老师感到自豪,他那忠君爱国之心可昭日月,他一心为公,不计私利的高风亮节与江山共存,如果没有鲍叔牙,他是决不会得到管仲的。他要把这次拜相仪式搞得既隆重,又热烈。他命鲍叔牙亲自督造拜相台,与隰朋亲自商定了拜相的吉日良辰,再有三天就到了,他宣布,这三天不上朝,不出门,不接见任何人,在寝宫用香料薰身。

  两名侍女把香料涂在桓公身上,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他见那侍女长得眉清目秀,娇嫩得如芙蓉出水,又动了心,一把抓住她的臂腕,就要行那云雨之事。

  侍女挣脱开桓公的手,笑道:“主公,在薰身呢。”

  侍女一句话提醒了桓公,他说过拜相一定要心诚,于是顺水推舟道:“寡人是闻闻你手中的香料,好香啊!”说罢,微闭双目,态度虔诚,任凭侍女在身上涂抹香料。

  内侍来报:“回禀君上,竖貂将军说有要事求见主公。”

  桓公眼皮未抬,说:“寡人正三沐三薰,欲行拜相之礼。拜相之前,谁也不见!”

15.金台拜相

  拜相的时刻到了。

  桓公带领满朝文武以及装饰一新的仪仗队来到管仲门前,大门关闭着。

  隰朋是拜相司仪,高声喊道:“放炮开门!”

  三声炮响,大门洞开。

  鲍叔牙引道,桓公随后,来到正堂。

  隰朋喊道:“相国叩见君上。”

  管仲衣着朝服,从后面急步来到桓公面前跪下:“臣管仲叩见主公。”

  桓公扶起管仲:“爱卿平身。”

  隰朋喊道:“国君亲请相国登辇!”

  管仲叩首:“谢主公。”继而起身道:“主公,臣有一事相求。”

  桓公:“相国请讲。”

  “臣一贫如洗。俗话说,贫不能使富,相国之职,恐难负重任。”

  鲍叔牙一怔,忙扯管仲后衣角,管仲不理。

  桓公笑了:“寡人赐相国大齐一年市租,使相国成为齐国首富。”

  管仲复又叩了一个头:“谢主公。”然后同桓公分左右并行到大门口,门外已停着一辆辇车。

  桓公欠身打躬:“相国登辇。”

  鲍叔牙和隰朋一左一右扶管仲登上辇车,然后请桓公亲手扶着辇尾,推着辇车前进三步。

  隰朋一招手,鼓乐齐鸣……

  桓公、管仲一行来到拜相台前。这拜相台高九尺,共有三层。第一层台中站着二十五人,各穿黄衣,手持黄旗;东边立二十五人,各穿青衣,手持青旗;西边立二十五人,各穿白衣,手持白旗;南边立二十五人,各穿红衣,手持红旗;

  北边立二十五人,各穿皂衣,手持皂旗。

  第二层上站着一圈武士,身穿红衣,每人手持红旗。第三层上站立着三十六员武将,各执剑、戟、戈、抓、锤等兵器。台两边的仪仗队,雁翅排列。台子四周,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鲍叔牙到桓公舆前:“请主公出舆。”

  桓公从车上下来。

  鲍叔牙引导桓公来到辇前:“主公请相国下辇。”

  桓公欠身道:“相国请下辇。”

  管仲急忙下辇,在鲍叔牙引导下来到台边。

  隰朋喊道:“请相国面南背北。”

  管仲面南背北,肃然而立,听隰朋读赞礼祝文:“维大齐桓公二年,孟春丁卯,上朔丙子,齐桓公小白遣上大夫隰朋敢昭告五岳、四渎、名山、大川诸神曰:为大齐民富国强,称霸中原,谨择今日,特拜管仲为相国。伏惟尚飨!”

  隰朋读罢祝文,鲍叔牙引导管仲上了第二层台,然后道:“请相国面东背西而立。”

  管仲依言而立。鲍叔牙读祝文:“维大齐桓公二年,孟春丁卯,上朔丙子,齐桓公小白遣上大夫鲍叔牙敢昭告日、月、星辰、风伯、雨师以及历代圣帝明王之神,为大齐民富国强,称霸中原,今特拜管仲为相国。伏惟尚飨!”

  鲍叔牙读罢祝文,上卿高傒引导管仲登上第三层台:“请相国面北背南,拜受龙章凤篆。”

  管仲朝北面跪下,双手高举,从高傒手中接过桓公亲笔写的八个大字:“民富国强,称霸中原。”

  高傒开读祝文道:“维大齐桓公二年,孟春丁卯,上朔丙子,齐侯小白敢昭告昊天上帝、后土神祗,小白意使大齐民富国强,称霸中原,特拜管仲为相国,以助小白。伏惟尚飨!”

  高傒读罢祝文,传令:“取相国印、剑!”二侍从双手捧剑、印上台,管仲接过来,高捧过顶。

  鲍叔牙在台下喊道:“请主公拜相!”桓公在台下朝台上的管仲大拜三拜。管仲令侍从:“请国君登台。”

  桓公登上台来,面南端坐,开口道:“爱卿今为相国,肩负着治国安邦、强国富民之重任。但愿大齐早日富强。”管仲跪拜,道:“臣既受君命,定尽心戮力,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以报主公知遇之恩。”

  拜相金台下,民众在富有节奏的鼓乐通鸣中,展开了各种形式的民俗舞蹈,齐国民众以富有独特地方魅力和文化魅力的舞蹈形式,欢庆齐国相国的新诞生,欢庆齐国百废待兴的大业有了一个崭新的良好的起点。这欢乐的气氛,仿佛在愈合历史的创伤,迎接美好的未来。

16.理顺朝纲

  当天晚上,桓公在他的寝宫设宴与管仲在一起饮酒交谈。齐桓公兴冲冲地举起酒爵:“挟周天子以令诸侯,好!相国此议,让寡人顿开茅塞,来,咱们同干一爵高阳美酒。”二人举爵,一饮而尽。

  远处传来鸡叫。

  桓公吩咐蔡姬:“天快亮了,夫人安歇去吧!”

  蔡姬关切地说:“主公与相国谈了一整夜,也早歇息才是。”说着,退入内室。

  管仲道:“臣闻泰山之高,不是一块石头垒成;大海之阔,不是一条江河汇成。主公欲成大志,必须重用五个人。”

  桓公身子向前一凑:“哪几位?”

  管仲道:“精通礼仪,善于外交,能言善辨不失国体,臣不及隰朋,请立大行之官。”

  桓公点头同意。

  管仲又说:“开垦荒地,种植庄稼,按时收种,地肥粮丰,臣不如宁越,请立大司田”。

  桓公点头道:“寡人早有此意。”

  管仲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勇有谋,大将风度,臣不如王子成父,请立为大司马。”

  桓公合掌道:“正合寡人之意。”

  管仲道:“审案断案,明察秋毫,不杀无辜,不诬无罪,臣不如宾须无,请立为大司理。”

  桓公点头表示赞同。

  管仲道:“对主公忠心耿耿,敢向主公提逆耳之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为大谏之官。”

  桓公连连表示赞同:“此五者,均德才兼备,有口皆碑,正合寡人之意。”两人又痛饮一爵。

  管仲拱手问道:“鲍叔牙乃主公太傅,管仲兄长,天下无人不晓鲍叔牙与主公恩缘,也无人不识管鲍之交,鲍叔兄之位,主公有何考虑?”

  齐桓公道:“寡人将终生尊鲍叔牙为太傅。如今,你为相国,寡人拜鲍叔牙为亚相,有管鲍共同辅佐寡人,何愁霸业不成?”

  管仲笑了:“论仁和宽厚,管仲不及鲍叔十之一二,亚相对鲍叔牙焉能匹配?只是,鲍叔之志在于高远,不在官位。”

  桓公问道:“鲍太傅有何想法?”

  管仲道:“鲍叔一生,哪有半分私念?齐宫内外,都该记住鲍叔才是,他是功臣,是楷模,是齐国之兄长呀!”桓公直起身子,叹道:“管鲍之交,寡人今日再次领略了。”

  外面鸡鸣二遍了。内侍进来换蜡烛。

  管仲起身道:“鸡叫两遍,主公,保重身体,臣请告退。”

  桓公连连摆手,示意管仲坐下道:“寡人还有一事想问爱卿。”他似乎难于启口,想了想,又笑了,嘴动了动没说出口。

  管仲连忙拱手道:“主公,但说无妨。”

  桓公探身问道:“寡人好打猎,不知是否妨碍霸业?”

  管仲微笑道:“主公爱打猎,既可习武,又可强身。于霸业何妨?”

  桓公眼睛一亮,略略轻松,又问:“寡人好美色,有害霸业吗?”

  管仲又笑道:“亦无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主公要注意身体。”

  桓公似乎松了口气,有些得意地直起身子。问道:“那,何事有害霸业?”

  管仲正色道:“主公,不识贤能之人,有害霸业;认识贤能之人而不用,有害霸业;对贤能之人用而不重用,不能使其充分发挥才能,对建立霸业有害;对贤能之人重用而不信任,爱听小人摇唇鼓舌,拨弄是非,有害霸业。”

  桓公问:“如果寡人完全按相国之言去做,霸业可成吗?”

  管仲自信地点点头:“中原霸主地位非主公莫属!”

  第二天桓公上朝。文武大臣肃立两侧,管仲位于班首,整个大殿的气氛庄重而肃穆。

  桓公稳步来到御案前,巡视了一遍群臣,这才开口道:“寡人新立,意在理顺朝纲,重振我大齐雄风。寡人深思熟虑,特颁任命之旨。”

  大殿内雅雀无声,只有桓公的声音洪亮而高亢:“任命上大夫隰朋为大行之官!”

  隰朋出班,跪拜:“谢主公圣恩。”

  桓公道:“平身。”然后继续宣布:“任命上大夫宁越为大司田!”

  宁越出班,跪谢道:“老臣谢主公圣恩。”

  桓公道:“平身。”宁越归班。

  竖貂越听越急,两眼直直地盯着桓公的嘴,不安地等待着。

  “任命上大夫王子成父为大司马!”

  王子成父出班跪谢,回班。

  桓公宣布:“寡人任命,大夫宾须无为大司理!”

  宾须无惊了一下,急忙出班,跪拜道:“谢主公圣恩!”

  桓公继续宣布:“寡人任命大夫东郭牙为大谏之官!”

  东郭牙愕住了,出班跪倒,激动得热泪顺脸颊滚滚而下:“微臣东郭牙曾对主公多有冒犯,主公却捐弃前嫌,委臣如此重任,主公知遇之恩,东郭牙三生难报!”

  桓公抬手笑道:“爱卿平身。”

  东郭牙再拜:“谢主公圣恩。”起身退下。

  桓公把目光转向鲍叔牙:“寡人任命太傅鲍叔牙为齐国亚相。国内一应事体,太傅有权处置,望众臣归顺,携力振兴大齐!”

  众臣跪倒在地,齐声道:“拜见亚相!”

  鲍叔牙拱手致谢:“齐国有一代贤君,开明相国,还有德才兼备的诸位大臣,定能振兴齐国,称霸中原。鲍叔牙在此恭贺主公,拜托诸位同心同德。”说着,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众大臣无不以崇敬的目光注视着这位高风亮节、大公无私的亚相鲍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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