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大吃一惊,闪身护着贞嫂和大仇人宇文化及,井中月疾挑传君嫱宝剑,叫道:“嫱姨请听小侄一言。”
傅君嫱玉脸微红,啐道:“谁是你的嫱姨,滚开!”
蛮腰轻扭,宝剑生出精奥至包括全无欣赏心情的宇文化及在内都大为惊叹的变化,以毫厘之差避过寇仲的井中月,接着娇躯像陀螺般立定转动,长剑迥绕,疾刺寇仲脸门,毫不留情,狠辣至极点。
寇仲不敢冒犯她,缚手缚脚下,只好见招挡招,把井中月攻势收回,横刀格架。
传君嫱竟大嗔道:“那有这么差劲的招数,滚!”神态娇美无伦,充满天真烂漫的少女味儿。
一脚飞出,毫不避嫌的朝寇仲下阴踢去。
她右旁的徐子陵,后方的侯希白均为她动人的情态怦然心动。但只有徐子陵明白她对寇仲的怨怼。
奕剑术专请料敌机先,先决的条件是要掌握敌手武技的高下,摸清对方的底子,从而作出判断。她对寇仲的评价显然非常高,岂知寇仲因不敢冒犯她,使不出平时五成功夫,令她的奕剑术困“料敌失误”大失预算,无法展开,等若下错一子。
“蓬!”
寇仲左掌下压,封着传君嫱不念姨侄之情的一脚。怛她的内劲却分八重涌来,寇仲拚尽全力才不致被她震得撞到后面贞嫂的娇躯去。骇然对这比他还小上一两岁的姨姨叫道:“嫱姨把九玄大法练至第八重啦!厉害啊!”
傅君嫱亦想不到寇仲能硬挡她全力一脚,竟发出一阵轻笑,道:“这一掌还像点样子,看!我要割下你疯言乱语的舌头来。”
先往后退,旋又旋卷回来,宝剑化作万千芒虹,雨点般往寇仲吹打过去,奇幻凌厉。
侯希白竟取出随身携带的笔墨,张开美人扇,就在画有和尚秀芳那一面疾写起来,可见传君嫱美态对他震撼之大。
贞嫂忽然转身,把宇文化及搂个结实,对她来说,宇文化及是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爱她疼她的男人。
宇文化及肝肠寸断的把他的卫夫人拥人怀里,以他的自负和长期处于权势峰巅的身份地位,那曾想过有连自己的女人亦无力保护的一天。
也不知是否前生的冤孽,宇文化及第一眼见到卫贞贞,便不能自己。以前他也曾为别的女人心动,怛得到手后总可弃之如敝屐,只有这次是情根深种,与往昔任何一次都不同。
战鼓声倏地停下,像开始时那么突然。
徐子陵却无暇理会,但对眼前的难题仍是束手无策,怎样才可使傅君樯明白他们正处于左右两难的境地?
寇仲知道若再留手,不要说保护贞嫂和宇文化及,自己恐怕亦要小命难保,因为造位比他年青的嫱姨实在太厉害,招招夺命。暗叹一口气,肩脊一挺,变得威猛无匹,井中月斩瓜切菜的连续劈出,每一刀都把傅君嫱的长剑准确无误的震开,像是预先晓得傅君嫱宝剑的招式变化似的。
竟是以奕剑术对奕剑术。
传君嫱蓦地退开,剑回鞘内,俏目紧盯寇仲,道:“我打不过你。”
众皆愕然。
寇仲忙还刀入鞘,躬身道:“嫱姨大人有大量,恕小侄不敬之罪,唉!请容小侄解释内中情由。”
传君嫱俏面霜寒,冷得像外面的雪雨,语气却非常平静,道:“不用解释,师尊南来时,自会找你们说话。”
再往后退,来到侯希白旁,仍有闻心探头一看,神态娇憨的道:“好小子,竟在绘画奴家,是否想讨打?”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这位美人儿姨姨一时狠辣冷静,一忽儿天真烂漫,教人糊涂得难以捉摸。可惜两人已失去欣赏的心情,暗忖这个误会后果严重,偏无法补救。
侯希白受宠若惊的尴尬道:“我是死性不改,确是该打!”
傅君嫱娇笑道:“见你尚算画得不错,你那颗头就暂时在脖子上多留一会吧!”
续往后掠,消没在内堂大门外。
寇仲颓然向徐子陵怪道:“你为何不帮手说话?”
徐子陵苦笑道:“我可以说甚么呢?”
寇仲以苦笑日报。
宇文化及的声音响起道:“两位眷念与贞贞的旧情谊,我宇文化及非常感激。”
寇仲听他语气异乎寻常,一震转身,讶道:“你晓得我们和贞嫂的交往吗?”
宇文化及紧拥着贞嫂,神色平静答道:“我知道贞贞所有的事,怎会不晓得你们和贞贞的关系。本人有个最后的心愿,希望你们能看在贞贞份上,成全我们,让我和贞贞能共埋于一穴。”
三人同时大吃一惊,知道不妙,往两人扑去。
宇文化及往后坐入椅内,双手仍紧抱贞嫂,鲜血同时由眼耳口鼻流出,竟是自碎经脉而亡。
密集的足音在堂外响起。
寇仲和徐子陵更骇然发觉贞嫂早毒发身亡,登时手足冰冷,脑袋内顿感一片空白,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惨事是如此残酷而不能改移!
侯希白探手搂上两人肩头,凄然道:“这或者是把他们此生不渝的爱情延续下去的唯一方法。”
贞嫂的面容仍是那么平静详和,似在诉说死亡对她是最好的归宿。
刘黑闼雄壮的声音在大门响起道:“恭喜两位老弟得报大仇。”
寇仲和徐子陵四目相投,想哭却哭不出来,心中对宇文化及再无丝毫恨意,无论是爱是恨,一切都该在此时此地结束。
寇仲和徐子陵驾着载上宇文化及和贞嫂棺木的密封马车,从东门出城,刘黑闼亲自护送一程。
许城换上大夏的旗帜,城外旷野军营广布,灯火处处,阵容鼎盛,充盈着战胜者的气氛。
此时离宇文化及和贞嫂自尽只有个把时辰,天尚未亮,雪雨仍是漫无休止的从黑压压的夜空洒下,两人的感觉仍是麻木空白。
由于宇文化及乃弑杀炀帝杨广元凶,虽然身死,他的首级依然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若非提出要求保他全尸秘密安葬的是寇仲和徐子陵,刘黑闼怎肯答应。所以宇文化及因贞嫂的关系,死后总算有点运道。
刘黑闼此时驰至两人之旁,道:“我就在这里待两位老弟回来喝解秽酒如何?”
两人答应一声,迳自驾着灵车,往前方被白雪覆盖的山野驰去。
寇仲别头瞥负责操缰的徐子陵一眼,见他直勾勾的呆看前方被雨雪模糊了的原野,叹道:“命运实在难以测度,谁猜得到贞嫂竟成为我们大仇家的爱妃,弄至今天这田地。”
徐子陵朝他望来,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沉声道:“贞嫂是早萌死志,就在她转身拥抱宇文化及时,把暗藏的毒丸服下,可当时只有宇文化及晓得。唉!瞧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怀里.究竟是甚么滋味?”
寇仲心如刀割,说不出话来。
蹄声响起,从后追上。
寇仲回头看去,竟是刚才宣称有事,未能随行的侯希白。
侯希白策骑来到马车旁,欣然道:“成哩!”
两人脑袋的灵活度大减,捉摸不到他的意思,寇仲愕然道:“成甚么东西?”
侯希白道:“我终完成那幅帛画,带来作他两人陪葬之物。”
寇仲马鞭扬起,轻轻打在马屁股上,拉曳灵车的四匹健马立即加速,朝白雪茫茫的天地深处驰去。
许城南门大道旁一间空置多时的酒肆内,刘黑闼、侯希白、寇仲和徐子陵围桌进酒。
太阳刚没在西山下,安葬宇文化及和贞嫂的丧事,用尽他们一个白天的时间。
酒过三巡,刘黑闼低声向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道:“入土为安,谁也难免一死,只看谁先走一步?假若死后有另一个世界,异日我们不是也可以在那里聚首吗?到时或会发觉生前所有恩恩怨怨,只是一大箩的笑话。”
侯希白“飕”的一声张开美人扇,已画有、尚秀芳、傅君嫱的一面向着三人,另一手击台赞道:“最后那两句说得真好!可见刘帅不但是个胸怀广阔豁达的人,更是视死如归的好汉。”
寇仲瞥侯希白的摺扇一眼,捧头道:“这三个女人任何一个都可令我患上头痛症,三个聚在一起更他老爷子的不得了。”
刘黑阖和侯希白正努力开解他们,忽然发觉寇仲如此“正常”。似是毫无悲戚之情,为之脸脸相觑。
徐子陵淡然自若的举杯道:“我们确中了毒,幸好有解药在此,就让我们四兄弟多服一剂解药。”
众人轰然欢呼中,把四杯解秽酒喝个一滴不尽。
刘黑闼竖起拇指赞这:“好!不愧我的好兄弟,提得起,放得下。那我们不如闲话少说,直入正题如何?”
寇仲一拍额头道:“幸好你提醒我,我差点忘掉自己是王世充的特使,奉他的臭命来巴结刘大哥你的老板。”
刘黑闼哑然失笑道:“哈!老板,不过窦爷会欢喜这个称谓,因为是由名震天下的寇少帅奉赠的。”
一把豪雄沉厚的声音在街上传进来道:“黑闼说得一点没错,只要是少帅奉赠之物,我窦建德无不欣然领受。”
四人慌忙起立迎近。
窦建德昂然而入,一行人风尘仆仆,显是长途跋涉的赶来。随从依他吩咐守在铺外,窦建德跨过门槛,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寇仲身上,长笑道:“见面胜似闻名,寇兄弟果是人中之龙,幸会幸会。”
寇仲连忙谦让。
刘黑闼引见过徐子陵和侯希白后,五人杯来杯往的喝掉半坛酒,窦建德微笑道:“唐军知我们攻占许城,开始从魏县撤军,我们应否乘势追击呢?”
寇仲心中一震,唐军撤走,魏地将尽入窦建德手上,令他声势更盛,且与唐军再无缓冲之地,大战一触即发。
刘黑闼沉吟道:“李神通还不放在黑阖眼内,李世绩却是当代名将,只看他在李密入关投降,仍能力抗王世充,便知是个人材。他今趟闻风而退,固是慑于我军威势,亦不无诱敌之意。愚见以为目下当务之急,是先巩固战果,向旧魏子民宣扬我军仁爱之风,待万众归心,我们才挥兵西进,铲除李世绩的瓦岗首部。”
侯希白不由听得打从心内赞赏。
窦建德道:“现在宋金刚先后攻克晋州、龙门两大重镇,李元吉、裴寂弃并州败逃,太原告急,若我们不趁此机会击溃李世绩的山东军,待李世民稳住太原,我们将坐失良机,少帅以为如何?”
寇仲正喝酒喝得昏天昏地,酒入愁肠,满怀感触,只是不表现出来。闻言勉强打起精神,讶道:“李元吉竟这么快败阵,是否李世民在拖他的后腿?”
窦建德手摸酒盂,定神瞧着寇仲道:“有裴寂做监军,李世民焉敢作怪。”
裴寂是李渊关系最深的亲信大臣,李渊特别派他随军。正是要作李世民和李元吉间缓冲的人。
寇仲朝徐子陵瞧去,见他心不在焉的默然听着,晓得贞嫂的自尽,对他造成永不磨灭的打击,强压下心中的伤痛,道:“在李世民击败宋金刚前,窦公你必须击溃李世绩的山东军,否则李世民乘势玫打洛阳,李世绩可轻易把窦公隔断在大河之北,眼巴己的瞧着李世民鲸吞洛阳。”
宝建德望进杯内的酒去,露出深思的神色,教人对他生出莫测高深的感觉。
侯希白微笑道:“听少帅的口气,宋金刚是必败无疑。”
寇仲想岔开徐子陵的注意,把话题向他抛过去道:“陵少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苦笑道:“各位请不要见怪,我并没有留神你们的对话,寇仲这一招摆明是耍我。”
刘黑闼心中暗叹,他当然明白徐子陵是个怎样的人,打圆场的把话题向他重复一次。
窦建德饶有兴趣的道:“这确是个有趣的讨论。”
徐子陵佩服的道:“我同意寇仲的看法,宋金刚和李世民均为精通兵法的战争高手,两人本是不相上下,分别在宋金刚只是一头视突厥为主人的狗,不得人心,而李世民必能洞悉和利用他这弱点,令他全军覆没。”
“砰!”
窦建德击桌赞道:“好一句不得人心!现在连我也深信不疑宋金刚绝非李世民的对手。既是如此,我们要作好西攻唐军的准备,立即挥军迫李世绩决战。”
刘黑闼双目异光暴盛,举杯道:“黑闼敬窦爷一杯,祝我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两人轰然痛饮。
徐于陵却是心中暗叹,窦建德的一句话,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甚至陈尸道旁。
困贞嫂的死亡,寇仲的雄心壮志一时大打折扣,尚未回复过来,呆看意气昂扬的窦建德和刘黑闼,欲语无言。
窦建德又轮流与寇仲等对饮,道:“三位行止如何?”
寇仲晓得这名震一方的霸主是要看自己有否跟从他的意思,答道:“我和小陵想去探望翟大小姐。希白要到那里去?”
侯希白道:“我去找雷老哥,看他康复的情况。”
刘黑闼道:“想不到我们兄弟匆匆一聚,又要分开,不过已是痛快至极,我敬三位一盂,祝你们一路平安,很快大家又会碰头饮酒。”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感激,晓得刘黑闼暗示他们须立即离开,连忙举杯回应。
雪粉又从夜空往大地洒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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