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 |
管子传 | |
作者:高连欣 文章来源:青少年成长基地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6/6/15 1:50:16 文章录入:光荣与梦想 责任编辑:光荣与梦想 | |
|
|
第二部 治国称霸
第一章 “相地衰征”与“官山海” 1.管仲的改革方略 管仲拜相之后,与齐桓公谈了整整一夜,亮出了他的改革方案,桓公大喜,下决心要把管仲的改革方案推开。对管仲从仇恨到任而不用,从任而不用到金台拜相,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业绩。他对管仲言听计从,决心要称雄中原。管仲向桓公提出,为了保证推行改革,五年内不对外发动战争,他一口答应;荣辱柱学尧舜,改为诽谤之木,在上面发布政策命令,他也完全同意。有桓公的支持,有鲍叔牙和五杰的协助,管仲的改革得以全面而系统地迅速推开。 首先,管仲推行内政改革,目标是富国强兵。对旧法,根据齐国的情况,将其合理部分“择其善者”行于今世,对那些不适合现实情况的,坚决废除。他借助先王成法的名义,减少旧贵族的反对而造成的阻力,在旧有的口号下,注入新的内容,进行根本性的改革。振兴实业,对贫困无财产的国人慈育救助,敬重百姓、贵族,很快实现了国内安定,秩序晏然。他制定政策的理论依据是“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为了取得人民的拥护,就必须使人民的正当要求得到满足,物质生活得到保证。他制定颁布了一系列法令制度,高悬于荣辱柱上,依法行政,以法度作为衡量善恶是非标准,以赏罚作奖善惩恶的尺度。其次,在政治与军事方面进行改革,重新划分建立了行政区划。“叁其国而五其鄙”,把国都分为六个乡,工、商各三乡,不服兵役;士乡分十五个,由桓公、高傒、国子各管五乡。国都内的行政区划是五家为轨,十轨为里,四里为连。十连为乡,分别由轨长、里司、连长、乡良人(或乡大夫)管理。全国的行政区划是,三十家为邑,邑有司;十邑为卒,卒有卒帅;十卒为乡,乡有乡帅;三乡为县,县有县帅;十县为属,属有大夫。朝廷立五大夫,各管一属。这样从上到下,建立起统一的官僚机构,以统治全国,各级官吏保治一方。官吏采用选举制度,凡是人才,由乡长和属大夫向上推荐,朝廷重臣进行考评,桓公亲自策问,称为“三选”。地方官吏如果埋没压制人才,治以“蔽贤”、“蔽明”罪。行政区划及官僚机构建成后,管仲又推出“四民分业定居”的政策:按照人口的地域和职业结构,使士、农、工、商四民各居其职所,让讲学道艺的士清净舒适,使工匠在官府做工,使商人在市场经销,使农民安心种地。”士之子恒为士”,“商之子恒为商”、“农之子恒为农”,各安其业,世任其事,社会秩序自然就安定了。 同时,管仲大胆把军政改革与行政改革紧密结合起来,“借内政而寄军令”,借建立行政机构之机,富兵于民,把全国人民群众组织起来,纳入军事编制,建立军政合一的体制。新设的轨、里、连、乡的行政编制,又是军事编制。一轨五家,出五名兵士;一里五十家,出五十名兵士;一连二百家,出二百名兵士;一乡二千户,出二千名兵士,分别由轨长、里司、连长、乡良人领导。五乡一万户,出一万名兵士,为一军。全国士乡共十五个,就是三万户,出三万名兵士,组成三个军,三军分别由桓公、国子、高傒统率。这样,一套完整的军事机构建立起来了。管仲认为,有这样一支三万人的常备军,可以横行各诸侯国,无敌于天下。为解决军备供应,管仲又把“宽刑赎罪”的政策布告在荣辱柱上,不但解决了军备来源,而且扩大了国家财政来源,也缓和了国内矛盾,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内政改革和军政改革基本完成后,管仲立即着手进行经济改革。他决心在最短的时间内,整顿赋税,发展工商业,通过利民富民求得利国富国,实现富国强兵的目的。主要措施是以“相地衰征”调整农业生产关系,以“官山海”实行盐铁专卖,增加国家财源,以边关开放加强商业流通。 管仲把发展农业生产作为经济改革的首要任务,其政策就是“相地衰征”。“相地”,是观测评估土地,以区分土地的肥瘠好坏;“衰征”是依土地等级征收赋税。 管仲充分利用齐国负山带海的自然环境和重商传统,采取了维持工商传统与保证官营经济主导地位基础上的局部改革,着重加强对流通领域实行控制,首创盐铁专卖,提出“官山海”大计。“官山海”就是“民办官营”,即由民间生产,由官府统购统销。为了保证流通,他大胆制定边关开放政策,号召各国商人到临淄来作买卖。 这些政策一项接一项地在荣辱柱上与齐国百姓见面了。管仲信心十足。这些改革措施如果得以实现,那齐国的强盛,桓公的霸主地位就是不可动摇的了。他决心在五年内把这些改革一项项地基本落到实处。当然,改革之路不是一条平坦的路,而是一条充满风险的路。 2.一丘之貉 竖貂这一年以来总感到不顺。不知为什么,似乎冥冥之中总有人给他下绊子。对齐桓公,他一下就看准了,从桓公即位他就是坚决支持的。乾时大战,他充当先锋,也是立下战功的,长勺之战虽说败了,可他竖貂也是尽了力的。可到升官的时候总没有他的份儿。特别是对桓公封的“五杰”不服。他分析来分析去,得出结论是:管仲是他的克星。这一切都是因为得罪了管仲所致。是他到鲁国去把管仲押解回来还在路上打了管仲;也是他坚决主张杀管仲,看来管仲对他是恨之入骨了。王子成父,和他年岁相仿,原先一直是平起平坐,可一下子成了大司马,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在汶阳之田他接应救过管仲;宁越也是,一下子成了大司农。他总觉得大司农应该是他。他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烦恼,更令他恼火的是朝廷中那班大夫,一见管仲成了相国,都象是黄米粘糕似地贴上了。他们都知道竖貂和管仲有过节,都对他远而敬之。他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幸亏还有个开方,他对开方虽说还不十分了解,但知道此人来头不善。要不,凭着堂堂卫国的公子不当,干嘛跑到齐国来伺候人?他在家里,不是摔盆子就是砸碗,搞得老婆孩子战战兢兢。他一天到晚,抱着个酒觥喝酒。 这天傍晚,开方来了。拉着他到酒馆喝酒。 竖貂抬头一看,只见门头上高挑的酒幌子上写着“易牙酒馆”字样。走进酒馆,感觉不错,尽管铺面不大,可到处整齐干净。 店主易牙一见开方,忙笑道:“啊呀,开方大哥,多日不见了。” 开方指着竖貂道:“这是大名鼎鼎的竖貂将军。” 易牙忙点头作揖道:“久闻竖貂将军大名,如雷灌耳。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开方指指易牙,向竖貂道:“他名叫易牙,是我的结义兄弟,做得一手好菜,今天请将军来品尝品尝。”转身对易牙道:“我与竖貂将军有话说,在前堂不便,在后面安排吧。” 易牙忙道:“后边地方虽小,可清静雅致,竖貂将军,请吧。” 开方与竖貂到后面坐定。易牙变戏法儿似的,眨眼功夫便摆上了六个菜。竖貂逐个品尝,连声道好:“果然不错,色香味俱佳,想不到这不起眼的小店里还有如此烹调高手。” 开方与竖貂大觥喝酒,一连三觥,竖貂的话就多起来,心里的不平事也就往外淌开了。他把桌子一拍,喊道:“不公平,不公平!王子成父,凭什么当大司马?东郭牙,凭什么当大谏之官!我竖貂将军在哪里?” 开方同情地说:“我也觉得不公平,论将军的功劳,应该弄个大司马。” 竖貂又喝一大觥酒,站起来骂道:“该死的管仲,这箭下之鬼,都是他作祟,我与他不共戴天!” 开方把竖貂按坐在席上:“竖貂将军,光发火有什么用?骂娘也无济于事,这事得从长计议,来日方长嘛!” 竖貂看着开方:“从长计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开方冷笑道:“别看现在管仲大权在手,可太阳不能老在正午,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嘛!” 竖貂忙道:“你别卖关子,快说!” 开方道:“齐国姓姜不姓管,齐国是主公的齐国,咱们只要紧紧贴住主公,你准没亏吃!” 竖貂点头,但他不解开方之意。 开方道:“主公有三个嗜好,一爱女色,二爱打猎,三爱美食。咱们就在这三条上打主意。” “对对对!管仲昨日是阶下囚,今天是座上宾,说不定明天还是阶下囚。可主公是一国之主,你这主意高!” “我想了一下,主公对美色劲头最大,他恨不得把各国美女都弄进后宫,这个美差,由你来干。你不断到各国搜寻美女充实后宫,一定要当上后宫总管,这后宫总管别看官不高,可权力很大。” 竖貂的眼放光了,他一口喝了一觥酒,把嘴一抹,“对对对,我就当后宫总管!” “主公打猎的事,就由我来干。我保证把主公侍候得舒舒服服。” “好!你打猎是把好手,准能干好。” “至于主公的美食嘛……”开方看了看端着菜过来的易牙,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非易牙莫属。”竖貂高兴地一拍案子,把酒觥、菜盘子都蹦起老高:“好,这事咱仨包了。” 开方又强调道:“这可是秘而又秘的大事,除了咱三个人知道,谁也不能说,连老婆孩子也不能露。要是让管仲知道了,可就麻烦了。这事关系咱们三人的命运。因此,我提议咱们结拜为兄弟,歃血为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竖貂将军意下如何?” “好!咱们马上结拜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团结一心,共同对付管仲!”竖貂象在黑暗里发现了光明,高兴得手舞足蹈。 易牙提来一只鸡,摆上三只碗,碗里斟满酒,把鸡血滴进酒里,开方按照年龄把三人名字写在黄绢上,三人举行了隆重的结拜订盟仪式。 3.艳遇 管仲的改革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和支持,进展比较顺利。内政改革和军政改革由管仲和鲍叔牙亲自抓,不到一年时间便告完成。然而,经济改革进展缓慢,特别是农业改革,“相地衰征”的政策在贯彻过程中阻力很大。他让大司农宁越汇报情况,宁越摆出了一大堆难题,确定土地好坏标准难定啦,等级不好定啦,山如何征税,水如何征税啦,等等。管仲便决定亲自到下面走一走,看一看。 烈日炎炎似火烧,树上的知了拚命聒噪,管仲带着几名随从,出城门往西而行,来到原野上,见到几位老农在树下乘凉,便也凑过去。有一位老农认识管仲,连忙叩头:“相国老爷!”他对其他人喊:“这是管相国,管老爷,快叩头呀!” 管仲拉起老人道:“免了吧,老人家,今天我管仲是来听你们教诲的。” 几位老农见管仲笑容满面很随便,也就打消了拘谨,和管仲攀谈起来。 管仲问道:“老人家,相地衰征文告你们见到了没有?” 老农道:“知道,这可是大好事呀,俺庄户人家都赞成。 可俺是干着急,这地怎老分不下来?” 管仲指指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谷子,问道:“为什么那边庄稼长得那么好,而这边不行呢?” 老农道:“人家地好呀!地下六尺就是水,旱涝都不怕,可俺这地是涝洼地,地下一尺就见水,当然和人家没法比了。” 管仲又问:“那是谁家的地?” 老农道:“伯大老爷的,前几天伯大老爷打这路过,说相地衰征不搞了,俺心里还纳闷呢?” 管仲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这伯大老爷是什么人?”老农道:“嗨,人家后台硬着呢,宁大司农是他的亲戚。” 管仲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老人家,请你对大伙儿说,这相地衰征是主公定的大计,任何人都不能反对。你看这样划分土地行不?旱地六尺见水的,征税十分之一,地势越高,税越少,至四十尺见水的旱地,税减一半。涝洼地五尺见水征税十分之一,地势越洼税越少,一尺见水的地和水泽一样,一亩折合五分交税怎么样?” 老农们齐声道:“相国这法子好啊,这才公平呢?” 管仲又道:“山林泉泽不能产粮食,可能生产树木,可捕捞鱼虾,根据情况,从百亩折合一亩好地到五亩折合一亩好地交税,你们觉得怎么样?” 老农高兴地说:“好哇,如果真能这样,俺们可就有盼头了,干活可就有劲头了!” 告别了老农,管仲又到西边山上转了转,察看了山林情况,然后顺着乌河考察。边走边看边问边记,掌握了第一手材料。烈日酷暑,汗水淋漓,衣服都湿透了。 正走着,迎面遇见几名甲士押着五花大绑的一队奴隶走过来。 管仲对甲士道:“停下!” 甲士认识管仲,忙跪下叩头:“相国老爷,有何吩咐?” 管仲指指犯人问道:“你带他们到哪儿去?” 甲士答道:“回相爷,这几名犯人都是逃亡的奴隶,提回去处死。” 管仲一惊:“处死?” 甲士道:“我家老爷有令,凡逃亡奴隶一律处死。” 犯人中有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扑通一声跪在管仲面前:“相国老爷,请你救救我们吧!”其余犯人也一齐跪倒在地上叩头:“相爷,救救我们吧!” 管仲问那络腮胡子:“你们为什么逃亡?” “相爷,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呀!俺们都是打铁的,辛辛苦苦打了一年铁,连糠菜都填不包肚子,饿死也是死,逃亡也是死。”络腮胡子说。 管仲知道,奴隶是没有人身自由的,奴隶主可以随便处死他们,这未免太残酷了!铁匠是很宝贵的,这样杀死太可惜了。便对甲士道:“回去禀报你家老爷,这几名奴隶本相留下了,请你家老爷后天到相府去取赎金。给他们松了绑!” 甲士不敢怠慢,将犯人一一松绑。 众犯人一齐跪下,谢相国不杀之恩。 管仲问络腮胡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忙道:“草民钟离伯,世代打铁为业。相爷恩德,永世不忘!” 管仲道:“现在齐国要振兴工商业,大量需要铁匠。”对随从道:“记下他们的名字,三天后到相府报到,安排你们到作坊继续打铁。” 打发走了铁匠后,管仲觉得又饿又渴,见河边不远处有个酒馆,就同随从一块进去,随便要了几个菜,每人一觥酒,吃了起来。酒足饭饱,管仲想洗个澡,便顺着小河往上走去。 小河碧水涟漪清澈见底,杨柳夹岸,浓荫茂密,好一个清凉避暑的好地方!管仲顿觉爽快,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忽然前面河面上飘来一阵柔婉缠绵的歌声,其声温润如玉,美妙无比。管仲屏住呼吸细听,顿觉心旷神怡,想不到在这荒山野水之处,居然有如此奇妙动人的歌声。他寻声往前走去,被一簇密密的垂柳枝挡住了去路。他分开柳条,偷眼望去。 只见河水中一位少女正在洗澡,赤裸着身子边拨弄着水边唱歌,怡然自得。一会儿,又浮水游泳,泳姿优美,宛如一条美人鱼。雪白的肌肤,苗条而匀称的身段,如花似月的容貌,把个管仲看得心动神摇,一股欲火象一团火样在身上烧了起来。 去年,管仲夫人去世,给他留下一个儿子管年,父子相依为命,一直没遇到一个使他动心的女人。今天,在这优美的地方,见到这天仙般的女子,他真想一下子跳下去拥抱她……可他抑制住自己的欲望,暗骂自己没出息,堂堂一个相国,怎么能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硬硬地把满腔欲火强压下去了。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又把面前的柳条拨拉开。 河中的少女听见了动静,发现了管仲,急忙将身子藏进水里,怒道:“你个堂堂的男子汉,怎能偷看人家洗澡?” 管仲分开柳条走出来,笑道:“你好大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洗澡,却要指责别人偷看,岂有此理!” 少女道:“你快走开,我要穿衣服。” 管仲退回几步,转过身去:“你穿吧,我闭上眼睛不看就是了。” 少女蹑手蹑脚走上岸来,匆匆穿好衣服,顺手理理云鬓,走到管仲身边:“喂,你从哪里来的?” 管仲看着刚刚出浴的少女,体态婀娜,娇美若仙,眼都有点发直。 少女被管仲看得害羞,但她很落落大方,并不惊慌:“哎,我问你哩,你从哪里来?来干什么?” 别看管仲经纶满腹,有经天纬地之才,可在这少女面前,突然局促不安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见过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可他从未象见到面前这少女一样动心,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性格开朗的姑娘。 “我从临淄来,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婧,哎,你从临淄来,可见过那个叫管仲的相国?” 管仲一听乐了,笑道:“怎么,您想见见这位相国吗?” 姑娘认真地说:“听我娘说,管相国是位很了不起的人,他曾射过君上一箭,君上非但没杀他,还拜他为相。这人可有本事啦,我娘说,齐国强盛就靠相国了。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噢,你这姑娘知道的事还真不少,你家在哪里,我能见见你母亲吗?”姑娘一席话,引起了管仲极大的兴趣。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见我娘?”姑娘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问。 “我就是你要见的那个相国管仲呀!” “什么?你就是管相国,我不信,我不信。”姑娘惊奇地看着管仲。 “哈哈哈,那你说我是谁呀?”管仲被姑娘天真无邪的样子逗乐了。 正在这时,管仲的两名随从满头大汗地跑来:“啊呀,相国老爷,您在这儿,叫俺们好找呢!” 管仲指着姑娘,笑道:“你们来得正好,这位姑娘不相信我就是相国,正审我哩!” 随从喝斥姑娘:“你好大胆,敢审相国老爷。” 姑娘死死盯着管仲的脸,一朵红云飞上桃腮:“管相爷,民女不认识您,您可别怪我呀!您不是要见我娘吗?走,我这就带您去。” 管仲跟着姑娘穿过一丛密林来到一幢草房前,里间屋传出咔哒咔哒的织机声。 管仲走进屋,来到织机旁。 “娘,你看谁来了,是管相国管老爷!”姑娘惊喜地喊道。 姑娘的母亲吃了一惊,定睛盯着管仲,突然翻身叩头道:“相国老爷,大驾光临,民妇不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她拉了女儿一把:“婧儿,你不是老想见相国老爷吗?还不快给老爷叩头!” 管仲一惊,想不到这夫人言辞如此得体,便道:“夫人免礼,我乃不速之客,请不要怪罪。”他走到织机前,一看,眼光突然亮了起来。 “夫人,你织的是不是静花绫?” “相爷真是好眼力,这是我家祖传下来的。” “啊呀,夫人,你让我找得好苦呀,我派人到处寻访静花绫的织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管仲高兴地又接着问:“夫人,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丈夫在长勺战死了,就我母女俩相依为命,我想把这静花绫传给女儿,可她光想读书,不好好学。”婧母哀叹地说。 管仲对婧说道:“这静花绫可是齐国的国宝啊,你怎么不好好学呢?” 婧母嗔怒地说:“这孩子,都快二十岁的姑娘了,怎么也不肯找婆家。” 婧撒娇地说:“我要和娘在一起,伺候娘一辈子!” 管仲笑道:“好一个孝顺女儿。”又对婧母说:“你们母女同我一起回相府好吗?” 婧母一惊,不解地看着管仲。 婧的脸腾一下子红了,她小声地对母亲说:“刚才我在河里洗澡,被相爷看见了,我这身子就是相爷的了。” 婧母看看管仲:“相爷,这是真的?” 管仲连连摇手:“夫人不要误会,我是要向君上保荐,让夫人做掌管纺织的百工。” “谢谢相爷!” 管仲见婧母又要叩头,忙拉住她:“夫人不必多礼,你可要把静花绫传下去,为大齐造福啊!” 婧定定地看着管仲,鼓了鼓勇气说:“相爷如不嫌弃我丑陋,我愿意伺候相爷!” 婧母渴求的目光看着管仲:“相爷是我母女的救命恩人,就让小女侍候老爷吧!” 管仲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管仲尚无妻室,如夫人同意,请受管仲一拜,待选定吉日良辰,明媒正娶。”说完,向婧母深深作揖。 婧母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女儿有福,我们母女都有福,只要相爷不嫌弃,我女儿就交给你了,一切按相爷的意思办!” 4.“官山海”大计 管仲就任相国不久,就为齐桓公除掉了一块心病。自他即位以来,齐国就大旱,南部的大片山田颗粒无收,平原地带的收成也减了七、八成。老百姓逃离齐国的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情况,齐国上下,人心惶惶。桓公交给管仲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千方百计地解决粮食问题,度过这难关。管仲提出了向大海要粮食的主张,当上相国的第七天,亲自组织上千名农夫,到海边煮盐,又组织上千辆马车,把盐运到中原各国。于是,各国的粮食便源源不断地流进了齐国。这一招儿太灵了,百姓尝到了甜头,于是迅速形成了一支煮盐大军。之后,管仲又把铁匠组织起来,把好铁用来制造矛、戈、戟、剑等,装备军队。质量差的铁制成各种工具,运到各国,也赚回了大批粮食和钱财。管仲还把纺织丝绸管起来。荣辱柱上,一个接一个的法令颁布出来,仅几个月的功夫,老百姓的吃饭问题便解决了,逃亡的人也回到了家园。这一切,桓公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管仲更加笃信不疑。对管仲制定的各项改革方案,桓公耳朵里一天到晚满满的,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特别是宁越,已对他说过好几次了。对相地衰征,宁越有看法,说管仲违背了古法,破坏了周王室的规定;对煮盐换粮,他说这是不务正业;对派客商到各国作买卖,他说这样做会危害齐国的安全,等等等等。这老头儿是个死犟牛脾气,一旦认了死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是三朝老臣,又是当朝的大司农,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他就和桓公吵,桓公总是劝他,多看看事实,少发点牢骚,要支持相国的改革。 今天,他用了整整一天,仔仔细细地看过了管仲的“官山海”方案,深深地被管仲那严密的论证,令人信服的分析和大胆求新的思想所折服,禁不住以手击案,连声叫好。 蔡姬被桓公的情绪感染,笑道:“君上如此高兴,一定又是管相国有了好的治国方略?” “来来来,夫人你听,”桓公大声念道:“盐是人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臣算了一笔帐,以五口之家,一对夫妇三个孩子计算,月食盐15.66齐升,合5.81市斤,全年食盐69.72市斤。把全国人按人口分男女长幼等级,采取按户授盐的供给办法,在盐价上加税,每升加价两钱,一釜得钱两百,一钟得钱两千,千钟得钱二百万。万乘之国人口千万,每日货千钟,得钱二百万,每月可得六千万。而征人头税,可征的成年男子仅占全国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每人月征三十钱,全国每月可征人头税30万。实行盐专卖,不征老人孩子的人头税,已可得相当于两个万乘之国人头税征收总数的六千万。这样做,表面上不曾征税,就不会激化矛盾,为国家积累了大量财富。铁也同盐一样,让开矿者将铁原料按重量交给官府三成作为实物税,铁的制成品由官府统购统销,计其利润,官民三七分成,这三成作为专卖税。铁器销售也同盐一样,附加一定的税额打入销售价格,如把每根针加价一钱,一把剪刀加价六钱,一把铁锸加价十钱等等,所有务农做工的人,只要使用铁器,就要向国家纳税。……” 蔡姬击掌欢呼道:“啊呀,这办法太高明了,比交纳强制税强多了,虽没有课税之名,但每个人都不能摆脱纳税,而且情愿。太好了!” 桓公得意地看着蔡姬,笑道:“管相国高明,夫人聪明。你这一语道破了官山海的天机,哈哈……” 蔡姬道:“听说管相国出巡,带回一个姑娘来。” 桓公笑道:“不是带回来,是名媒正娶,那姑娘叫婧。相国不单娶了一个姑娘,还把他丈母娘一起带了回来,这妇女可不简单,祖传织静花绫,寡人已封她‘百工’之职,让她来管纺织丝绸。” 蔡姬乐了:“管相国也该娶个夫人了。这婧姑娘可真福气,长得一定十分漂亮。” 桓公戏谑地答道:“相国夫人娇嫩得一掐就出水。不过漂亮吗,比夫人还差得远呢,哈哈哈……” 蔡姬妩媚地一笑道:“承蒙君上夸奖,不过,君上已经看了整整半天了,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桓公仔细地放下奏折,一拍肚子道:“要不是夫人提醒,寡人还真忘了这回事儿了呢,好,吃饭去。” 晚饭已在桌上摆好,蔡姬捧起牺尊,为桓公斟酒。桓公端起酒爵,一饮而尽,拿起筷子夹起菜就往口里送,吃了一口,他“嗯”了一声,再吃一口,连声道:“好,好,这道菜怎么这么鲜美,来,夫人尝尝。” 蔡姬品尝一口,赞道;“味道果然鲜美。请主公尽情享用。” 又为桓公斟酒布菜。 桓公举爵一饮而尽,问身旁侍女:“这菜是何人所做?” 侍女回道:“启禀君上,这道菜乃是竖貂大夫敬献的。” 桓公高兴地说:“竖貂大夫在哪里?传他进来。” 侍女走出殿外,喊道:“君上有旨,宣竖貂大夫进见。” 竖貂进门,跪拜道:“微臣竖貂拜见君上。” 桓公道:“平身。此菜是何人烹制?” 竖貂一听,正中下怀,忙道:“回禀君上,做菜之人名叫易牙,知五味,善烹调,世代祖传,手艺精湛,举世无双。” 桓公问:“这个易牙在哪儿,寡人要见他。” 竖貂答道:“易牙献佳肴还未出宫,臣去把他领来拜见君上。”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出门,一会儿便领着易牙走进殿门。 易牙双膝跪倒,叩头道:“草民易牙叩见君上。” 桓公看看易牙,只见他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平民打扮,两只小眼睛闪着亮光,透出精明干练。问道:“易牙,这道菜是你做的吗?” “是,草民所做,不知合不合君上口味?” “唔,不错,味道十分鲜美。这道菜是怎么做的?平身回话。” 易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回君上,这道菜叫淄鳖乌鳝。是用淄河的甲鱼、乌河的鳝鱼清炖而成。” 桓公点点头道:“易牙,你还有什么拿手好菜?” 易牙数来宝似地答道:“清炖牛筋喷喷香,要配吴国风味酸辣汤,红烧鲤鱼味鲜美,叉烧羊肉拌甜浆,清蒸鸡,黄焖鸭,煮天鹅,不要忘记加酸浆,红烧淄鳖鲜美甲天下,乌河鳝鱼汤祖传有秘方……” 桓公一听大喜,挥手止住易牙道:“好,寡人封你为下大夫,掌管宫中膳食。” 易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连叩了三个响头:“谢君上。” 5.盐场风波 烈日当空。 大路上,一辆运货马篷车飞快地行驶着。 驭手扬鞭策马,不时把鞭子甩得劈啪直响,技巧娴熟。侍卫坐在车右,神志威猛。 车篷内坐着管仲。他身着麻布长衫,商人打扮。婧女扮男装,扮作侍仆坐在管仲身旁,手执团扇,不断为管仲打扇。 婧问道:“相爷,咱们真要去大海?” 管仲看着爱妻,笑道:“去大海就是去大海,咱们到渠展盐场去,那里的盐堆积如山,是大齐的主要盐场。” “鲍大哥在渠展吗?”婧关切地问。 “唔”,管仲应了一声,眼睛移向车外。鲍叔牙到盐场视察已经半个月多了,音讯全无,他心中怎不牵挂。这一段时间,在盐场的专卖有点失控,财政收入明显减少。据了解是盐民逃亡,导致减产。盐民为何逃亡?这个谜,一直未得到满意的答复。本来管仲就想到盐场去看看,可鲍叔牙说他燕尔新婚,朝廷的事又忙得分不开身,由他去盐场了解情况,管仲答应了。不知为什么,鲍叔牙一走,管仲心里老是不安,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他从第十天上就盼着鲍叔牙回来,可至今沓无音讯。他沉不住气了,征得桓公同意,便带上贴身护卫,匆匆上路了。 婧见管仲有心事,也不敢冒然打断他的思路,她定定地看着管仲,一声不吭。同管仲结婚这两个月来,她感到自己太幸运了。管仲是她心目中的偶像。尽管比自己年纪大近一倍,可他相貌堂堂,是个真正的男子汉。特别是他那无穷的智慧,使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暗下决心,要做一个合格的相国夫人,要配得上他。她拼命读管仲写的简策,不懂就问,见识大有长进。她从小就喜欢读书,天下大事知道得不少,现在更发愤了。她与管仲的结合,更使她相信夫妻的缘份。按说她十六岁就该嫁人,可她发誓,找不到意中人,就一辈子不嫁。那天也怪,她在河中洗澡,一见管仲就觉得他不平常。又因为管仲看见她的胴体,她就非嫁他不可。本来她想当个小妾也心甘情愿,谁想竟明媒正娶,当了相国夫人。母亲也一下子当上了“百工”。结婚那天,好不热闹,满朝文武百官没有不来贺喜的,连国君也来了。婧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心里装了个蜜罐子,脸象绽开的一朵春桃花。等闹洞房的人走了,管仲与她在花烛前共吃烤小羊时,她只顾笑迷迷地看着丈夫,只吃了一小口,用卺漱过口后,与丈夫上床。那一刻她太幸福了。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丈夫很体贴她,一点也不粗暴,使她感受到了做一个女人的最大快乐。 “夫人在想什么?”管仲见婧眼看窗外,想得出神,问道。 婧笑道:“相爷,你猜?” 管仲看着她那如桃似月的脸,微笑着说:“夫人一定是想咱们的洞房之夜。” “啊呀,相爷,莫非你的眼能看穿我的心?”婧惊喜地说。 “要是连夫人的心思都看不透,怎么看透千万百姓的心,又怎能管好这么大一个国家?”管仲颇为自负地说。 婧依偎到管仲怀里,撒娇地把耳朵俯在管仲的胸上,“妾也能猜到相爷在想什么。” 管仲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噢,那你说说看?” 婧把头抬起来,说:“大齐有渔盐之利,本应财源茂盛,国库充足。可最近渔盐之利甚少,究竟是何缘故,相爷要查个水落石出。对吗?” 管仲忍不住笑了,轻轻拍了一下婧的头:“好个聪明的夫人,你也快能当相国了。” 婧调皮地说:“贱妾能服侍相爷就是万幸了,妾要跟随相爷一辈子,虽不同生,但求同死。” 管仲刚要说什么,只见前面一辆豪华马车横冲直撞而来。 侍卫怒声道:“嘿,你不要命了!” 豪华马车上的驭手转回头来,与侍卫怒目对视。 侍卫拔出短剑要下车,被管仲制止:“别理他,赶路要紧。” 侍卫收剑进鞘,马车继续前进。 天已傍晚。管仲的马车驶进一家驿店院内。侍卫跳下来,站在车厢一侧。婧跳下车,转身接扶管仲下车。 店伙计走上前来:“客人要住店?” 侍卫道:“店家,可有上房?” 店伙计看看管仲,道:“上房已客满。” 管仲看着婧道:“既然没有上房,要两间客房也行。” 此时一位商人打扮的人站在客房门口,仔细端详着管仲。 婧跑过去,喊道:“舅舅,你也在这里?” 舅舅惊讶地:“咦,你怎么来了?”他朝管仲看了一眼,小声地:“婧儿,那位可是……” “那是我家主人齐仁。”婧说罢,又附到舅舅耳边说:“相爷微服巡盐,不许说他的身份。”又跑到管仲身边说:“老爷,那是我舅舅。” 管仲走上来拱手施礼道:“幸会,幸会!” 舅舅一见管仲,喊一声:“恩人!”就要跪拜,管仲急忙拉住:“咱们到屋里说话。” 走进客房,舅舅对婧道:“婧儿,相爷是我再生父母,来,咱们向相爷叩头!” 婧拉住舅舅,看着管仲笑道:“舅舅,你不知道,相爷今天也得喊你舅舅了!” 舅舅大惊,看看管仲,再看看婧。 婧撒娇地说:“舅舅,你到哪儿去了?我娘到处找不着你。孩儿的终身大事,你也不到场祝贺祝贺。” 舅舅把脑门一拍,乐得咧开大口直笑:“嘿嘿,这是缘份,嘿嘿,这是天意……” 管仲笑问:“舅父大人可是干贩盐生意的?” 舅舅答道:“正是,自从相爷救命之后,小人就做起了贩盐生意,到楚国才回来。” 婧忍不住笑道:“什么大人小人的,你是我舅舅呀!” 管仲又问道:“贩盐利润如何?” 舅舅道:“贩盐本来获利甚丰。可现时不行了,利大头被盐霸夺去,商人深受其害。”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以前贩盐,直接从盐民手里收购就行了。朝廷的官海大计颁布以后,就只能从官盐场批盐,可把商人害苦了。” 管仲忙问道:“商人直接从官盐场买,免得一户户收购,不是更方便吗?” “方便是方便,可盐场净捣鬼,在秤上作手脚。大秤收,小秤出,低价收,高价卖。钱全让他们夺去了。”舅舅诉苦道。 管仲点点头:“唔,原来如此!” 这时,院内传来恶声恶气的喊声:“店家,住店的有不三不四的人吗?” 店伙计的声音:“没有,都是来贩盐的。” “不行,我得亲自查查!”随着声音,“咣”地一声门被推开,对管仲等人吼道:“你们都是贩盐的吗?” 管仲没理睬他。 舅舅答道:“是贩盐的。” 恶汉道:“这里的规距你们要知道,只许到易老爷的盐场去装运,不准到处乱跑,如有违反,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又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要是不熟,可以找我,有你们的好处。”说罢,大摇大摆而去。 舅舅气愤地说:“这班狗东西,如狼似虎,专门搜刮商人,好多商人都不敢到齐国来作买卖了。” 管仲点点头,沉思起来。 6.十万火急 管仲一行,来到海边。 婧是第一次见大海,只见无边无际,蔚蓝一片,海天一色,点点渔帆与群群海鸥共舞,层层波浪,似千军万马奔腾。海边金黄色的沙滩,象一匹巨大的黄绸。婧坐在沙滩上,尽情地呼吸那清新,带有咸味的海风,心旷神怡。 海边上,搭起一片片用荆条编成的篱笆院落,盐民就住在里边。 管仲走进一家院落,只见院子里一溜放着十几个大瓦盆,盆里都盛满了盐水。他走近一看,水面大都结痂沉盐了,旁边有七、八篮子盐土,两把小竹扫帚,还散乱地放着些草席、瓦罐、盆、勺等淋卤用具。简易的土房中,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和一个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正在喝酒。菜肴是煮得透红的大虾和大蟹子,他们见管仲进来,忙站起身来,惊奇的目光集中到管仲身上。 那个络腮胡子问道:“先生可是来买盐的?” 管仲点点头:“正是。” 五十多岁的人忙道:“先生买盐可到盐场去。” 管仲坐在席上,拿起一只大螃蟹吃起来,边吃边说:“好鲜啊!” 两位盐民也在席上坐下。 管仲问道:“你们煮盐的买卖好吗?” 络腮胡子大声道:“好个屌!俺一包盐足足二百斤,可到盐场那里一过秤,只有一百二十斤。他秤上有鬼!” 老者忙道:“小声点,当心惹祸!” 络腮胡子吼道:“反正这碗饭吃不下去了,怕他个屌!” 管仲道:“盐霸这么坑害你们,你们为什么不上官府告他?” 老者压低声音:“听说,这盐场的易盐司在朝廷里有人,你上哪里告?”顿了顿,小声劝道:“这易盐司可厉害着呢,前些日子刘老汉把盐偷偷地卖给一位姓马的盐商,经果姓马的盐商被扔进海里喂了鱼,刘老汉也被打成重伤,至今还躺着呢!客官,你少管闲事。十天前来了个客官,也到处问这问那的,不知怎么得罪了易盐司,他把主仆二人抓起来了。” 管仲一惊,忙问道:“那客官什么长相?” 老者道:“看上去比你年长,个头比你矮,他说他是盐商,可俺看不大象,说话挺有学问的。” 管仲神经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鲍叔牙?这些盐霸如此穷凶极恶,如果鲍叔牙落到他们手里,可别有什么危险。 正这时,那个昨晚查店的恶奴一步闯了进来,指着管仲喊道:“老子昨晚就看你不地道。不让你们乱跑,你偏要乱跑。走,跟我走一趟!” 管仲走出窝棚,对侍卫使了个眼色,对恶奴问道:“去哪儿?” 恶奴吼道:“去见易老爷!” 管仲不屑一顾地看了恶奴一眼:“哪个易老爷?” 恶奴上前一把抓住管仲:“你不认识易老爷?叫你认识认识,前几天有两个人也说不认识易老爷,已经抓起来了,走,乖乖跟我走!” 侍卫纵身挥拳,将恶奴打翻在地,把他双手反剪,用力一按,那恶奴疼得直叫娘。 管仲问道:“前几天你们抓的那两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快说!” 恶奴道:“听说叫鲍叔牙,可不是我抓的。” 管仲大惊,忙又问道:“现在何处?” 恶奴答道:“关在易老爷的黑牢里。” 管仲叫侍卫将恶奴绑起来,交给窝棚里的长者:“老人家,我是相国管仲,请你们把这个坏蛋看好,千万别让他跑了!” 二人一听是相国,连忙叩头:“小民有眼不识泰山,相爷恕罪!” 管仲把二人扶起来,说:“应该谢谢你们。” 络腮胡子激动地说:“相爷来了,俺盐民就有盼头了,相爷,一定得狠狠治治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坏种。相爷放心,俺一定把这个坏蛋看好!” 管仲对侍卫甲道:“立即持相府令牌,调一乡之兵,战车三十乘,火速到驿店见我!” 侍卫甲:“是!”飞奔而去。 婧兴冲冲从海边跑过来,手里拿两只大海螺,一看这个场面,连忙把海螺扔掉。 管仲对婧道:“赶快上车!” 7.鲍叔牙遇难 鲍叔牙确实被盐霸易容关进了死牢。 易容是什么人?他是易牙的弟弟。这个人自幼就是个地痞,不干正事。易牙进宫后,千方百计安排他到盐场来当了盐司。这海边盐场虽然偏僻、荒凉,可山高皇帝远,在这里他就是太上皇,而且这个盐司肥得很,可以大把大把地捞钱。他打着官府的旗号,把秤改造成鬼秤,盘剥盐民和盐商。还弄了十个美女供他玩乐,整日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谁要是触犯了他,轻者打个半死,重者扔进大海。十天前,恶奴报告说鲍叔牙在盐民中间活动,他不大相信,鲍叔牙乃堂堂亚相,跑到海边来干什么?便派人把鲍叔牙主仆二人抓了来。一问,果然是鲍叔牙,他便慌了手脚,放了不行,鲍叔牙可不是等闲之辈,是桓公的师傅,又是管仲的至友,他到盐场来了解了那么多情况,放了他自己决不会有好果子吃,轻者丢了乌纱帽,弄不好连命也保不住。他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鲍叔牙,反正他是微服私访,把他扔进大海喂鱼,把所有的知情人统统干掉,神不知鬼不觉。可他又怕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后果就大了,有可能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为此,他派了他的叔伯兄弟易全火速到临淄请示易牙。易全走了以后,他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坐也不安,卧也不宁,酒也不香,饭也不甜,眼巴巴盼望着易全赶快回来。就这样一直眼巴巴等了七、八天,易全终于回来了,他把易全拉进密室。 “大哥怎么说,你快说!”易容迫不及待地问。 “大哥让我告诉二哥,鲍叔牙是自己不小心掉到海里淹死的,手脚一定要做得干净,不能留任何把柄。”易全说完端起酒爵,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又说:“大哥说,鲍叔牙是管仲的臂膀,专门和大哥作对,机不可失,要快下手!” 易容脸上露出杀机,将案一拍:“好,今晚就下手,你把鲍叔牙带到这里来。” 一会儿,易全把鲍叔牙和侍从带进来。鲍叔牙身着盐商服,反绑双手,来到密室中,大义凛然。 易容奸笑道:“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是真鲍叔牙,还是假的?” 鲍叔牙冷笑一声,鄙夷地说:“凭你还不配问我!” 侍从高声道:“鲍亚相是君上的师傅,管相国的兄长,你敢动亚相一根汗毛,叫你满门灭绝。” 易容冷笑一声问侍从:“你说他是鲍叔牙,那我问你,鲍叔牙乃朝廷重臣,来这里干什么?” 侍从道:“鲍亚相是奉君上和管相国之命,下来体察民情。” 易容转身对鲍叔牙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鲍叔牙怒目而视,昂首不语。 易容凶相毕露地说:“看来还是假的,好啦,让他们二位到大海里去体察体察鱼情吧!”他对易全说:“你亲自去办!” 又附在易全耳边嘀咕了几句。 易全与二名恶奴把鲍叔牙和侍卫装进麻袋。 鲍叔牙仰天长叹:“可怜我鲍叔牙叱咤风云半生,今天不明不白地死在小人手里。易容小子,主公和管相国决不会饶恕你们的!” 易容笑道:“哈哈,你到底承认了不是!鲍叔牙,你放着高官不当,跑到海边乱窜,失足掉进海里淹死,跟我易容可没有什么相干!” 8.“天不灭管鲍之交” 管仲焦急地站在驿站门口。 一队战车和三百名士兵疾驰到店门前,第一辆战车上跳下一名戎装大夫,跑到管仲面前,双手施礼道:“北属大夫田烈参见相国!” 管仲命令道:“本相命你立即攻取易容住宅,不准放走一人,抵抗者就地诛杀,易容一定要活捉!” 田大夫:“遵命!”他跳上战车,大吼一声:“跟我来!” 管仲亲自带着十乘战车,急驰至易容住室后边的山崖上。 山崖有二十余丈高,山崖下边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管仲带人赶到山崖上,只见两名恶奴正从车上抬下两只麻袋。 鲍叔牙的侍从在麻袋里高喊:“无法无天的贼徒,胆敢害鲍亚相!管相国,你在哪里?” 易全恶狠狠地一挥手:“把他们扔下去!” 两名恶奴抬起装鲍叔牙的麻袋,来到崖边,刚要往下扔,只听“嘣”的一声响,一名恶奴应声倒下。另一名恶奴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儿,一支利箭飞来,正中恶奴的后心窝。 易全大惊,回头一看,只见管仲正弯弓向他瞄准,忙跪地求饶:“好汉饶命!” 侍卫上前将易全捆起来。 管仲忙把麻袋解开,为鲍叔牙松绑:“鲍叔兄,你受苦了!” 鲍叔牙见是管仲,猛地抱住他,热泪奔流:“夷吾弟,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管仲擦一把泪道:“天不灭管鲍之交!” 9.严惩盐霸 管仲之所以料事如神,是因为他亲自进行了调查研究。他发出调查命令后,便驾车在海边侦察了一番,特别对易容的住地四周看了个仔细。根据那位老者提供的情况,他断定易容住宅后边到山崖是一片树林,没有人烟,崖下水深浪急,是个害人的理想场所。鲍叔牙被抓还是十天前,这么大的事儿易容不可能不向易牙报告,从海边到临淄,往返最快也需要八到九天的时间,他到海边巡查,虽然是微服暗访,也难免走漏风声,万一易容察觉,提前下手……想到这里,他顿时紧张起来。他估计易容如果杀鲍叔牙,只能是秘密进行。因此,他派北属大夫带兵攻易容住所,活抓易容,他亲自带人来到这悬崖上来。情况完全证实了他的判断。 北属大夫将易容及一班恶奴全部活捉前来向管仲交差。管仲和鲍叔牙商量,决定在盐场召开一个宣判大会,揭露盐霸的不法行径以稳定盐民情绪,保护盐商利益,使盐业政策深入人心,来促使煮盐事业的发展。 一场奇特的审判大会在盐场开场了。 管仲、鲍叔牙端坐在案前,神情自若,稳如泰山。 周围是数千名盐民和盐商。 鲍叔牙站起来,厉声道:“将罪犯拉出来!” 两名军士抬着一杆大秤走进会场,把秤放在秤架上。 人们惊奇地看着管仲和鲍叔牙,二位相爷莫非要审秤? 鲍叔牙指着秤,厉声道:“罪秤!你罪恶深重,你为非作歹,敲骨吸髓,你喝干了盐民的汗,吸尽了盐民的血!有多少盐民兄弟被你害得走投无路,家破人亡!你知罪吗?” 人们愤恨地看着这杆大秤。 鲍叔牙;“盐民兄弟们,你们最辛苦!修盐池、引海水、晒盐、煮盐,一双赤脚整天泡在盐水里,每一粒盐都是你们的汗水,可你们却饥无食,寒无衣,为什么?” 盐民甲:“都叫黑心的盐霸霸占去了!” 鲍叔牙:“盐民兄弟们,你们知道盐霸是怎样坑害你们的吗?” 众人疑惑地看看鲍叔牙,又看看管仲。 鲍叔牙:“现在,我给大家解开这个谜。来人!” 二名军士抬进一包盐,挂到秤架上。 鲍叔牙走到秤前:“这是二百斤盐。”他把秤杆往下一压,挂上秤砣:“你们来看,这是多少?” 盐民甲跑到秤前,仔细看秤星,惊呼道:“啊,才一百二十斤!” 盐民们抽了一口冷气。一老汉道:“我说怪呢,在家里称好了的盐,一到盐霸的秤上就少了一半。” 鲍叔牙把秤杆往上一抬,将秤砣压在二百五十斤秤星处:“你们再来看,这二百斤盐现在变成了多少?” 婧的舅舅跑上去一看,惊叫道:“二百五十斤!这一包盐就坑俺五十斤,怪不得俺一年到头贩盐挣不着钱呢!” 人们恨得咬牙切齿,怒吼道:“砸了它!” 鲍叔牙怒喝一声:“将这罪秤剖心破腹示众!” 两名军士抬起秤,狠命朝石头上摔去。“咔喳”一声,秤杆断了,流出了水银。秤杆里边是空心的,中间有一道长槽,近秤尾处还挖着一个鸡蛋大的坑。 人们骚动起来。老者向管仲、鲍叔牙跪下道:“相爷神明,为俺盐民作主!” 众人也一齐跪下,喊道:“谢相爷!” 管仲忙起身将老汉扶起,大声道:“大家请起!” 众人起身。 管仲道:“盐民兄弟们,国君关心咱们盐民,特派我和鲍太傅前来察看。” 众人:“谢君上!” 管仲:“现在,盐霸除了,他们的阴谋揭穿了。为了防止出现新盐霸,我们要加强渔盐管理,保证公平交易。今后,你们再发现有人捣鬼,要及时报官,一定严办,决不轻饶!” 众人:“君上英明!相爷英明!” 管仲又对众盐商道:“盐商兄弟们,你们为大齐的渔盐生产出了大力,奔波流通,我代君上感谢你们。大齐的渔盐,要通过你们,卖到中原各国,你们辛苦了!” 众商人:“大齐有明君贤相,我们放心了!” 10.易牙烹子 易牙从齐王宫回到家里,一头扎到睡榻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叹起气来。 五岁的儿子易虎跑到榻前,抱着易牙的手:“爹爹,吃饭啦!” 易牙烦燥地一挥手,把儿子推了个仰巴叉:“去去去!” 易虎委屈地从地上爬起来,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看着爹爹。 易虎娘走上前来,伸手摸摸易牙的前额,轻声细气地问:“怎么啦?他爹,身子不舒坦?” 易牙长叹一声。 易虎娘又关切地问道:“是朝廷上遇到不顺心的事儿?” 易牙吼道:“少在我身边穷嘟噜,一边子去!” 易虎娘低眉顺眼,陪着笑脸又道:“不管咋着,得先吃饭呀!” “吃饭?赶明日咱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 易牙朝妻子吼道。 易牙确实遇上了大麻烦,是他的弟弟易容给他惹的乱子。本来,易容在海边当盐霸,横行霸道,大秤进小秤出,鱼肉盐民,不断有人告他的状,可有易牙在齐桓公身旁,小小不然的也就算了。易牙的烹调技术在齐国那是没说的,桓公又特别爱美食,把易牙当做掌上明珠。别看是个厨子,可朝廷上那些大夫们,见了易牙都刮目相看。那易容自以为靠山硬,越来越肆无忌惮。易牙本来想除掉鲍叔牙,砍去管仲的左膀右臂,为他往上爬搬掉绊脚石。可谁料到易容办事这么不利索,管仲不但救了鲍叔牙,而且识破了易容往秤杆里灌水银的把戏,当场劈了秤,把易容一伙捉了起来,被宾须无定了死罪,已关进了死牢。管仲向桓公报告了此事,桓公大发雷霆。易容死定了,好在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死活不连累哥哥。可管仲着实可恶,非要追究易容的后台,向桓公提议,非将易牙逐出宫廷不可。这管仲,权力大得很,桓公也无可奈何。今天晚饭时,桓公派人告诉易牙从明日起再不准入宫。易牙苦苦哀求,最后,桓公答应他明天再做最后一天饭,后天一定离宫。 对易牙来说,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别看他是个厨子,可心野得很,他做梦也想取代管仲当相国。他不止一次地和竖貂、开方计议,三十年后与管仲见高低。管仲再能,也有老的时候,太阳不能老晌午。不料,这一下子砸了锅。只有明天一天了,还有可能挽回吗?怎么才能使桓公收回成命呢?他知道,桓公也不是等闲之辈,况且这齐国姓姜不姓管,只要桓公决心留下他,管仲也无可奈何。他也明白,桓公之所以宠爱他,就是看中他的一手高级烹调技术。所以,要想让桓公改变主意,只有在饭菜上做文章了。 易牙翻来复去地思索着,不觉已是半夜时分了。他走到院子里,来回踱着走。惶惶如热锅上的蚂蚁。明天这顿饭做什么花样儿呢?说实在的,他浑身的解数都已用尽,再也想不出什么新鲜招数了。这时,他耳边又响起了竖貂的话:“易牙老弟,明天这顿饭可是生死攸关呀!这顿饭要让君上一品尝,就能看出你的忠心,回心转意才行。”是呀,什么饭菜能达到这种效果呢? 鸡叫头遍了。 易牙急得团团乱转。尽管夜风很凉,可他还是急了一身汗。忽然,他想起前些日子与桓公一起外出打猎,那天,桓公射中了一头黄羊,易牙把黄羊烤得外酥里嫩,桓公吃得很香,笑着对他说:“爱卿,你手艺果然不凡,看来,这人间美味除了人肉寡人没尝过,什么都吃遍了吧!”想到这里,易牙眼睛一亮。人肉!对,人肉是可以吃的。可这人肉,到哪里去取呢? 易牙府内侍女仆从一大群,是杀男的好,还是女的好?他又一想,如果随便杀一个人做成人肉羹献给桓公,桓公能不能看出他的忠心?他摇摇头。要是把自己的亲人杀了,那桓公肯定会受感动。亲人只有老婆和儿子易虎,这两个谁轻谁重呢?老婆杀了还可以再娶一个,儿子可就不一定再能生出来。儿子比老婆重,易牙抽出短剑,决定杀老婆。他转念又一想,既然儿子比老婆重,那么是杀老婆还是杀儿子更能表现他对君王的忠心呢?当然是杀儿子。 鸡叫二遍了。 易牙把牙一咬,下了决心。他走进儿子的住室,只见残烛将尽,烛花一跳一跳的。儿子睡得正香呢。他似乎在做美梦,红红的脸蛋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易牙看着儿子,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易虎聪明过人,胸有大志,是他的心肝宝贝,他怎么忍心杀自己的儿子? 可如果不杀,明天就得滚蛋。他的相国梦,他的荣华富贵,就化为烟云。这些,比儿子更重要。他心里骂自己,易牙呀易牙,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婆婆妈妈的儿女情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再说,可以多娶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儿子嘛!于是,他举起了短剑…… 易虎在睡梦中突然咯咯地笑出声来:“爹爹,我长大了当相国!”易牙的剑又无力地垂了下来。是啊,野兽尚有舐犊之情,难道我易牙还不如一只野兽?万一杀了儿子,桓公仍不买我的帐,我不是遗恨终生吗?而且定会落个千秋骂名。 鸡叫三遍了。 易牙终于下了决心。他的前途就在此一举。不如野兽也罢,千秋骂名也罢,他豁出去了!他左手用衣服捂住易虎的嘴,右手举起短剑,一闭眼,将剑刺进儿子的胸膛…… 易牙看看睡榻上的血,再看看手中带血的剑,只觉得眼前金花乱舞,天旋地转,“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中午,易牙将一陶罐人肉羹双手呈在桓公面前。 桓公尝了一口,称赞道:“好香好鲜的肉汤啊!”一连又喝了几口,道:“爱卿,你这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寡人从未尝过?” 易牙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扑通跪在桓公面前:“君上……” 桓公一惊,看了竖貂一眼。 竖貂忙道:“君上,易牙为了让君上尝遍人间百味,将他的儿子杀了,做成童子羹敬献君上。君上,易牙的一片忠心,苍天可鉴呀!” 桓公大吃一惊,问易牙:“这可是真的?” 易牙点头:“为了君上,易牙剖腹剜心也心甘情愿!”桓公大为感动,走上前扶起易牙:“爱卿对寡人如此忠心,实在难得,实在难得呀!” 竖貂叹了口气,说:“君上,可惜易牙明天就要……” 易牙复又跪在桓公面前:“君上,让小人留下吧?只要能伺候君上,怎么处罚小人都行。” 桓公道:“好吧,爱卿,寡人答应你,留下吧。寡人不能没有你啊!” 竖貂:“那相国那里……” 桓公笑道:“寡人主意已定。这点面子,相国会给的。” 竖貂忙向易牙道:“还不快向君上谢恩!” 易牙又一连叩了三个头。 第二章 霸业之始 1.北杏会盟 公元前六八一年,宋国内乱,大将南宫长万杀死了宋闵公,另立公子游为国君。公子游是闵公的叔伯兄弟,宋人不服,又杀了公子游,立闵公的亲弟弟公子御说为国君。公子御说继位,但地位很不牢固,一直没有得到诸侯的承认。此时周庄王驾崩,周厘王登位。管仲审时度势,向齐桓公建议道:“当今诸侯,各自逞英雄,不知尊奉周王。周室虽然衰微,总是天下之共主,诸侯不朝,不向周天子进贡,这种秩序混乱局面应该肃整。现在有一个好机会,宋国遭南宫长万之乱,贼臣虽然死了,但宋君的地位还很不牢固,有可能还要出乱子。君上可派遣隰朋到周朝去,一是祝贺周朝新王登位,二是请周天子下旨,以齐为主,大会诸侯,将宋桓公君位安定,以此作为称霸的契机。这次大会诸侯之后,主公就树起了威信,然后奉天子之命以令诸侯,对内尊重周王室,对外扶持中原各国中衰弱的国家,抑制强暴的国家,讨伐昏淫无道的诸侯,带头抵制外敌对中原各国的入侵,使海内诸侯,都知道齐国坚持正义,大公无私。这个形象一旦确立,各国诸侯必然都来依靠大齐。这样,不需动用兵车,主公的霸主地位就可以成功。” 桓公采纳了管仲的意见,立即派隰朋出使洛阳去朝贺周厘王。果然不出管仲所料,周厘王见齐桓公如此尊重周王室,十分高兴,立即下旨,由齐侯出面大会诸侯,安定宋君。 隰朋回到齐国向桓公汇报,桓公大喜,立即与管仲商量。桓公问管仲道:“相国,这次北杏之会,需要带多少兵车?” 管仲摇头道:“君上奉周天子之命,与各国诸侯相会,带兵车无用,这次大会是衣裳之会。” 桓公想了想,点头同意:“相国之言有理。依相国之见,何时盟会为好?” 管仲答道:“现在是正月初三,可以定在三月初一,三个月的准备时间足够了。” 于是齐桓公立即以周天子的名义发出布告,通知宋、鲁、陈、蔡、卫、郑、曹、邾各国,三月初一在北杏盟会。 管仲安排王子成父率军士在北杏筑三丈高坛,分为三层,坛上左边悬编钟,右边摆上乐鼓,中间摆上周天子虚位。旁边设一反坫(放置东西的土台),摆上玉、帛、酒具等。在高台旁边,盖起高大敞亮的馆舍,以备各国诸侯下塌之用。 二月二十六日,宋桓公御说带一百乘兵车第一个到达北杏。齐桓公与管仲把他安排到馆舍住下。 宋桓公道:“齐侯遵周天子之命召集诸侯集会,帮寡人安定君位,寡人感激不尽。” 桓公笑道:“要感激就感激周天子吧,咱们都是周天子的臣国。” 宋桓公想起到北杏没见到齐国兵车,不禁问道:“齐侯没带兵车吗?” 桓公笑道:“咱们是兄弟相会,带兵车何用,北杏之会是衣裳之会。” 宋桓公听后,连忙下令手下将兵车退到二十里之外。 刚安置好宋桓公,陈宣公杵臼,邾子克,蔡哀侯献舞也带兵车来到北杏,见到会坛如此壮观、排场,馆舍那么宽敞舒适,特别是没见齐国一辆兵车,都十分感动,也学宋桓公样子,将各自的兵车退回二十里驻扎。 四国到达后,其余各国没有音讯,齐桓公又等了三天,眼看会期已到,有些不耐烦了,对管仲道:“诸侯不齐,是不是更改会期?” 管仲不同意,说:“俗语道,三人为众,现在是五国聚会,完全可以按时举行。如果改变会期,是大齐无信用,言而不信,是称霸的大忌。凡是不按期来会的都是不遵王命的,而君上这是第一次会合诸侯,决不能不守信用。” 桓公点头称是:“好吧。” 三月一日上午,风和日丽。 五国诸侯,会集于坛下。相见礼毕,齐桓公首先说道:“诸公,这些年周王室衰弱,天下混乱。寡人奉周天子之命,会群公以匡周室,今日之事,应当首先推举一人为主,然后才可以实施周天子的旨意。大家商量商量,谁最合适?” 陈、邾、蔡三位国君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宋桓公御说独自沉吟不语。 按照当时的惯例,诸侯的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尊卑有序。宋是公国,齐是侯国,为主当推宋国。可宋公新立,还要依靠齐桓公帮助安定君位,当然只能推选齐桓公了。 管仲为了使推举齐桓公得以顺利实现,这两天与陈宣公做了大量工作。陈宣公也很想与齐国搞好关系,便带头发言道:“齐侯是代周天子召集大家聚会,只有齐侯为主才能实施周天子的旨意,谁也不能代替。寡人的意见,应当推举齐侯为盟会之主。” 蔡哀侯也想依靠齐国抑制楚国。楚国老找蔡国的麻烦,不时挑起事端,而蔡实力不及楚。这次来北杏会盟的目的就是要与齐国搞好关系,一听陈宣公发言,忙应声附合道;“陈侯之言有理,这盟会之主非齐侯不堪此任。” 邾是子国,爵位最低,也想讨好齐国,又见齐桓公不带兵车,以诚待人,于是也说道:“寡人同意蔡侯、陈侯的意见,推举齐侯为盟主。” 齐桓公面带喜色,他看看管仲,管仲面色平静,稳重如山,忙抑制住自己的形色,对宋桓公道:“宋公之意如何?” 宋桓公御说很难表态。按爵位他是老大,这盟主应当是他,可他也有自知之明,国内政局混乱,弄不好他这国君都可能当不成,他还要依靠齐桓公助一臂之力。而且,齐桓公是奉周天子之命行事,也只好勉强同意:“既然陈侯、蔡侯、邾子都同意齐侯为盟主,寡人也没什么意见。” 齐桓公向大家深施一礼,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大家如此信赖寡人,寡人从命。好,大家请登坛定盟。” 齐桓公带头,宋桓公次之,第三是陈宣公,第四是蔡哀侯,第五是邾子,鱼贯登上坛顶,两边钟鼓齐鸣,奏起雄壮、优美的齐乐。 音乐声中,五国君先在周天子位前行面君大礼,然后互相交拜,共叙兄弟友情。 隰朋双手捧着约简,在天子位前跪读道;“周厘王元年三月一日,齐小白、宋御说、陈杵臼、蔡献舞、邾克,以天子命,会于北杏,共同议定,扶助王室,抵御外侮,平定内乱,济弱扶倾。有违反盟约者,列国共伐之!” 齐桓公向天子位拱手道:“唯约是从!” 陈宣公、蔡哀侯、邾子各向周天子位拱手施礼道:“唯约是从!” 宋桓公仅向周天子位施礼,没有说话。 管仲看在眼里,向各位诸侯施礼道:“鲁、卫、郑、曹,敢违王命,不来赴会,不可不讨伐,以正王命。” 桓公也道:“四公,敝国兵车不足,愿四公同心协力,予以讨伐。” 陈宣公,蔡哀侯、邾子同声道:“愿听齐侯调遣。” 宋桓公眼望别处,没有作声。 会盟结束,宋桓公回到馆舍,心中闷闷不乐,长吁短叹。 相国戴叔皮已知会盟之事,心中愤愤不平。你齐桓公算老几,竟然在宋桓公面前称大。他认为这是对宋桓公的污辱,也是对宋国的污辱,见宋桓公一个人生闷气。便关切地问: “主公,有什么心事吗?” 宋桓公长叹一声道:“齐侯妄自尊大,打着周天子旗号,越位主盟,置寡人于何地?” 戴叔皮气愤地说:“齐侯太不自量力,全然不顾尊卑位序,这次会盟理所当然地是该由主公主盟。” 宋桓公心烦地说:“齐侯不但主盟,而且号令各国,欲调遣各国兵车,讨伐不参加会盟的诸侯。陈侯、蔡侯、邾子都看齐侯的眼色行事,寡人也无可奈何。” 戴叔皮冷笑一声,道:“这次北杏会盟,应该有九国参加,可只到了五国,可见齐侯威望不高。” 宋桓公道:“寡人看齐侯,志不在小,摆出一副霸主姿态,此人不可小看。” 戴叔皮道:“主公英明。现在齐侯还没成气侯。他是想借各国诸侯的力量达到他称霸的目的,如果他真能统帅五国之兵,征服了鲁国和郑国,那他就真成了霸主了,齐侯称霸,对宋国不是好事。依臣之见,与会四国,唯宋为大,宋国不听齐侯招呼,陈、蔡、邾三国也不会死心塌地跟随齐侯。这样,北杏会盟就告失败。” 宋桓公点头赞成:“是啊,寡人到北杏来,是为了得到周天子的肯定,以巩固地位,现在目的已达到了。” 戴叔皮忙道:“对,主公的目的已达到,就没有必要再在此地停留。” 宋桓公想了想,忽地从席上站起来:“对,寡人堂堂公国,为何要受制于齐侯!传寡人令,今晚立即启程返回。” 戴叔皮忙附会道:“主公果然英明,给齐侯来个下马威!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臣以为五更启程为好,那时刻,神不知,鬼不觉。” 宋桓公表示赞同:“好,爱卿快去安排,做好准备,五更启程!” 第二天一早,齐桓公发现宋桓公不辞而别,十分恼火。这无疑是给他身上泼了一盆脏水,立即要下令,让大司马王子成父和大将军公孙湫赶回临淄调兵把宋桓公追回来,却被管仲阻止。管仲不慌不忙地道:“主公,宋背盟逃归,罪当该伐,但他可以不信,咱们不能不义。主公是替周天子召集诸侯,宋公的逃归背盟是背叛了周天子。因此,可向周天子汇报,由周天子下令讨伐,这样,师出有名。不过,眼前还有比伐宋更急切的事等待主公去办。” 齐桓公看了管仲一眼,问道:“还有什么事比伐宋更急?” 管仲道:“宋尽管背盟,他总还是到北杏来了。可鲁国连会盟都不参加,鲁侯无视主公事小,无视周天子罪莫大焉,应当先伐鲁国,不制服鲁国,怎么能制服宋国。再说,鲁国离齐国最近,讨伐最便当。” 齐桓公一听讨伐鲁国,顿时一股无名火袭上心头,长勺兵败的耻辱他时时刻刻铭记心中。他立即同意管仲的建议:“相国之言甚合寡人之意,那就同陈、蔡、邾三国一起,伐鲁!” 管仲又道:“伐鲁先伐遂国,这遂国国小力弱,是鲁国的附庸,大军一到,倾刻即可攻下,不费吹灰之力。遂国一破,鲁国必定害怕,因为他心虚。主公派一名特使到鲁国,责备鲁侯不来北杏会盟。主公再派人送信给鲁侯之母文姜夫人,文姜夫人是主公的姐姐,肯定不愿齐鲁大动干戈。鲁侯内迫母命,外怵兵威,必将求盟。如果鲁侯主动要求加盟,主公应当欢迎,鲁国可不战而盟。平鲁之后,再同周天子派来的军队一同伐宋,那一定是势如破竹。” 齐桓公笑道:“相国计谋,果然高人一筹,就按相国说的办!” 齐桓公亲自率领齐、陈、蔡、邾四路大军,进攻遂国,那遂国是弹丸之地,哪里经得住如此大军压境,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灭遂之后,大军向鲁进发。 2.鲁庄公慌了手脚 消息传进鲁宫,鲁庄公果然慌了。一个齐国就很难招架得住,再加上陈、蔡、邾三国大军,如何抵敌?连忙召集群臣计议。 公子庆父挺身而出道:“齐侯既然不汲取长勺兵败的教训,又敢侵犯鲁国,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臣愿带兵击退齐军!” 施伯忙出班秦道:“不可,不可!兵戎相见,决非上策!” 鲁庄公看了这位智囊一眼,问道:“施爱卿有何高见?” 施伯道:“臣以前曾说过,管仲是天下奇才,齐国在他治理下日渐强盛,已不是过去的齐国了。管仲精通治兵之道,现在的齐军也不是以前的齐军了。再加上陈、蔡、、邾三国军队,不可与他硬碰硬,这是其一。其二,北杏之会,齐侯以周天子名义召集,鲁国未去出席,是违背了周天子的命令,鲁国不占理。现在,齐侯打着周天子的旗号来讨伐,师出有名,不可抗拒。” 庄公急得直搓手:“那,寡人要如何办才好?” 施伯道:“齐鲁两国虽然一向不和,但还是有和睦的基础的。眼下,臣以为主公可主动向齐侯请和加盟,齐军一定会不战而退的。” 庄公听了,一时拿不定主意,忙向长勺之战令齐军丧胆的曹刿问道:“曹大夫有何高见?” 曹刿道:“施大夫之言,与臣所想完全一致,这一仗不能打,应当求和加盟。” 正这时,殿卫官通报:“回禀君上,齐侯派人送信来了。” 鲁庄公忙取过信,展开看起来,只见信上写道:“寡人与君并事周室,情同兄弟,而且齐鲁世有婚姻之好。北杏之会,乃周天子之命,君不与会,不知是何原因?周天子令寡人兴师问罪,君如有话说,可修书遣来使带回。” 庄公掩信沉思,又想起昨晚母亲把他召去,对他说的话,“齐鲁世为甥舅关系,怎么老那么不和睦?要和好为上,不要动干戈。”想到这里,鲁庄公下了决心,对施伯道:“施爱卿,马上修书一封,回复齐侯,就说寡人因身体有病,未能赴北杏之会。齐侯以不遵王命兴师讨伐,寡人知罪。然而兵临城下,签订盟约,寡人不能接受,如果退兵至柯地,寡人立即携带玉帛前来请罪加盟。” 施伯道:“臣遵旨。” 大司马曹沫出班秦道:“君上如与齐在柯地会盟,臣愿随主公前往!” 鲁庄公犹豫不决地说道:“乾时之战,卿是齐国手下败将,再随寡人前去,恐怕齐人会笑话的。” 曹沫奋然道:“知耻然后勇。臣愿往!” 庄公点头道:“好,曹司马壮志可嘉,寡人带你前往。” 3.曹沫手剑劫齐侯 齐桓公采纳了管仲的尊周天子而令诸侯的战略,尝到了甜头。北杏之会虽然效果不十分理想,却也出了一次风头,尝到了当盟主的滋味儿。继而统率四国之兵,灭遂国、伐鲁国,所向披靡,心想事成。他对管仲的信任程度进一步加强,管仲确实是位了不起的人才,几年时间齐国就从混乱走向稳定,国库充盈,军力大增,百姓安居乐业,歌舞升平。他真正体会到管仲的治国思想,要先得民,必先富民。“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政之所废,在逆民心。”对外,则高举周天子的旗号,亲近稳定的国家,依靠稳定、有实力的国家,离间内部涣散的国家,灭亡昏暗动乱的国家。这次四国联军讨伐鲁国,他感到理直气壮。果然不出管仲所料,鲁国派人请求加盟,他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立即下令退兵到柯地。为了显示实力和威风,他决定把与鲁国的这次柯地之盟搞得隆重热烈。 鲁庄公带着曹沫等一行人马,按期到达柯地请罪加盟。 一到齐国,鲁庄公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沿途所见所闻,使他处处感觉到齐国的繁荣昌盛。那一片片青翠欲滴的农田,那一群群面带喜色、辛勤劳动的百姓,不由他不叹服管仲的治国本领。几年时间,齐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后悔当初没采纳施伯的意见,千方百计把管仲留在鲁国,如果鲁国也有管仲这么一位相国就好了。一到柯地,更令他吃惊,只见馆舍全是新建造的;服侍人员一个个彬彬有礼;军士们在街上行走,一律排队前进,步伐齐整;市场上货物充盈,人群中不少鲁国人,一看就能分得出来。齐国人衣冠齐整,落落大方,处处表现出富足的派头;鲁国人一个个衣着不整,面含饥色。这一夜鲁庄公想了很多,大半宿没睡好觉。 第二天,齐桓公派大司行隰朋来请鲁庄公到盟坛会盟,庄公急忙登车,曹沫率领兵车,来到盟坛。只见坛下,一队队英武的军兵按东西南北四方各自分列,手举青红黑白四种旗帜,由将官统领,整齐威壮。盟坛高七层,每层都有将士执着黄旗把守,坛上树起大黄旗一面,绣着“方伯”两个大字,大旗旁摆放着一面大鼓,大司马王子成父立在鼓侧。坛中央摆设香案,案上摆放着朱盘玉盂,盛着歃盟用的器皿。两边设两处反坫(土台),一坫上放金尊,一坫上放玉斝。坛两边树着两根石柱,拴着黑牛、白马,是歃盟用的牺牲。 鲁庄公一到坛下,东郭牙迎了上来,说道:“主公有令,只许一君一臣登坛,余人留在坛下。” 鲁庄公看看曹沫,曹沫面无惧色。他已做好了充分准备,内穿铠甲,怀揣短剑,身佩长剑,如果齐桓公居心不良,他就拚命。曹沫大声问东郭牙:“齐侯也是一君一臣吗?” 东郭牙笑道:“只有主公与相国,还有服侍会盟的大司行隰朋大夫。” 曹沫对鲁庄公道:“主公勿忧,请登坛!” 东郭牙指指曹沫手中的长剑道:“今日两君会盟,相互赞礼,怎么带凶器?请曹司马把剑留下。” 曹沫圆睁双目,两眦尽裂,大吼一声:“我是主公护卫,护卫哪有不带剑之理!”他推开东郭牙,扯着庄公,历阶而上。 来到坛上,齐桓公深施一礼道:“鲁侯,一路辛苦。” 鲁庄公急忙还礼道:“寡人因身患小恙,未能出席北杏之会,有辱王命,寡人知罪。齐侯如此大度,寡人甚感惭愧!” 桓公笑道:“身体有病不能赴会,寡人怎能怪罪?鲁侯今日来柯地会盟,也不晚呀!” 管仲任会盟司仪,高声道:“会盟仪式开始!” 王子成父击鼓“咚咚咚咚……” 三通鼓罢,管仲喊道:“请齐、鲁二君拈香行礼。” 桓公与庄公行至香案前,拈香三炷,对天一拜,又相互一拜,然后将香插入香炉。 管仲喊道:“礼成!请二位国君歃血。” 隰朋将玉盂盛着牛、马鲜血,登上坛来,跪在二君面前,双手捧着玉盂,高陈过头。 桓公对庄公笑道:“齐鲁今结两国之好,寡人愿与鲁侯歃血为盟。” 庄公忙道:“得齐侯垂顾,寡人之幸,鲁国之幸!” 桓公与庄公同时伸出右手食指,去玉盂中沾血。 这时,曹沫突然将身一纵,跳到桓公面前,左手扯住桓公衣袖,右手紧握短剑,怒目瞪着桓公。 桓公将右手往回一缩,那曹沫力大无穷,哪能抽得回来,面呈惊愕之色。 管仲纵身横在桓公身前,以自己的身体护住桓公,厉声喝道:“曹沫将军,意欲何为?” 曹沫大声道:“齐国恃强凌弱,我曹沫要为鲁国讨还公道!” 坛上坛下,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齐国将士们戈矛齐举,目视坛顶,准备厮杀。 随同鲁庄公而来的鲁国官兵纷纷拔剑出鞘,被齐国军士团团围住。 管仲问道:“曹沫将军所指何事?” 曹沫道:“乾时之战时,齐夺我鲁国汶阳之田,至今不退。 今天若答应归还,才能与齐侯歃血为盟!” 鲁庄公紧张得心几乎不跳了。这个曹沫,事前也不打个招呼,突然发难,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坛上坛下都是齐兵,连个躲藏地方都没有,这不是置我于死地吗?他恨恨地看了曹沫一眼。 桓公见管仲挺身保护他,心里稍稍踏实了些。管仲力气不小于曹沫,坛上还有王子成父和隰朋。 管仲回头对桓公道:“君上,臣以为应当把汶阳之田归还鲁国。” 桓公一惊,不解地看着管仲。汶阳之地,那是一大片肥沃的好地呀,好不容易夺到手,怎么能轻而易举地退给鲁国呢?可他看看管仲那坚定的目光,只好点点头说:“好吧,寡人答应。” 曹沫大声道:“国君口里无戏言。”说完松开桓公,退后一步,从隰朋手中一把夺过玉盂,道:“曹沫不才,愿为隰朋大夫代劳,侍候两位国君歃血!”说完,咕咚一声跪到地上,双手将玉盂高陈过头。 齐桓公看了管仲一眼。 管仲点头示意,喊道:“请两位国君歃血——” 齐桓公与鲁庄公各自伸出食指,沾取鲜血,涂于口角旁。 管仲道:“歃血毕,请盟誓——” 隰朋展开盟书,念道:“齐鲁修好,共扶王室。违约背盟,苍天不祐。” 齐桓公与鲁庄公齐声道:“齐鲁修好,共扶王室。违约背盟,苍天不祐。” 管仲道:“盟成——” 曹沫起身,将玉盂还给隰朋。 坛下,齐国卫士收回指向鲁国将士的戈矛,鲁国将士也还剑于鞘,气氛顿时和解下来。 曹沫对齐桓公道:“二君已盟。管仲身为相国,掌管齐国政事,臣愿与管仲歃血定盟。” 桓公道:“寡人言而有信,决不反悔,勿须再盟。” 庄公说:“齐侯金口玉言,曹司马就不要再盟了。” 曹沫高声道:“是,谨遵君命!” 桓公对庄公道:“盟约已成,请鲁侯到馆舍歇息。” 桓公携庄公之手,共同下坛。 桓公回到馆舍,心中不快,被曹沫拉扯的手臂,还隐隐作痛。 蔡姬已摆好了酒宴,她已知道了曹沫持剑劫盟之事,见桓公满脸不高兴,忙端起金爵,笑脸相迎:“君上受惊了,喝这爵酒压压惊。” 桓公接过金爵,看着蔡姬道:“夫人已知道了?” 蔡姬道:“妾已听说,曹沫劫盟,管相国以身护君。君上平安归来,妾不胜欣喜。” 桓公喝了这酒,长叹一声。 蔡姬问道:“君上还有什么不快之事?” 桓公道:“曹沫太狂,竟敢持剑劫盟,管相国太软,竟答应归还鲁国的汶阳之田。” 蔡姬道:“管相国从权达变,处事得体。退还汶阳之田,自有他的道理,君上又何须不快?” 桓公道:“退还汶阳之田事小,只是在大庭广众中,光天化日之下,被逼退田,寡人颜面上太难堪了。也难怪王子成父、竖貂等人愤愤不平。” 蔡姬耽心地问道:“君上后悔吗?” 桓公又叹一口气:“唉!王子成父和竖貂将军要把鲁侯和曹沫捉起来,从严惩戒。” “啊!那样做岂不是陷君上于不义吗?这可使不得呀!”蔡姬着急了。 桓公看着蔡姬,道:“咦?夫人与相国的话如出一辙。” 蔡姬忙问道:“相国如何说的?” 桓公道:“相国说,欲成霸业,必先取信于天下。若言而无信,令出不行,则信义难收,诸侯难服,霸业难成。归还汶阳之田,对齐国无伤,可对于诸侯各国,却树立起了齐国的威望。今日之退,乃为了明日之进。” 蔡姬道:“相国言之有理。为人君者,失信于民尚且不可,何况失信于天下诸侯呢!君上,言必信,行必果,相国之谋,利民利国,功在霸业。君上不要再后悔烦恼了。来,贱妾陪君上喝酒。” 4.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石激起千层浪。 齐鲁柯地会盟之事,引发起齐国朝野议论纷纷,有的赞同退还汶阳之田,有的反时。赞同者有赞同的根据,反对者有反对的理由。齐桓公为此事搅得心烦意乱,在寝宫独处了三天。这一来,更是火上浇油,反对派借此大肆聒噪,闹得不亦乐乎。管仲简直成了齐国的千古罪人。齐桓公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再不出来说话,恐怕管仲很难行政。第四天早上,他决定上朝。 众臣聚集在齐宫大殿内,彼此交头接耳,嘁嘁喳喳,人们在议论齐桓公的登朝的同时,也在谈论着那个晦气的柯地之盟话题。 东郭牙问身边的宾须无:“主公连日不朝,可是身体有恙?” 宾须无摇摇头:“不像,自柯地归来,主公就深居简出,依我看,主公是惊魂不定,心绪不佳。” 东郭牙痛惜地叹了口气:“是呵,汶阳之田,是主公命微臣亲率三百兵车长驱直入,尔后又命微臣戍守此地一年有余,如今拱手相让,别说主公,就连我也觉得心有戚戚,寝食不宁。” 宾须无说:“人们七嘴八古都问我,管相国与鲁侯可有私谋?你说,这等危言耸听,我怎敢有个决断?” 竖貂见东郭牙、宾须无交谈甚密,就从一侧走过来,阴声怪气地说:“怎么样,二位大夫?对相国的大度之风可算领教了吧?人都说,咱齐国的相国是借了曹沫的剑,了却一笔债务。相当初,这汶阳之田可是在乾时之战得的,而乾时之战管相国还是鲁国的座上宾呢!” 东郭牙和宾须无看看竖貂,再互相对视一下,赶紧分开视线,不置可否,顾左右而言他。竖貂不禁一阵尴尬。 正此时,宁越迈着苍老的步子登上大殿。竖貂见状,赶紧迎上去,巴结地说:“大司农一向可好?” 宁越凛然地,口中吐出一个字:“好!” 竖貂弦外有音地说:“大司农虽然一直居守临淄,定也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柯地会盟的事该了如指掌吧?” 宁越不屑理睬竖貂,只是鼻孔里哼了一声。 竖貂更凑前一步:“所以,我要告诉你老,不是我竖貂执意要抵毁管相国,是他要一步步葬送掉齐国,拿着齐国土地白白地送人……” 宁越忿然扭转身,背向竖貂,拂袖而去。 竖貂还不甘心,正要再挑话题,管仲走进大殿,脸色冷峻,步子沉重。众大臣的交头接耳声也霎时安静下来。 管仲站定,面向群臣。管仲视线所到之处,群臣都不由地低垂眼睑,不敢与管仲对视,只有隰朋的眼睛内闪动着同情、忧郁的光芒。两人眼神交汇,心照不宣地微微颔首。 突然,大殿响起内侍的声音:“主公上朝!” 喊声未落,群臣赶紧分立两侧,文武列班。神情凝重的齐桓公款款登至大殿御案前。 群臣一起跪倒:“参见主公。” 齐桓公道:“平身。” “谢主公。”群臣立起身来,站好位置,只听齐桓公开口道:“寡人连日劳累,未能登朝,不知众爱卿有何禀报?”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都是欲言又止。宁越一步跨出,道:“启禀主公,老臣连日狐疑满腹,愁云激荡,今日可否在主公面前一吐为快?” 齐桓公叹口气:“说罢。” 宁越道:“老臣身为大司农,本应只管五谷桑麻,不涉邦交。近日忽闻柯地之事,市井小民尚且私语,身为朝廷重臣,焉能不闻不问?臣问主公有三:曹沫持剑劫持主公,此乃空前之耻,理应千刀万剐,为何优柔退让,而不反戈相击?此其一;汶阳之田已归我版图,沃野平畴,乃将士热血换就,又为何拱手相让?此其二;管仲身为齐国之相,理应上护主公,下保国土,但却一让再让,一退再退,可是身在临淄,心在曲阜?不知居心何在!老臣斗胆,望主公明鉴。”说完后,宁越看一眼齐桓公,再看一眼管仲,拂然退回。 齐桓公沉吟不语,只是看一眼一侧的管仲。管仲镇静若定,毫无动静。 隰朋出列奏道:“臣隰朋认为,柯地之事,已成盟约,此次立盟功大于过,得大于失。” 宁越插上一句:“隰大夫所讲功大于过,可否让老夫明白明白?” 隰朋道:“凡事不可急功近利,亦不可一步求成。曹沫虽有非礼之举,齐国也曾举不义之师。齐鲁两国,本是毗邻,如此你仇我怨,他打我还,必定纠缠是非,终起祸端。一旦战火蔓延,无论临淄还是曲阜,都将永无宁日。君上退还汶阳之田,乃高风亮节,此举一可使主公化险为夷,二可使齐鲁和平相处,三可使诸侯各国领略齐国大国之风。臣以为,主公之举,在于得天下,失汶阳方寸之地,换天下之辽阔,乃高瞻远瞩之为,岂有诽谤诋毁之理?” 宁越冷冷地说道:“隰朋大夫所言,老臣实在费解,小小汶阳尚且难以保全,又何谈天下之大?如此拱手相让,岂不把齐国瓜分殆尽,最终连你我之辈也无立足之地。” 隰朋争辩道:“得天下之大,不在于得失一城一地,而在于威望。正如勇士之猛,不在于高大,而在于威武。” 宁越亦反唇相讥道:“如此畏缩胆怯,威武之风何在?” 隰朋道:“臣所言威武不在于纠纠之气,而在于泱泱之风。何况相国舍身保护主公,面对利剑,凛然不惧,其威武之气,又岂是他人可比?” 宁越冷笑道:“岂有此理!” 齐桓公越听心里越乱,“啪!”一掌拍在案几上,他俩都一齐住了口。齐桓公站了起来,说道:“此事寡人已决定了,不要再说长道短了!退朝!”一甩袖子,转身而去。 众臣面面相觑,也悄声离去。宁越看看管仲,再看看隰朋,哼了一声忿然而去。竖貂将此情此状俱看在眼里,趁机走到宁越身边,竖起拇指,奉承道:“宁越大夫刚正不阿,有胆有识,令人佩服,佩服!” 宁越斜眼看看竖貂,未加理睬,径直向前走去。竖貂回过头来,冲隰朋狡黠地一笑。 大殿内只留下孤独的管仲。他站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刚才他一句话也没说,是想听听朝中大臣们对他到底是怎么个看法。现在清楚了。他感到委屈,感到不平,感到气愤。特别是宁越那激烈的言辞,深重地伤害了他。对退还汶阳之田一事,他已做好了人们七嘴八舌的思想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说他吃里扒外,身在临淄,心在曲阜,好象他成了鲁国的内奸似的。自当相国以来,为了齐国他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别说退汶阳之田是对的,即便是错的,也不应该得到如此的诽谤。他感谢隰朋仗义直言,看来,隰朋是理解他的。可惜鲍叔牙不在,如果鲍叔兄在,可能会减轻他的压力。最让他寒心的是桓公,本来,他企盼桓公能说句公道话,谁料想桓公竟然表了那么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看来,这场风波还要继续下去。 管仲走出宫门,只见荣辱柱前围着一大批人,正在高声议论。管仲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站定,他想听听。 士人甲说:“这次柯地之盟,听说国君差点吃了大亏。” 士人乙说:“咱们国君还能吃亏?” 士人甲说:“坛上都是咱们的人,鲁国只有两个人。咱们国君刚要歃血,那鲁国曹大夫突然拔出剑来,一下子指向咱们国君的胸膛。” 士人乙急忙追问:“那还了得!后来呢?” 士人甲道:“管相国见事情不好,一个箭步跳过去,用身子挡住国君。” 士人丙插了一句:“咱们的人怎么不带剑呢?” 士人甲道:“听说是双方说好了,都不带剑。” 士人丙气愤地道:“管相国不让咱们的人带剑,却让鲁国人带着剑!” 士人甲不解地问:“你怎么能这么讲呢?” 士人乙说:“怎么这么讲?他不是跟公子纠在鲁国呆了好几年么!” 士人丙摇摇头,伤心地道:“汶阳那地方我去过,水美土肥,还给鲁国,太可惜,太可惜啊!” 士人乙道:“不只是可惜。让人拿剑逼着答应下来,真太丢人士人丙道:“丢人的不是国君,是相国。是他丢了齐国的脸。” 士人甲问:“怎么会是管相国丢了齐国的脸?” 士人乙道:“会盟之后,竖貂大夫他们都主张把曹沫那厮捉来,好好教训一番。可管相国坚决不肯,非要退田不可……” 管仲听不下去了,忧心忡忡地离开。人心不一,众口烁金。看来,只有让时间来说话,让事实来证明了。 第三章 大见成效 1.竖貂的伎俩 易牙杀了自己的儿子做童子羹孝敬齐桓公,齐桓公很动感情,在管仲面前再三夸奖易牙的忠心。管仲也明白桓公的心思,只提了一个条件,就是决不许易牙参与朝政,也不再坚持把他逐出宫去。易牙的御厨地位总算保住了。他恨透了管仲。柯地会盟之后,他到处散布管仲的坏话,恨不得管仲立即下台。特别是他堂弟易容还关在死牢里,过些日子要斩首。他还存有救易容的念头。与竖貂、开方多次密谋商量,他俩也没有办法,一个劲地骂管仲。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终于商量出一个办法:向管仲实施美人计。 为了进一步取悦桓公,开方想把他的两位堂妹长卫姬、少卫姬送给桓公。竖貂向桓公一禀报,桓公大喜,还着实夸奖了竖貂和开方一顿。竖貂和开方立即出发到了卫国。长卫姬父母一听说要把女儿嫁给齐桓公,立即表示同意,当下接受了开方和竖貂送来的聘礼。事情顺利得简直出乎竖貂、开方的意料。长卫姬、少卫姬听说要嫁齐桓公,也很高兴。竖貂和开方在卫国住不到半个月,两位美人儿就坐上了去齐国的马车。开方还特意从他家的侍女中选了一个漂亮的侍女,一起带回齐国。 齐桓公一听说卫国二姬已到临淄,急不可待地传唤竖貂和开方进宫。 竖貂和开方进内殿拜见桓公,道:“臣竖貂开方叩见君上。托君上洪福,臣等此行不辱使命,迎娶卫国二姬到来,现在外听宣。” 桓公高兴地说:“快,宣她们进来。” 长卫姬和少卫姬进殿,拜见桓公:“拜见君上。” 桓公连忙上前,一手拉起一个:“免礼,平身。”他仔细地看面前这两位美人儿,只见姐妹二人,肌如瑞雪,脸赛朝霞,粉面桃腮,娇媚动人,姿质艳丽,国色天香。不同的是,姐姐长卫姬文静深沉,妹妹少卫姬天真烂漫。把个桓公弄得魂游荡漾三千里,魄绕山河十万重,恨不得把姐妹二人一口吞下肚去,欲火象熊熊的烈焰一下涌遍全身。要不是竖貂和开方在场,他会立即把这姐妹二人抱到榻上。他拚命抑制住欲望,对开方道:“爱卿如此忠于寡人,寡人定当重赏。” 开方忙道:“只要君上满意,臣等不虚此行,这就是君上对臣的最高奖赏。” 桓公满面笑容,对侍女道:“将二姬带去拜见夫人。” 两位侍女带路,二卫姬相随出殿。 竖貂欲跟着进后宫,刚迈动脚步,桓公含笑道:“竖貂爱卿,你与开方爱卿辛苦了,回家歇息去吧。” 竖貂止步,看着桓公。 桓公对侍卫吩咐道:“取白璧十双,黄金百斤,赏赐二位爱卿。” 竖貂和开方谢道:“谢主公。” 二卫姬随侍女来到蔡姬寝殿。只见蔡姬在案几旁正读简策。她音韵清朗地读道:“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 宫女上前禀报:“夫人,主公新选的美人长卫姬、少卫姬拜见。” 蔡姬一惊,抬头问道:“什么?” 宫女答道:“长卫姬、少卫姬拜见夫人。” 长卫姬和少卫姬盈盈而入,跪倒在蔡姬面前:“拜见夫人。” 蔡姬站起来,伸手搀扶起来道:“二位妹妹,请起。” 长、少卫姬站起来。三人互相注视着。只见长卫姬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的光芒,而少卫姬脱口惊叹道:“夫人真美呀!”长卫姬一听,回眸瞪了少卫姬一眼,少卫姬赶紧敛口退后半步。 蔡姬见她二人如此,笑了笑,说道:“两位妹妹请坐。” 长卫姬道:“谢夫人。” 蔡姬道:“君上委托我掌管后宫。两位妹妹入宫,备位如夫人。” 长卫姬低眉顺目,应道:“谢夫人。” 少卫姬真挚地说:“贱妾年幼不懂规矩,今后请夫人多加教诲。” 蔡姬微笑道:“妹妹不必客气。君上乃是有大抱负、大作为的明君,日夜勤劳,励精图治,欲克成齐国霸业。两位妹妹要善事君上,行于正道,切忌侈靡淫戏,荒废国事。两位妹妹自幼生长卫国宫廷,家教有方,不必多说。否则,后宫自有法度,决不宽贷。” 长卫姬忙道:“多谢夫人教诲。” 少卫姬见蔡姬说话和颜悦色,心里也就不那么紧张了,问道:“夫人,后宫之中,也可以弹琴鼓瑟、歌舞娱乐吗?” 蔡姬笑道:“只要不误国事,自然是允许的。想来妹妹一定精于丝竹,技艺不凡了?” 少卫姬羞涩地一笑,又转而问道:“姐姐读的什么书呀?” 蔡姬看了案上的简策一眼,答道:“是管相国新著的《治国》篇。” 少卫姬好奇地问:“管相国非常了不起,是吗?” 蔡姬道:“管相国雄才大略,学识渊博,多谋善断,真是盖世奇才。君上欲成霸业,全靠管相国出谋划策。” 长卫姬从堂兄开方嘴里,对蔡姬已有了几分了解。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前她总以为天下美女都不如她,今日一见蔡姬,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心中油然而生妒意。她也知道,蔡姬进宫已三年有余,可至今没有生过孩子。她想,只要我为君上生个儿子,这正位夫人就是我的。她打定主意,听开方堂兄的话,多亲近君上,争取早日生个儿子。 少卫姬比她姐姐小两岁,今年才十六岁,她对蔡姬很有好感。蔡姬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性情温和,不端夫人架子,还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她自愧弗如。她进宫时心里怕得要命,怕桓公,怕夫人。临来时,母亲悄悄告诉她如何侍候丈夫,男女如何云雨,她一听更感到害怕。今日一见桓公,心里便很高兴,虽然年龄大了些,可是相貌堂堂,一派大国君主的气度,能嫁这样一位丈夫,也不枉活一世。后来又见到夫人蔡姬,感到十分亲切。她感到满心喜欢。 侍女进来,向蔡姬深施一礼道:“夫人,君上传旨,二位如夫人今晚临幸。” 蔡姬虽然开明大度,也感到一股醋味直冲咽喉。她吩咐道:“二位妹妹大喜了,君上今晚就要临幸你们。” 长卫姬喜不自胜,她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说:“谢谢夫人。” 2.“美人留下,计带回去” 管仲今晚心情特别激动。隰朋得到可靠情报:卫国、曹国、纪国、莒国因为齐桓公在柯地会盟上不仅不怪罪鲁侯和曹沫,反而同意归还汶阳之地,十分钦敬,都要派使者到临淄来,与齐国订盟,尊桓公为盟主。这可邦了管仲的大忙,只要此举成功,那些诽言谤语不攻自破。更令管仲兴奋的是事实证明他的战略思想是正确的。作为一名政治家,看到自己的想法变成了现实,这是最大的喜悦和幸福。四国与齐国定盟,无疑奠定了齐桓公的霸主地位。管仲的改革大计,内外政策也必然会大大减少阻力。相地衰征、官山海大计虽然已通告全国,可阻力很大,特别是朝廷中,以宁越为首的老臣、阳奉阴违,虽然已初步见到成效,可很不理想,他决心把这两大改革全面推开。他翻开简策,对相地衰征、官山海大计又认真地研究起来。 侍仆进门来,轻声道:“相爷,竖貂大夫求见。” 管仲一怔,慢慢抬起头:“竖貂?他来何事?”把手一挥:“不见!” 侍仆答应一声“是”转身向外走去。 管仲转而一想,又改变了主意。他连忙叫住侍仆,道:“请他进来吧。” 侍仆答应一声,出去了。不一会,竖貂出现在门口,深施一礼,口中关切地说:“天这么晚了,相国还在为国事操劳?”管仲冷淡地问:“竖貂大夫夜晚来见,是君上有急事吗?” 竖貂道:“不是。” 管仲又问:“那么,竖貂大夫是有事找我吗?” 竖貂献媚地道:“相国为了大齐鞠躬尽瘁,大齐有今日之强盛,都是相国的功劳。” 管仲皱了皱眉,说道:“竖貂大夫此言差矣,我管仲乃一国之相,不过辅佐君上而已。” 竖貂忙道:“对,对,大齐有如此明君贤相,实在难得。”管仲冷笑一声:“竖貂大夫今晚就为说这几句话而来吗?”竖貂环顾左右无人,小声道:“在下到卫国为君上迎娶长、少卫姬,也给相国选了一位,真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啊!” 管仲一愣:“有这等事?怎不带进来?” 竖貂陪着笑脸说:“相国稍待,立刻就来。”起身出门。 管仲也站起来,注视着书房门口。不久,竖貂带着卫女沿门外甬道走过来。卫女一出现在门口,管仲的眼睛就盯住了:真是貌若天仙,美妙无双啊!只见那卫女盈盈下拜,口中道:“小女子叩见相爷。” 管仲连声夸赞道:“好,好,请起。” 竖貂凑到管仲跟前,笑嘻嘻地问:“相国,还满意不?” 管仲笑了笑,说道:“那就谢谢竖貂大夫,人我收下。” 竖貂紧跟着小声问道:“相国,易容是易牙的兄弟,念在易牙侍奉君上有功,是否可以从宽发落?” 管仲明白了,原来如此!他不由笑了:“好说,好说,看在竖貂大夫面上,处决易容时,赏他个全尸就是了。”继而对内室喊道:“夫人。” 婧从内室盈盈而出:“相爷有什么吩咐?” 管仲指着卫女道:“承蒙竖貂大夫美意,给我送来了位美人,以作为从宽发落易容的条件。我已答应处决易容时赏他个全尸。你将卫女带进去问一问,她若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留下就派人送她回家。” 婧微笑着答应道:“是。”引着卫女进入内室。 管仲对竖貂道:“竖貂大夫,还有何事?” 竖貂脸色十分难看,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句话:“谢相国的关照,告辞!” 管仲毫不客气地一伸手:“不送。” 竖貂转身出门,恨得咬牙切齿。 婧从内室里走出来,笑着说:“妾问过了,卫女愿意侍候相爷。” 管仲笑着问道:“那夫人呢?意下如何?” 婧娇嗔地说:“只要相爷高兴。不过,妾以为竖貂此举,恐怕是美人之计吧。” 管仲听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婧不解地望着管仲。 管仲得意地说道:“美人之计算得了什么?美人,咱留下;计,让竖貂带回去!” 3.四国请盟 隰朋的情报是准确的。没过几天,卫国、曹国、莒国、纪国的使者带着四国国君的书信,不约而同地来到了临淄。隰朋高兴得眉飞色舞,急忙进宫向桓公禀报。 齐桓公正在批阅简牍。 隰朋进殿,行过大礼,道:“启禀君上,卫、曹、纪、莒四国使者各受其国君之命前来请北杏不会盟之罪,并请求与齐国订盟。” 齐桓公一听,出乎意料之外,不胜惊喜,急忙立起身来问道:“果真如此?” 隰朋答道:“四国使者正在馆驿侍命。” 齐桓公乐得合不拢嘴,吩咐道:“传旨,寡人要亲自会见四国使者!” 侍者应声出殿传旨。 桓公一脸喜色,问隰朋道:“爱卿,四国使者为何不谋而合,前来订盟?” 隰朋道:“臣听使者们说,君上柯地之举,震惊了各国诸侯,对君上口服心服,有口皆碑,盛赞君上言行一致,有泱泱大国之风,故愿服从君上调遣,前来订盟。” 桓公一怔,想了想,面有愧色,说:“这两个月寡人反复想过,相国所作所为是对的。相国顶着流言蜚语,还孜孜不倦为国操劳。寡人一时没想通,未能为相国排忧解困,寡人有愧于相国呀!” 隰朋也很动情地说:“相国站得高,看得远,深谋远虑,臣等望尘莫及。” 桓公自语道:“是啊,相国之谋,百无一失。” 侍卫进殿禀报:“启禀君上,四国使者到。” 桓公振奋精神,道:“有请四国使者。” 四国使者进殿,跪拜施礼: “卫国使者拜见盟主。” “曹国使者拜见盟主。” “纪国使者拜见盟主。” “莒国使者拜见盟主。” 齐桓公脸上绽放出多日以来最舒心的微笑。盟主,这是两个多么光辉的字,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称谓呀! 4.拜管仲为“仲父” 与四国订盟之后,齐桓公三日没有上朝。他在反省,为什么他会对管仲产生误解,以致使管仲受了那么多委屈。管仲自当相国以来,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推行改革大计。几年时间,齐国从一片混乱迅速大治,国库大大充盈了,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内政理顺了。“叁其国而伍其鄙”已见成效。农业推行“相地而衰征”的政策,过去那种“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田甫田,维莠桀桀”的严重凋敝局面一去不复返了。管仲的“本末并重”,即在发展农业的基础上,发展工商业的官山海大计也取得了明显的成果。渔盐、冶铁、纺织也发展很快,各国客商云集临淄,大大加强了齐国的财力,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可为什么竟为柯地之盟时曹沫的无礼、被迫退还鲁国汶阳之地而对管仲产生了成见呢?成见的产生并不单是心疼那块地,主要的是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现在回想起来,他真后悔,不要说管仲退地的意见是正确的,即使是错误的,也不能因此就动摇了对管仲的信任。幸亏管仲心胸开阔,如果他撂了挑子,那后果,不堪设想!四国来使请求加盟,一下子使他成了真正的中原霸主,这与一块小小的汶阳之田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他下定决心,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动摇对管仲的信赖。官山海大计,相地衰征大计,边关开放大计等等管仲的一系列改革大计还没有彻底完成,他要竭尽全力把改革推向前进。透过柯地会盟及其带来的效果,桓公真正认识到了管仲推行霸业的本质。这么一回想,反省,桓公感到心里亮堂了,浑身轻松了。他做出了一项重大的、关系到齐国命运的决定。 第二天早朝,文武群臣涌进大殿列班,管仲立于班首。 齐桓公在两名侍卫簇拥下,走进大殿。 群臣跪倒,齐声喊道:“叩见主公。” 桓公一挥手道:“平身。” 桓公的目光,将群臣扫了一遍,最后落于管仲身上。他消瘦多了,精神憔悴多了,但那双目光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一股内疚的情感涌上心头:相国,委屈你了,寡人真对不起你呀!他平定了一下情绪,朗声说道:“柯地之盟,退还汶阳之田,相国力排众议,使大齐昭大信于天下。如今从盟者日益增多,大齐霸业初成。相国献计,以王道而霸天下,这是齐国霸业的根本大计,齐国上下,要一体遵行。自今日起,寡人拜相国为仲父,凡有国家大事,全部听从仲父定夺。自今日起,齐国上下臣民,一律不准直呼仲父之名,如有言行诽谤,伤及仲父者,从严治罪,决不宽恕!” 听了桓公这番话,管仲心里象大海涌起了滔天波澜。他没想到桓公会给他这么高贵的地位,这么大的权力。前些日子他心里的委屈、不平,顿时化作了云烟,多么英明的国君啊!他怎么也控制不住激动、喜悦的感情,泪水滚了下来,他急忙用袖子抹去,朝桓公跪倒,大声道:“谢主公。” 桓公忙道:“仲父请起。自今日起,仲父见了寡人,不许跪拜顿首。” 管仲起身,长作一揖道:“臣谢主公。” 隰朋出班,欣喜地朝管仲作了一揖,道:“拜见仲父!” 众臣也一齐向管仲施礼道:“拜仲父!” 管仲连忙还礼道:“不敢!不敢!” 桓公笑着对管仲道:“仲父,你的官山海大计寡人已看过,今日向群臣讲一讲啊。” 管仲道:“所谓‘官山海’大计,就是由国君设官立府,将山之铜铁、海之渔盐,以及国君所用之金、玉、币、帛、皮革、珠宝等类,统一掌管,其利在国,其便在民。为此,拟设金府、玉府、帛府、内府、外府、盐府等,统称轻重九府,由相府代国君掌管。同时,要大开边关,广招天下客商,与诸侯国互通有无。主公如以为可,即请颁旨实行。” 桓公面向群臣问道:“适才仲父所奏设立轻重九府,官山海,开放边关,此乃国家大计,众位大夫意下如何?” 宁越出班奏道:“管相国,不,仲父所奏三条大计,老臣窃以为不可。” 管仲惊诧地看着宁越。 桓公看了宁越一眼,道:“大司农有话请讲。” 宁越道:“治国之道,以农为本。仲父置农本于不顾,却要直接掌管轻重九府,把工商财货作为第一要义,此乃舍本逐末也。” 大臣们在交头接耳。 宁越侃侃而谈:“自周室定鼎以来,天子设轻重九府,近世已逐渐废置。齐国乃天子下属诸侯之国,竟然设立九府,此乃非份越轨、目无天子之举,相国精通史册,深明大义,竟然提出如此主张,老臣以为有失为臣之道。” 竖貂听了讨好地向宁越直点头,翘拇指。而隰朋、东郭牙等几位大臣微微摇头。 宁越越说越激动:“第三,开放边关,更不可施。边关一开,天下客商云集齐国,难免各国奸细混入,我齐国的一举一动,尽为诸侯所知,如何称霸天下!” 桓公目视管仲。管仲泰然自若,成竹在胸,道:“大司农之言差矣!本相国上任,首事农本,设士农之乡十五,已大见成效。仓廪较前充实,百姓家中有粮,有目共睹。下一步还要实行农田新政,这怎能是舍本!” 桓公不由地点了点头。 管仲继续说道:“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富民之道,在于工商。百业兴则百姓富,百姓富则国力强,国力强则霸业成,这怎么是逐末!如今朝廷要费用,百官要俸禄,与诸侯亲善要财帛。工商不兴,钱从哪里来?!诚然,轻重九府是周天子所设,但天子设轻重九府,不在于礼仪,而在于利国利民。如今王室衰微,诸侯离心,一匡天下之责,落到我大齐肩上,设轻重九府乃齐国霸业所需,怎能说成是越规非份之举!” 桓公频频点头,管仲受到了肯定,语调更加铿锵激昂:“商人可通天下之利,既能贩走我齐国的盐、铁,也可运来我大齐所需的财货。富国利民,莫过于商。纵然混入几个奸细,又奈我何?况且,他国的人尚可在齐国为官,来齐国经商,又有何不可!” 众大夫都不由看了开方一眼。隰朋出班奏道:“臣以为仲父之言有功于国,有利于民,应该实行。” 王子成父也出班道:“水至清则无鱼,即使混进个把奸细,奈何我大齐十万雄兵!仲父所奏乃振兴齐国大计,君上应恩准,立即施行!” 宁越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他怒视了隰朋、王子成父一眼,掉过身来,蹒蹒跚跚地,竟然不辞而去。 管仲看看宁越渐渐远去的背景,又回头看着齐桓公。 桓公一击案几,奋然而起:“寡人同意仲父所献官山海之计,开设轻重九府,掌管盐、铁、金、玉、珠宝、货币,由仲父代寡人掌管。边关立即开放!毋庸再议,退朝!” 5.宁越怒斥竖貂 宁越回到家中,心绪烦乱。他没有想到桓公会把管仲抬到如此高的地位。看来,桓公是效法西周文王封姜尚为“太公望”的故事。对于管仲,他认为是个有本事的人,是桓公的好助手。这几年在管仲的治理下,齐国的面貌确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齐国的地位在各诸侯国中越来越突出,齐桓公的威望也越来越高。可是,对管仲提出的以“相地衰征”为中心的农业改革他不赞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管仲要破这个规矩,他看出了管仲的野心,是打着尊周天子的旗号,实际上要取代周天子。作为分管农业的三朝老臣,他决不能对此听之任之。可他不想直接与管仲、齐桓公对抗,便采取阳奉阴违的策略。对管仲提出的“官山海”之计,他更不赞成,认为管仲尽在出风头。现在,官山海具体方案出来了,如果朝议通过,他再反对也没有用了。 如此舍本取末,齐国的前途十分危险,国将不国。他再也忍不住了,在朝堂上放了一炮。本来他以为大部分大臣会支持他的观点,可竟然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他倒上酒,闷闷地喝起来。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宁越仍旧手端酒爵,长吁短叹。 侍仆进来,点上蜡烛道:“老爷,竖貂将军来了。” 宁越眼睛一亮,以为桓公态度转变了,忙道:“快快有请。” 一见竖貂进来,坐下,宁越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君上召见?” 竖貂摇摇头,诡秘地一笑道:“好久没与大司农聊聊了,今晚特来拜望。”边说边从怀里掏出白璧一双,放在案几上。 宁越不解地问道:“竖貂将军,这是何意?” 竖貂道:“大司农乃我大齐栋梁之臣,从僖公到襄公,已是三朝元老。在下十分敬重大司农,区区一双玉璧,不成敬意,聊表寸心而已。” 宁越摇摇手:“竖貂将军请收回玉璧,无功不受禄呀。” 竖貂陪着笑脸道:“大司农对齐国,功盖过天,妇孺皆知。眼下齐国有难,君上被管仲迷惑,乱政当道,大齐的前途,全靠大司农了。” 宁越警惕地看着竖貂。 竖貂继续说:“当年,周武王死后,由年仅十三岁的周成王即位,管叔、蔡叔造反,要是没有周公旦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杀了管叔,周王天下必将毁于一旦。现时的齐国,与当年周成王即位时,何其相似!” 宁越明白了竖貂的来意。他知道竖貂与管仲一直不和,但他对竖貂一直看法不好,认为这是一个小人。竖貂见宁越听得认真,便更直接了当地说开了:“管仲本应死在荣辱柱上,可君上被鲍叔牙蒙蔽,不但没有杀他,反让他当了相国。他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目中对上无视列祖列宗之法规,对下无视群臣的意见,连你这样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也不放在眼里。一意孤行,什么相地衰征,什么设轻重九府,什么关山海,又什么边关开放,长此以往,大齐国将不国啊。” 宁越冷笑着问道:“竖貂将军的意思是……” 竖貂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咱们联起手来,把管仲从君上身边赶走,我们愿意团结在大司农周围……” 宁越感到头上给扣了屎盆子一般,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厉声质问:“你们是谁?易牙吗?开方吗?一群蝇营狗苟的小人!我正告你们,宁越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决不与小人为伍!” 竖貂心里一惊,两眼迷惑地盯着宁越,似乎不认识他似的。 宁越越说越激愤:“管仲是好汉,是硬汉,有胆有识,他的政策是错了,我坚决反对,只要他翻然醒悟,仍不失为一国之相。竖貂将军,我劝你少打相国的主意,别拿鸡蛋去碰石头!” 竖貂站起来,不解地看着宁越。 宁越气得手直哆嗦,一指门外,吼道:“竖貂将军,请吧!” 竖貂哼了一声,朝门外走去。 宁越抓起案上的玉璧扔出门去。 室内,空空荡荡,风吹残烛。宁越越想越气,他似乎受了奇耻大辱,一脚将蜡烛踢翻。 室内一片漆黑。 “哈哈哈……”黑暗中,突然爆发出宁越发狂的凄惨的笑声。 6.智服鲁国 昨天夜里,管仲睡了一个好觉。早晨起来,他走出门去,只见一轮红日从东边喷薄而出。天是那样蓝,空气是那样清爽。 婧在院子里踢毽子。几名侍女陪踢。 婧身轻如燕,技巧娴熟。正踢、反踢、跳起来踢……彩色的毽子时而飞上空中,飘飘荡荡;时而落在她脚面上,稳稳当当。 侍女们手拿健子看婧踢,彼此交头接耳赞美婧的美姿,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情。 管仲被婧优美的姿态吸引,驻足而立,饶有兴趣地观赏。 婧看见了管仲,将毽子踢向一名侍女,来到管仲面前,笑靥如花:“相爷起来了。” 管仲笑道:“踢得好,再来。” 婧摇头道:“不踢了,妾累了,请相爷用早饭。” 管仲开玩笑:“夫人踢得真好看,妙极了!” 婧娇美地一笑。 二人走进室内。 管仲指指案上摆着一扎扎的简册、帛书道:“这些书,夫人读了多少了?” 婧笑道:“没读多少,真难读,累得头都疼了。” 管仲认真地说道:“要耐着性子,多读一些。” 婧娇媚地一笑:“要不就配不上相爷了,是么?” 管仲微笑着,深情款款地望着婧。 侍女在一边笑了,道:“夫人读书可用功了,又是背又是唱。” 管仲问:“夫人喜欢读哪些书?” 婧想了想道:“妾最喜欢史官们采集的那些诗,又好懂,又好记。相爷写的书,妾看不大懂。” 管仲笑一笑,说道:“慢慢就懂了。那都是安邦治国之策,要多读些。” 管仲情绪高昂,看着婧那信服的表情,心里觉得十分高兴。他忽然想起侍女曾说过夫人的诗唱得真美,于是兴致勃勃地说:“夫人,唱一首诗歌听听,我来弹琴。”走到琴架前,扭头看着婧:“唱哪一首?” 婧娇声道:“妾最喜欢《静女》。” 管仲问:“是不是《邶风·静女》?” 婧点点头。管仲弹起琴,琴声悠然。婧伴着旋律起舞,唱道: “文静的少女多么美丽, 她等候我在僻静的城隅。 藏啊,躲啊找不见, 我挠头徘徊真焦急。 文静的少女啊多情又动人, 她送我一支红笛。 红笛闪闪发光呀, 叫人爱呀叫人喜。 她从野外采来一束鲜花, 真是漂亮得出奇。 并非鲜花有多美丽, 只因为它是美人的赠礼。” 管仲与婧一个弹琴,一个歌舞,配合默契。正玩得高兴,侍女进来,低声禀报:“相爷,隰朋大夫求见,在前堂等候。” 琴声戛然而止。管仲起身走出内室。 婧忽然想到:“啊呀,相爷还没吃饭呢!”刚要开口喊住管仲,看到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又咽了下去。 管仲与隰朋在上房席地而坐。隰朋笑道:“仲父,好消息! 鲁侯又派人来借粮了。” 管仲也笑道:“鲁国老找咱们麻烦,这下老实了。” 隰朋佩服地说:“仲父神机妙算,那鲁侯哪是对手!”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自从柯地之盟后,鲁庄公安稳了一阵子。可齐鲁积怨太深,经常搞点磨擦,桓公就与管仲商讨对付鲁国的办法。管仲出了一个主意。鲁国百姓从来以织绨为业,绨是一种厚而滑的绸子。管仲让桓公带头穿绨做的衣服,令左右大臣也都要穿。齐国百姓也都纷纷效法。一时,绨服遍及齐国。管仲下令齐国百姓不准织绨。于是,绨的价格猛增。鲁国百姓一看织绨有利可图,都放弃农活织起绨来。家家纺机响,户户织绨忙。 管仲又贴出告示:鲁国商人给齐国贩来一千匹绨,得三百斤黄金;贩来一万匹,得三千斤黄金。 鲁侯高兴了,织绨发大财了。即使不向百姓征税,财政上单靠织绨就很充裕了,于是下令全国织绨。人人忙着织绨,田地荒芜了,鲁绨源源不断流进齐国。 转眼就是一年。管仲突然命令封闭关卡,不让鲁国的绨进齐国;同时又让桓公和大臣们改穿帛料衣服。于是,齐国上下帛料又大兴,无人再穿绨料衣服了。这一下,可苦了鲁国。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两季庄稼没有收成,鲁国的绨堆成了山,百姓们顿时陷入了饥饿之中,纷纷逃离鲁国,投奔齐国。鲁庄公发现中了管仲的计谋,急忙令百姓停止织绨,可是已经晚了。他只好到齐国购粮,但管仲把粮价一提再提,把个鲁庄公搞得焦头烂额,只好向齐国求救了,老老实实地听从齐桓公调遣。 隰朋讲完之后,管仲眼里闪动着狡黠的目光,哈哈大笑。 隰朋道:“还有一事,要向仲父禀报。大司农宁越下令封锁边关,不让各国商人入境。” “什么?有这等事?”管仲惊异地问。 “商人们已提出抗议,说齐国不讲信用。”隰朋忧心忡忡地说。 管仲怒不可遏,又是这个宁越!他已成了改革的绊脚石,看来非搬掉不可了。 他立即草签了一道命令,交给隰朋道:“你马上赶赴关卡,向客商宣布:招天下客商,是国君制定颁发的国策,任何人无权变更。要向客商们赔礼道歉,同时向他们宣布:凡到齐国来的客商,一律实行优惠。凡单车经商者,客商食宿免费供给;两车者,加供马匹草料;三车以上者,还有美女伺候。” 隰朋一惊:“怎么,还有美女伺候?” 管仲笑道:“我已与君上商量好了,这次后宫清理出的五百名美女,不再分给大臣们了。建一座妓院,供客商们消遣。反正客商们有钱,整年长途跋涉,又不能带女眷,在临淄住不下。要让他们进得来,留得下,才能做大买卖。这件事君上已经同意。” 隰朋指着管仲笑道:“好你个仲父,真想到客商们的心里去了!我向客商们一宣布,准把他们乐死!” 管仲道:“乐死好哇!咱们要千方百计,把客商们腰里的钱留下,越多越好,还不快去!” 隰朋笑着一拱手:“得令!” 第四章 慧眼识英雄 1.竖貂自宫 竖貂在宁越家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后连骂了好几天“宁越老贼”,这老家伙真不知好歹。他知道宁越的后台是上卿国子,也明白只靠他和易牙、开方三人是形不成对管仲的威胁的。如果宁越肯挑头,那么上有国子,下有他们,就可以和管仲较量较量了。他身为中大夫,不好直接拉国子,宁越是最好的人选。原先他只知道宁越对管仲的相地衰征有看法,通过这次廷辩,他发现宁越对管仲的官山海也持反对意见,这相地衰征和官山海是管仲的两根支柱,宁越敢在朝廷上公开反对,说明他与管仲积怨已经很深了。因此,他才拿了玉璧去拜仿宁越,不料被他侮辱了一顿,还把玉璧摔坏了。看来,只有靠自己了。他对桓公也很不满,这几年,他几乎跑遍了中原各国,四处搜寻美女,至今已有一百三十六名了,可他的后宫总管职务却至今没有到手。他也曾直接对桓公提过,可桓公总是笑而不答。他又通过长卫姬做工作,长卫姬告诉他,桓公之所以不让他进后宫,因为后宫全是女眷,男人一律不准进后宫。如果要进后宫,那只有宫刑之人才行。这宫刑就是割掉生殖器,竖貂当然不干。现在看,实现自己的相国梦,必须当上后宫总管,要当后宫总管,只有阉割自己的生殖器了,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他下了决心。 这天晚上,竖貂约集易牙、开方密商此事。 竖貂说:“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管仲的地位是不好动摇的。主公已拜他为仲父,谁再反对他就等于反对主公了。可太阳不能老在正午,我们比他年轻,要等待,要沉住气。易牙弟为此已赔上了一个儿子。开方弟的目的已基本上达到,就剩下我了。” 易牙不满地说:“主公也是,竖貂大哥对主公这么忠心耿耿,为搜寻美女跑断了腿,操碎了心,可连后宫总管也不给。” 开方道:“也难怪,后宫是主公享乐的地方,夫人、如夫人和侍妾、宫女都是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能放心让一个男子汉进去吗!” 竖貂痛苦而坚定地说:“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了,就是自宫。” 开方大吃一惊,摇头反对:“不可,不可,这太残酷了。” 易牙想了想,说:“我很佩服大哥的丈夫气概,不过,这一来大哥可要绝后了。” 竖貂咬咬牙道:“我已有两个儿子了,不会绝后的。” 开方关切地说:“那,嫂夫人她……,愿意吗?” 竖貂苦笑道:“她怎么会愿意!顾不得她了,咱们要干大事情,我豁出去了。” 开方道:“大哥,此事还得三思而行。” 竖貂一掌拍在案上道:“我决心定了!长卫姬也快生产了,我要进后宫。管仲死了以后,齐国的天下就是咱们的!易牙弟,这事就拜托你啦!” 易牙为难地说:“摘鸡阉狗我是干了不少。给人干,这活儿我可是头一遭。” 竖貂为他鼓劲道:“干吧,只要保住大哥这条命就行。” 第二天,竖貂和易牙选了宫中侧殿的一间密室。易牙很有经验,把这间密室堵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空隙。然后火烤,水蒸了三天进行消毒。因为宫刑之后,创口极易感染,服刑者须在消毒的密室中静养一百天才行。易牙准备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用开水煮了三遍,竖貂用的被褥,衣服及一切用品都进行热水消毒。 竖貂要受宫刑了。他先脱了衣服,将全身洗干净,下身用温水洗了三遍,躺在榻上,将两腿搁在特别制作的木架上,用绳子拴牢,再用绳子把身子固定好。不管发生什么情况,竖貂都一动不能动了。 操刀的是易牙,开方在门口守卫。 易牙从锅中捞出匕首,看着竖貂:“大哥,你后悔吗?” 竖貂十分紧张,呼吸急促:“不后悔!三弟,动手吧!” 易牙看了看受刑部位,又道:“大哥,这一刀下去,你可就——” 竖貂不耐烦地吼道:“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就动手吧!” 易牙又道:“大哥,你可得咬紧牙关,要不要把嘴堵上?” 竖貂吼道:“不用,快下手吧!” 易牙把牙一咬,下刀了。顿时鲜血如注。 竖貂痛苦地大叫了一声,昏厥过去。等他醒过来,易牙已收拾完毕,捆住他的绳子也早解开了,只是下体疼痛难忍。 易牙端着一碗煎好的药凑上前来:“大哥,一切很顺利,你喝药吧?” 竖貂一仰脖将药灌下肚去,他抹抹嘴说:“三弟,你做得可真干净利落!” 易牙扶他躺下:“好好躺着,能睡就睡。你放心,一切有我和二哥照料。” 开方进来,笑道:“大哥,真好样儿的!” 竖貂苦笑道:“不这样怎么能当后宫总管!哎哟,我的娘哎!” 桓公听易牙说竖貂自宫,大为感动,急忙跟着易牙来到密室,要见竖貂。 把门的开方一见桓公,急忙跪倒在地:“臣开方拜见君上!” 桓公道:“爱卿平身,寡人要见竖貂爱卿。” 开方忙答道:“君上不能进室,需一百天之后才行。” 易牙喊道:“竖貂将军,君上来看望你了!” 竖貂在里屋喊道:“君上,臣不能给君上叩头,死罪死罪!” 桓公也大声说:“爱卿对寡人如此忠心耿耿,寡人十分感动。爱卿好好养伤,百日后你就是后宫总管!” 竖貂激动地大声道:“谢君上圣恩!” 易牙、开方一齐跪在地上:“我俩代竖貂将军向君上谢恩!” 2.知音 公元前六八一年春天,齐桓公为谴责宋桓公违背北杏盟约,采纳管仲的计策,派隰朋讨得周天子之命,出兵讨伐宋国。周厘王派大夫单蔑,率一百乘战车与齐军一起讨伐。陈、曹二国也申请派军队配合齐国,愿为前锋。桓公便派管仲先率一军先行,会同陈、曹二国军队。他与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统帅大军跟进,约好在商丘集合。 战车隆隆,战马啸啸。整齐威武的齐国军队,斗志昂扬,意气风发,雄纠纠、气昂昂地开出临淄南门。 齐桓公好色,每次出行,都带着夫人侍女。这次管仲也把婧和一名侍女带上,夫妻同乘一车。她依靠在管仲怀中,娇滴滴地问道:“相爷,为何要讨伐宋国?” 管仲摸着婧的秀发,笑道:“夫人,你怎么又问,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婧撒娇地说:“相爷再说一遍不行吗?” 管仲道:“去年三月,君上奉周天子之命,在北杏与诸侯会盟,主要目的是巩固宋桓公的君位,可宋桓公御说竟敢不遵王命,私下背盟逃会,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这还了得!” 婧又问道:“相爷,打仗很危险吗?” 管仲笑道:“打仗哪有不危险的,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能不打仗就不打仗,可有些仗非打不可,要打就要打赢。” 婧笑着说:“看来这次伐宋,相爷定是稳操胜券了!” 管仲肯定地点点头:“那是当然,正义王师讨伐不讲信义之人,战必胜。” 婧突然用手捂住管仲的嘴,把头靠近车窗,掀开窗帘朝外望,管仲也随着向窗外看去。 只见峱山脚下,站着一个身穿粗布褐衣的男子,一只手拍着牛角在高声唱歌。 婧道:“相爷请听,这人唱的歌,不是平常的山歌俚曲,蛮有味道呢!” 管仲笑道:“面对青山,独自一人引吭高歌,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婧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说:“相爷,这唱歌的,象在说些什么给人听。” 管仲也似乎听出了什么,说道:“此人气质不凡,独具一格。可惜军务紧急,否则倒真该见他一见。”对驭手道:“停车!” 骏马收缰,车轮嘎然停止了转动。 管仲对侍卫道:“去,给那牧牛之人送酒肉去,赏赐于他,快去快回!” 侍卫答应一声,跳下车,拿出一包肉,一小坛酒,向牧牛人走去。 车队缓缓继续前进。 一会儿功夫,侍卫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纵身跳上车,说道:“不识抬举的家伙!” 管仲问:“怎么个不识抬举法,说来听听。” 侍卫道:“我拿着酒肉赶到牧牛人跟前,对他说:‘放牛的,相爷赏你酒肉,快点接着。’可那人连理都不理,头也不回,话也不答,兀自唱他的古里古怪的歌儿。我生气地转到他面前,对他说:‘哎,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我们相爷赏赐你酒肉,给你!’他这才看了我一眼,接过酒罐,连声谢也不说,更恼人的是,他打开封盖,举起酒罐,把酒全洒在地上。我火了,喝斥他说:‘对相爷如此不恭不敬,你可知罪?’他朝我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话。嗨,真是个怪人!” 管仲越听越有兴趣,忙问:“他说的什么,你快说呀!” 侍卫想了想,说:“浩浩乎白水,浩浩乎白水哪!” 管仲一下怔住了:“浩浩乎白水……”他凝神沉思,自言自语地重复:“浩浩乎白水……” 婧道:“相爷,你不记得这首古诗了?” 管仲惊疑地看了婧一眼,说:“怎么,夫人记得这句古诗?” 婧想了一想,说:“妾记得古有白水之诗:‘浩浩白水,倏倏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此人很有学问,是想当官。” 管仲一拍婧的肩膀道:“夫人记性真好,这首诗我忘得影也没了。对对,是白水之诗。看来,此人谢绝我的美酒,是想见我一面。”对侍卫道:“传我命令,人马就地休息。” 侍卫急忙鸣锣,军队立即停了下来。侍卫高声道:“相爷有令,就地休息。” 管仲对侍卫道:“你去将那牧牛人带来见我。” 侍卫飞也似地朝牧牛人跑去。 婧在车厢内取出琴,弹起《浩浩白水》,边弹边唱。 牧牛人来了,远远地就听见了婧的琴声和歌声,停步不前,凝神倾听。 管仲在车内道:“请牧牛人过来。” 侍卫回身道:“快,相爷请你到车前说话。” 宁戚没有动,大声问道:“车上坐的可是齐相管仲?” 侍卫一听火了,厉声道:“君上拜相爷为仲父,不准直呼姓名,此人大胆,待我去教训教训他!” 管仲连忙制止,跳下车来,答道:“在下正是管仲。” 宁戚道:“听许多人说管相国礼贤下士,有谦谦君子之风,如今居高临下,矜持踞傲,让人大失所望。” 管仲一惊,对牧牛人作了一揖,肃容说道:“管仲失礼,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宁戚还了一揖,答道:“卫国山野草民,贱名宁戚。” 管仲道:“管仲军务在身,千里出征,途经荒山脚下,忽闻先生对天长歌,特驻足兵马领教。” 宁戚道:“宁戚是长歌当哭,没敢想管相国能驻足停顿。既然相国诚意领教,宁戚也就一吐为快。” 管仲道:“先生请赐教。” 宁戚道:“宁戚乃在野之人,走了不少地方,闻听齐国声名日隆,威风赫赫。宁戚钦佩齐侯是位擎天立地的人,此乃天意所为,齐国称霸,一统天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相国乃天地造化之人,可惜独木难支,曲高和寡,难以左右逢源。” 这句话正中管仲的痛处,他感叹一声道:“先生所言甚是。可要寻求知音,谈何容易!” 宁戚道:“伊尹出身卑微,却辅佐商汤建立商朝;太公望出身贫寒,却辅佐周武王统一天下。山野之中,多有贤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宁戚唱浩浩白水,在于仿效自由自在的游鱼。如今,鱼置于地上,宁戚才长歌当哭。如若相国有滔滔之水,宁戚想游弋其中,上可佐相国纵横天地之间,下可为齐国播种五谷杂粮。故自荐于相国,如果相国唆笑,权当宁戚痴人说梦,就当作耳旁风好了。” 管仲细看宁戚,虽然身体清瘦单薄,但器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十分赏识,大有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之意。 管仲对宁戚道:“先生所言,使管仲顿开茅塞。我看先生谈吐不凡,英华过人,当推荐于君上。”回头吩咐:“笔墨伺候!” 管仲倚车修书一封,亲手交给宁戚,道:“管仲军务繁忙,不能当面向君上荐举先生。再过两天君上亲率大军前来,必定路经此地。请先生将此书信呈于君上,必获重用。” 宁戚将书信接过来,看也没看,藏进怀中,问道:“请问车上何人弹琴?” 侍卫道:“是相爷夫人。” 宁戚看了管仲一眼,道:“宁戚钦佩!” 管仲上车,对宁戚作了一揖,道:“再会!” 战车前进,渐行渐远,管仲三次回头向宁戚招手。 宁戚看着远去的马车,惊喜交加,热泪夺眶而出。 3.“君要择臣,臣也要择君” 宁戚与管仲的这次相见,是他精心安排的。他出身卑贱,家境贫寒。尽管如此,但他下决心要出人头地,干一番大事。他酷爱读书,同管仲一样,从小爱动脑筋。从十八岁开始,他便到处游历,一边给人家打工糊口,一边了解各诸侯国的情况,七、八年的时间,中原几十个诸侯国他转了个遍。他知道,要施展自己的才华,必须有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有位开明国君。他本想为卫国效力,可卫惠公是位平庸的国君,胸无大志,统治卫国三十多年,没有什么建树。卫懿公继位后更糟,这是位标准的花花公子,只知道吃喝玩乐。他打听到齐桓公是位明君,而且有管仲作相国,特别是从北杏之会到柯地之盟,他为齐桓公的开明大度所折服,对管仲大胆改革的胆略和气魄,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决心到齐国去助管仲一臂之力,去施展自己的才华。他听说一位牛贩子要到齐国做买卖,便主动要求帮他干活,只要管饭,不要工钱。牛贩子一听十分高兴,他就这样来到了齐国临淄。不几天的功夫,他就了解到齐国宫廷内部的许多情况,也打听到伐宋的消息,他便以牧牛为由,在这通往宋国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管仲。 与管仲一见面,使他激动不已。管仲确实了不起,谈吐之间处处展露出他那经天纬地之才。他不想卑躬屈节地向管仲乞求,想出了用唱歌的办法,试试管仲有没有学识。他见战车上飘扬着一面写着“管”字的大旗,便高声唱了起来。他一边唱一边瞄着管仲的战车,他多么想管仲能停下车啊!管仲的车果然停下来,并派侍卫给他送来了酒肉。他十分激动,可他见不到管仲不行,就把酒洒在地上,又让侍卫把“浩浩白水”带给管仲,他料定管仲是会见他的,果然不出所料。他知道,凡是有远大抱负的人,有识之士,从来不拘小节,从来瞧不起那些屑琐卑微的小人。他故意将了管仲一军。管仲非但不生气,反而谦虚地向他请教,亲笔写荐书,真仁人君子也! 这两天,宁戚一步也不离开峱山。他不时掏出管仲的荐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前途,看到了实现自己理想的最佳位置。他知道管仲这份荐书的份量。齐桓公拜他为仲父,大小国事一律交他先处理,简直就是太公望与周武王一样。他高兴万分。他激动不已。他眼巴巴地瞅着通往临淄的大路,盼望着齐桓公的到来。这两天对宁戚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来了!齐国威武的大军开过来了!只见旌旗招展,绣带飘摇,盾牌滚滚,戟矛如林,战车如云,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宁戚见一面绣着“方伯”二字的大黄旗,断定那辆车上坐的就是齐桓公,便拍着牛角,放开喉咙,高声唱了起来,唱了一遍又一遍。 南山石呀光灿灿, 有条鲤鱼长尺半。 生不逢尧与舜禅, 短褐单衣破又烂。 从早放牛直到晚, 长夜漫漫何时旦? 桓公坐在车里见路边有人唱歌,听着不大顺耳,便令侍卫把宁戚叫到车前。 桓公一看宁戚,身穿破烂衣服,赤着脚,不堪入目。不过此人眼里透出一股英气,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宁戚也不施礼,说道:“山村野人,名叫宁戚。” 桓公见宁戚不叩拜,全然不懂礼节,生气地说:“你一个放牛的,怎么敢唱歌讥讽时政?” 宁戚一听,心里佩服,这桓公果然英明,是听出道道来了,便笑笑说道:“我唱的是山歌,怎么讥讽时政?” 桓公有几分生气地说:“当今太平盛世,上面天子英明,下面百姓安居乐业。寡人身为盟主会合各路诸侯,命令没有不遵从的,战必胜,攻必克,尧舜盛世,也不过如此!你怎么说:‘生不逢尧与舜禅?’还说‘长夜漫漫何时旦’,难道这不是讥讽时政吗?” 隰朋、东郭牙、竖貂、开方等一齐下车,来到桓公车前。 宁戚冷笑道:“堂堂大国之君,目光何以如此短浅?小人虽山村野民,却也听说那尧舜盛世,百官廉正,诸侯宾服,天下安定,可说是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百姓乐业,国泰民康,不愧为太平景象。可今天,王室衰微,纪纲不振,教化不行,风气败坏。君上虽想一统诸侯,但北杏之会宋桓公背盟而逃,柯地之盟又受鲁将曹沫劫持,中原各国兵戈不息,戎狄不断侵扰,中原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君上却说是‘太平盛世’‘尧日舜天’,岂不令有识之士齿冷?” 桓公越听越气,大军刚刚出城,便遇这么颗丧门星,十分恼火,厉声喝道:“大胆匹夫,竟敢出言不逊,拉下去斩了!” 两边武士一声喊,拥了上去,抓住宁戚捆绑起来,推推搡搡往路边推。 宁戚面不改色,仰天大笑,道:“好啊,昔日夏桀无道,杀了龙逢;殷纣无道,杀了比干;今天齐侯杀宁戚,可谓鼎足而三了。我可以同这龙逢比干两位贤人并列在一起,成为第三位贤人啦,哈哈,杀吧!”说着,头也不回,迈开大步往前就走。 隰朋来到桓公车前,小声说道:“君上,臣看此人威武不屈,浩然正气,并非寻常牧夫可比,一定是个有才能的人,虽直言得罪,应予以赦免。” 桓公听了宁戚的话,心中也震动了一下,此人不怕威逼,不惧刀斧,颇有刚直不阿之气。他暗暗称奇,听了隰朋的话,怒气也渐平了。 竖貂大声说:“牧牛之徒也敢辱骂国君,那还了得?非杀不可!” 蔡姬在车内对桓公说:“君上,妾看此人胸藏韬略,胆识过人,不能杀,可以为君上所用。” 桓公沉吟道:“此人太狂妄了!” 蔡姬道:“大贤不拘小节,大礼不辞小让,君上能赦免仲父一箭之仇,难道不能赦免此人一言之罪吗?” 桓公笑着点点头,道:“好,今天是个吉祥的日子,寡人就赦免他不敬之罪,松绑!” 武士们为宁戚解去绑绳。 桓公从车上下来,走到宁戚面前,重新打量了他一番,说道:“寡人跟你开个玩笑,不过是试试你的胆略罢了。很好,不愧为一名壮士。” 宁戚从怀中取出绢书,双手呈给桓公,道:“有仲父书信一封,请君上审阅。” 桓公一惊,忙接过绢书,展开读道:“臣奉命出师,行至峱山,遇卫人宁戚,此人不是一般的牧夫,而是当世有用之才,君上宜留以自辅,若弃之而被他国所用,则齐悔之莫及矣!” 读罢荐书,桓公笑道:“好,仲父慧眼识英才,所荐果然不错。”转向宁戚:“既然有仲父的荐书,你为何不先呈上来?” 宁戚道:“当今之世,群雄并起,列国纷争,不但君要择臣,臣也要择君。君上如果喜听谄媚之言,厌恶直言相谏,那草民宁愿死在刀斧之下,也不会将仲父的书信取出来的。” 桓公笑道:“这么说,你还是相信寡人了?” 宁戚诚恳地说:“君上能捐弃前仇,信用仲父;今日草民激怒于君上,君上又能宽大为怀,赦草民不敬之罪。不愧为一代明君!草民愿竭尽全力,为君上效犬马之劳!” 桓公大喜,道:“请与隰朋大夫同车,随寡人伐宋。” 4.举火授爵 日落西山,晚霞满天。 齐军宿营了。一座座帐篷如雨后的蘑菇;一堆堆篝火,如繁星点点。 齐桓公兴致勃勃地走进帐篷,迫不及待地对侍女道:“快,快为寡人更衣。” 侍女为桓公除去戎装,换上君服。 桓公吩咐侍卫道:“去请隰朋大夫带宁戚前来见寡人,为宁戚准备一套大夫冠服。还有,请众大夫到寡人的大帐议事。” 侍卫应声而去。 竖貂、开方走进大帐。竖貂自宫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垂涎已久的后宫主管的位子,一天到晚,不离桓公左右,对桓公的一言一行,他都了如指掌。此时见桓公面呈喜色,便试探着问道:“君上更衣,可是为了封赏宁戚?” 桓公点头道:“寡人要拜宁戚为大夫!” 竖貂摇摇头道:“君上,一个山野牧夫,怎能一跃而为大夫?” 桓公认真地说:“大才不可小用,何况还有仲父的荐书。” 开方道:“君上,臣在卫国时,从来没听说过宁戚这个人,看来是无名之辈。此地离卫国不远,不如派人去打听一下,如果确有才能,再封官也不迟。” 桓公坚定地说:“还打听什么?寡人亲自所见,又有仲父推荐,还会有错!再说,有雄才大略的人,一船不讲究生活小节,难免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如果访查出来,想用他还觉着不放心,不用又未免可惜。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寡人的主张。” 竖貂立即见风使舵,朝开方使了个眼色,奉承道:“君上如此胸怀大度,如此贤明,真是为臣们的福气。” 桓公看了竖貂一眼,微笑不语。 东郭牙、宾须无、王子成父等大臣们鱼贯进入桓公的大帐,只见大帐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齐桓公朗声道:“众位大夫,今日行军路上,寡人遇到了卫国人宁戚。此人性情豪爽,胆魄过人,才识超群,仲父也修书举荐。寡人决定,拜宁戚为大夫。” 东郭牙道:“恭喜君上又添臂助!” 王子成父也道:“宁戚确实非同凡响,不奉应,不阿谀,是位刚直壮士,应当重用。” 隰朋进帐,向桓公施礼道:“君上,宁戚在帐外候宣。” 桓公大声道:“排班奏乐,宣宁戚进帐。” 隰朋、东郭牙等群臣立即分列两班。音乐顿起。 宁戚身穿短衣,脚蹬草鞋,走进大帐,叩见桓公。 桓公对宁戚作揖道:“宁戚,寡人拜你为齐国大夫,望你与众大夫同心协力,勤劳国事,辅助仲父,早成霸业。” 宁戚叩拜道:“谢君上知遇之恩!” 桓公道:“为宁戚大夫更衣!” 侍卫引宁戚出大帐,进侧帐,穿上大夫服,戴上大夫冠,蹬上大夫鞋。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这一打扮,宁戚简直判若两人了。他走进大帐,精神焕发,英气勃勃,光彩照人。 桓公大声道:“宁戚大夫,寡人今日举火授爵,望爱卿忠心不贰,效力大齐。” 宁戚跪拜:“臣万死不辞!” 5.宁戚献计 齐桓公率领大军来到宋国的边界,管仲在路边迎候:“君上辛苦,臣管仲恭候已久。” 桓公道:“仲父劳苦。陈、曹两国军队到了吗?” 管仲道:“陈宣公、曹庄公都已率兵来到,周天子也派大将单子蔑率军来到。” 桓公高兴地说:“好,好!” 管仲道:“请君上先到大帐休息。” 桓公向站在身后的宁戚招呼道:“宁戚大夫,过来见过仲父。” 宁戚走上前来,对管仲深施一礼,道:“宁戚参见仲父。”管仲还礼,笑吟吟地道:“主公善于用人,管仲甚感欣慰。 望宁戚大夫大展雄才,为君上早建大功。” 宁戚真诚地说:“仲父教诲,宁戚永志不忘。” 桓公吩咐道:“仲父,请陈侯、曹侯、单子蔑将军到大帐商议军情。” 一会儿,陈宣公杵臼、曹庄公射姑、周天子使者单子蔑进帐,分宾主而坐。 两侧,管仲、隰朋等齐国官员分班列坐。 齐桓公道:“周天子派单子蔑为使者,令寡人与陈、曹二君率师伐宋。如何伐宋,我们要商议个万全之策。” 陈宣公道:“请盟主发令,杵臼唯命是从。” 管仲注目宁戚。 宁戚会意,道:“依臣之见,暂且不必进兵。仲父主张称霸不用兵车。此次奉天子之命伐宋,大兵压境之势已成,但以兵车取胜,不如以德取胜。” 竖貂冷冷地道:“如何以德取胜,倒要听听宁戚大夫高见。” 宁戚不理他,对齐桓公道:“宋国背盟而逃,我们奉天子之命来讨伐,是宋国理屈,我们理直。但宋是大国,若背城一战,难免杀伤太多。如能派一能言善辩之人,说服宋国前来请罪订盟,双方免动干戈,方是上策。” 齐桓公问陈、曹二君:“两位意下如何?” 陈、曹二君点头:“此计甚好。” 竖貂冷笑道:“计是好计,但谁能去说降宋国呢?” 开方:“宁戚大夫献上这样的好计,想必已经成竹在胸了。” 宁戚仍不理他们,对桓公说:“臣虽不才,愿前往宋国,凭口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宋公前来订盟。” 齐桓公:“好,寡人命宁戚大夫为使者,前往宋国。” 6.唇剑舌锋 宋桓公御说听说齐桓公以周天子名义,会合陈、曹等国来讨伐,急忙召集大臣商量对策。大臣们有的主张打,有的主张和,争得不亦乐乎。宋桓公也定不住调,心里火烧火燎。 相国戴叔皮走上殿来:“禀君上,齐国派使者前来。” 宋桓公忙问:“齐军现在何处?” 戴叔皮道:“现离城二十里。” 宋桓公不解地问:“大军不动,只派来使者,是何用意?” 戴叔皮道:“必是前来游说,想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我堂堂宋国出城投降。” 宋桓公又问:“齐国使者是何人?” 戴叔皮冷笑道:“姓宁名戚。不过是个村野牧人,刚由管仲推荐当了大夫。” 宋桓公问:“寡人应如何对待他?” 戴叔皮道:“主公把他召来,故意冷落,看他如何动作。如若出言不当,臣这里举绅带为号,令兵士将他拿下。齐国劝降之计便破产了。” 宋桓公道:“好,依计而行,武士伺候。” 八名武士手持戈矛,跑上殿来,分列两旁。 殿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宋桓公在殿上端坐。戴叔皮立于桓公侧前方,喊道:“带齐国使者上殿!” 宁戚宽袍大带,昂然而入,对两侧执戈武士不屑一顾,旁若无人地走至殿堂门里,停步,对宋桓公长揖道:“齐国使者宁戚参见宋国国君。” 宋桓公端坐不动,面色僵冷。 戴叔皮嘴角挂着冷笑。 宁戚将手放下,仰面望着殿顶,突然大声说道:“危哉危哉,宋国大难临头啊!” 桓公脸现震惊之色。 戴叔皮嘴角的冷笑消失。 宋桓公道:“我堂堂宋国,兵精粮足;寡人居上公之位,在各国诸侯之上。危险从何而来?” 宁戚平视宋桓公问道:“君上自以为比周公怎样?” 宋桓公道:“周公乃是圣人,寡人怎敢与周公相比?” 宁戚道:“周公正当周朝鼎盛时期,天下太平四海安定,尚且能够吐哺握发,接纳天下贤士。而君上你所处的境地,外有群雄并起,你争我斗,内部变乱叠起,两任国君被弑,人心惶惶,国无宁日。你即使效法周公,礼贤下士,犹恐天下有识之士不来为宋国效力。而你却妄自尊大,蔑视贤良,怠慢来客,纵然有治国之良策,爱君之忠言,君上能听得到吗?长此以往,宋国难道不是很危险吗?” 宋桓公听此番言语后,脸色渐渐由震惊而变得严肃、虔诚,不知不觉,站起身来。 戴叔皮见势不妙,赶紧注目宋桓公,举起自己腰上的绅带。 宋桓公故作不见,对宁戚作揖道:“寡人即位以来,从未听过君子的教诲,刚才多有怠慢,失礼之处,望先生不要见怪。” 戴叔皮咳嗽连声,手中绅带频举。 宋桓公仍故作不见,却对武士挥手道:“退下!” 执戈武士退出。 戴叔皮无可奈何地放下绅带,尴尬地站在那里。 宋桓公诚恳地道:“先生大才,必有良谋,望先生赐教。” 宁戚面对宋桓公侃侃而谈:“如今王室衰微,天子失权,诸侯离心离德,君臣伦理颠倒,弑君篡位之事时有发生。我齐国国君不忍心看天下大乱,这才恭请王命,与各国诸侯会盟。北杏会盟确定了君上的宋国君主地位,但君上却弃会而逃,等于自己否定了那次会盟,也就否定了君上的国君之位。现在天子震怒,派遣王室大臣与各国诸侯前来讨伐,可谓义正词严,师出有名,不用交兵,胜败之数已可判定。” 宋桓公诚惶诚恐,道:“先生所言极是。寡人一时失于计较,铸成大错,现在该如何是好?” 宁戚道:“依臣之见,不如备办进见之礼,与齐会盟。这样既不失对天子应有的礼节,又与盟主交好,不必兴师动众,宋国安如泰山,君上的国君地位也有了保障。” 宋桓公点头道:“先生此计甚好。不过,齐国大兵压境,胜券在握,能受寡人的礼物而与宋国修好吗?” 宁戚笑道:“君上大可不必顾虑。齐侯宽宏大量,不念旧隙。曹沫手剑劫齐侯,齐侯却赦他无罪,且归还沦阳之田。君上既然有诚意修好,齐侯怎会不答应?” 宋桓公又问道:“那么,应该带些什么礼物作进见之礼呢?” 宁戚道:“齐国旨在与邻国交好,并不贪图礼品,礼轻情重,贵在真诚。” 宋桓公脸上愁云飞散,高兴地说:“就按先生说的办,寡人立即派使者跟先生去向齐侯谢罪,请求再订盟约。” 7.宋公请罪 宁戚去宋国说降宋桓公,齐桓公老不放心,一是他对宁戚的才能还不甚了解,二是怕宋桓公傲慢无礼,加害宁戚。他派出的探子不断来报,还没发现凶险的征兆。管仲却胸有成竹,他对宁戚深信不疑。 齐桓公不无耽心地问管仲:“仲父,宁戚此去能完成使命吗?”管仲笑道:“君上放心,宁戚此行,定然不辱使命。” 齐桓公道:“宁戚如果完成使命归来,就立了一大功,寡人定然重加赏赐。” 管仲刚要说什么,侍卫来报:“回禀君上、仲父,宁戚大夫与宋国使者帐外候宣。” 齐桓公一怔,看看管仲,管仲急忙道:“快请宁戚大夫进帐!” 宁戚进帐,叩见桓公道:“臣宁戚叩见君上。” 桓公急忙让宁戚平身免礼,问道:“宋肯请罪加盟吗?” 宁戚把他说服宋桓公的经过说了一遍,齐桓公大喜过望,对宁戚道:“好,好!宁戚大夫可是立下了大功了!”他转而对管仲道:“仲父慧眼识英雄,慧眼识英雄啊!” 管仲笑道:“主公过奖,没有主公的英明决断,就没有宁戚大夫啊!” 宁戚也笑道:“主公、仲父,宋使还在帐外听宣呢!” 桓公忙道:“对对,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宋使进帐,叩见齐桓公,道:“蔽国君致意齐侯,修书一封,面呈齐侯。” 桓公接过国书,展开看道:“御说叩拜齐贤侯殿下:孤一时失计,北杏之会铸成大错,致使齐侯率王师、曹、陈之军兴师问罪,孤知罪,今派人献上白玉五十,黄金千镒,请予笑纳,御说请求重新合盟,听从齐侯调遣。” 齐桓公和颜悦色,对宋使说:“讨伐宋国是奉天子之命,寡人哪敢自主妄为!请你转告宋公,所献金玉,寡人转呈天子,并转达宋公加盟之意。一个月后,请宋公赴鄄(今山东鄄城北)会盟。” 一个月后,齐桓公与宋桓公、陈宣公、卫惠公、郑厉公诸中原强国会盟于鄄,齐桓公霸主地位已经形成。 第五章 中流砥柱 1.投壶嬉戏 伐宋凯旋,齐桓公志得意满。特别是长卫姬又生了一个儿子,使他更眉飞色舞。迄今为止,在长卫姬之前,齐桓公先后已有三位夫人,第一位名叫王姬,第二位名叫徐姬,皆因病早逝,第三位是蔡姬,三位夫人都没有生过孩子。长卫姬生的儿子是齐桓公的第一个儿子。因此,他特别高兴。他与蔡姬一起去看过长卫姬和襁褓中的儿子,喜得要命,亲得要死。他对蔡姬道:“寡人伐宋不战而胜,如今又喜得儿子,此乃天地辅佐,万物庇佑。寡人当礼拜祭祀,以谢天地四方,列祖列宗。” 蔡姬也为长卫姬生子而高兴。笑着说道:“我大齐风调雨顺,声名日隆,君上霸业有成,如今再得贵子,香火旺盛,这是君上施仁政,行礼义的结果。” 长卫姬撑起虚弱的身子,一脸春风得意之情,她为自己感到骄傲,庆幸自己的梦想实现,谁能生出第一个儿子,将来谁就是国母。原来她一直耽心蔡姬会比自己早生儿子,现在不用耽心了。她娇滴滴地对桓公说:“君上别光高兴了,儿子还没有名字呢。” 桓公看看蔡姬,笑道:“夫人,给儿子起个名字如何?” 蔡姬忙道:“贱妾不敢。这孩子大福大贵,名字必须由君上来取。” 桓公想了想,对蔡姬说:“寡人为儿子取名无亏,夫人以为如何?” 长卫姬忙附合道:“君上起名起得好,无亏好,这孩子就叫无亏。” 桓公问道:“夫人知道为什么叫无亏吗?” “这……”长卫姬只知奉迎,却不明白桓公取这名字的意图。 桓公笑了笑,又问蔡姬:“夫人,你知道吗?” 蔡姬笑道:“看来君上是希望多子多福,一个嫌少,是吗?” 桓公笑了,指着蔡姬道:“好聪明的夫人。” 长卫姬不无尴尬地看了桓公一眼,又满怀嫉妒地飞了蔡姬一眼。 蔡姬关切地对长卫姬道:“妹妹产后虚弱,好好休息,将来再为主公多生儿子。” 桓公听蔡姬话里有话,便对长卫姬道:“夫人歇息吧。”便与蔡姬一起离开了长卫姬。 桓公与蔡姬来到后花园。后花园绿树成荫,怪石耸立,池中荷花绽开。桓公手搭蔡姬的肩,道:“寡人多少年来难得消闲,如今天下和顺,国事皆推予仲父,该好好逍遥自在一番。”。他见蔡姬不语,似乎在想心事,笑着说:“夫人,也该为寡人生个儿子了。” 桓公这句话,正中蔡姬的心事。她不无伤心地说:“贱妾自跟随君上的第一天起,就有这个心愿,看来是贱妾无能。” 说着,不禁落下泪来。 桓公忙掏出丝帕为蔡姬擦泪,道:“夫人别难过,今后多努力吧,寡人一定多到夫人宫中。” 蔡姬破涕为笑,道:“御医给贱妾看过多次,贱妾身体无病,君上只要养精蓄锐,贱妾是能生孩子的。” 桓公大笑道:“好的,寡人现在便精壮气足,兴致极浓,是不是云雨一番?” 一名宫女匆匆走来,道:“禀主公,竖貂总管有急事求见。” 桓公一挥手道:“有事可奏与仲父。” 宫女又道:“竖貂总管说有要事,非要亲自启奏主公不可。” 桓公扫兴地说:“这个竖貂,又有什么花样?好吧,让他到勤政殿等候。”转身对蔡姬道::“今天晚上寡人一定与夫人同榻。” 蔡姬笑道:“有公事就忙去吧,贱妾随时等着君上光临。” 桓公来到勤政殿,竖貂忙叩见道:“拜见主公。” 桓公不悦地说:“寡人有言在先,凡事启奏仲父,何事要亲奏寡人?” 竖貂眨巴着眼睛谄笑道:“此事,微臣不便奏于仲父。” 桓公明白了七、八分,问:“何事?” 竖貂说:“主公连年来南征北战,难得逍遥自在,享受人间欢乐,为此,微臣特遍访各地,求得美女佳人数名,进献主公,以表微臣菲薄之意。” 桓公一听,脸上马上堆起了喜色,问:“噢?美人在哪儿?” 竖貂道:“就在花园中。” 桓公起身道:“走,到花园去!” 桓公与竖貂来到花园,只见六名盛装少女,一个个娇艳如花,心中十二分喜悦。 竖貂对少女们喊道:“快来拜见主公。” 少女们有的跪拜,有的屈膝行礼。有的站着不动,好奇地打量着桓公。 桓公看着一个个娇滴滴、羞答答的少女,笑道:“她们不懂礼节,免了吧。” 竖貂献媚地问:“主公满意吗?” 桓公逐个将少女看了一遍,笑道:“不错,寡人很满意。” 竖貂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主公喜欢,臣可以把天下美女都选进宫来。” 桓公笑道:“难得爱卿如此忠心,看来,这后宫总管寡人是选对了。” 竖貂道:“难得主公有此雅兴,让美女们陪主公玩投壶游戏,好吗?” 桓公道:“好,就玩投壶之戏。” 竖貂立即安排,让六名少女分成两队,坐好,他在桓公与六位美人的面前放着酒杯和三支柘矢,然后对美人们说:“今天,你们有幸,主公高兴,陪你们作投壶之戏,要好好地玩,让主公开心,投中者有赏。” 一美女问:“赏什么?” 竖貂看了看桓公道:“谁先投中,主公先召幸谁。” 齐桓公朝竖貂满意地微笑点头,心里话,这竖貂的确善解人意。 那美人一脸迷惑,问:“召幸是什么?” 竖貂探身对那位美人附耳低语,但声音却大得全体在场的人都能听到:“召幸,就是陪主公睡觉。” 那位美人儿顿时红云满面,飞了齐桓公一眼,害羞地双手捂着脸。 另一位美人儿问:“那要是投不中呢?” 竖貂笑道:“投不中主公也召幸,那要等到晚上。好啦,这游戏你们可能没玩过,我先投给你们看。”说着,抓起柘矢,离铜壶五步,将柘矢向铜壶投去,未中;又投,第二支投入壶口。 “我投壶的技艺不好,你等第一次投,可以近一点,离壶三步。”竖貂指着桓公右侧第一位美人儿道:“从你开始,来,你先投。” 那位美人羞答答地站起来,抓过柘矢,一连投了三次,一次未中。 第二位美人儿也是一支未中。 第三位美人儿第一支便投中了。美人们齐声娇呼:“啊呀,投中了!” 桓公对投中的美人儿召手道:“来,到寡人身边来。” 那位美人儿羞得低垂着头,缓步来到桓公身边,坐到席上。桓公将她揽进怀中,摸着她的手,看着又细又长的手指,说:“好灵巧的手。卿卿在家是做什么的?” “织绢,绣花。” 桓公笑吟吟地道:“难怪你的手巧,一投便中,来,寡人赏你一杯。”端起酒爵,送到美人唇边。 美人儿摇头:“我,我不会喝酒。” 桓公呵呵大笑,一饮而尽,然后拥着那位美人儿,走进了旁边的召幸寝宫,先去快乐一番。 2.深入田间 宁戚伐宋归来,一时名声大噪。齐国朝野盛传齐桓公的三大喜事:一是不战而胜宋国;二是喜得公子无亏;三是得了宁戚这样的贤才。管仲更是喜不自胜,亲自安排隰朋为宁戚营造府第。对这一切,宁戚心里很有数。他感谢管仲和桓公对他的器重和关心,他把这器重和关心作为鞭策自己的动力,他要在齐国同管仲一道,干番大事业。为此,对桓公的重赏他婉言谢绝,对管仲为他建设的府第也婉言拒收。他很清楚,管仲为能重用他而用心良苦,不到半个月,竟摆了十次大宴,在宴会上大讲宁戚舌战宋公的业绩。他是要让人们了解宁戚,好为下一步重用铺垫好台阶。管仲虽然还没有封官许愿,可宁戚已经摸准了管仲的思路,是要他搞农业。宁越这位大司农处处抵制管仲的改革,拒不推行相地衰征大计。管仲早就想撤换他,可一时没有理想的人选。大司农这可是个官位相当高的职务,属上大夫,宁戚也很知道这职位的份量。他决定,先用一个月时间对齐国的农业情况进行考察。他把这想法向管仲一讲,立即得到了管仲的赞赏和支持,并给他相府金牌,全国通行无阻,并给他配上两辆新车,十名侍从。宁戚只选了两名侍从,不要车辆,步行勘察。 一个月的时间,宁戚带着两名侍从,不管晴天还是雨日,不论刮风还是下雨,齐国的大地上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山峦、沼泽、森林河流、湖泊、丘陵、平原……他走了个遍。每到一处,又是向老农请教,又是亲自勘测,白天跑了一天,晚上在灯下记录,简册写了一大堆,一个人都背不动。 这天宁戚来到淄河下游考察。他伸手抓了一把沃土,嗅嗅,再看看田野上稀稀拉拉并不茂盛的庄稼,叹了一口气说:“多么肥沃的土地,庄稼长得这个样子,真令人心疼。”两名侍从跟随左右,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侍从甲道:“宁大夫,咱们是不是歇息歇息,又渴又累,简直透不过气来啦!” 宁戚看看两名侍从,笑道:“辛苦你们了,好,到前边的那个坎上歇息。” 来到坎上,宁戚坐下来,摘下斗笠,扇着风,遥望着大片大片的庄稼。两个侍从也气喘吁吁坐下来,侍从甲赶紧把一个盛水的羊皮囊送上。宁戚接过,喝得痛快淋漓。喝完后他把羊皮囊递给侍从。 侍从甲接过羊皮囊,揩一把汗说:“宁大夫,大家都说,主尊仆贵,主人威风,奴才也跟着风光。谁知,你这位新大夫这些天席不暇暖,食不甘味,一天到头总忙着跑到这,跑到那,眼看齐国的山川平原都让你转遍了,我们这当奴才的都觉得吃不消。” 宁戚一笑:“噢?是觉得跟着我这大夫不够风光?” 侍从乙说:“宁大夫,现如今齐国上下都说主公有三喜:一喜是宋国不战而盟;二是喜得公子无亏;三喜是……” 宁戚看着侍从乙道:“那三喜是什么?” 侍从乙看着宁戚道:“这一喜是喜得宁戚大夫,朝中又添羽翼。按说,三喜之中,大夫占了两喜,主公和仲父都高看一眼,大夫可以高枕无忧,享受一下功名利禄?!” 宁戚听完,哈哈一笑。他用斗笠扇起清风说:“主公三喜,我却喜不起来。为臣的该为主公分忧,不是为主公分享。你们让我高枕无忧?可我这心里忧心如焚,睁眼闭眼全是一个忧字!” 侍从乙很惊奇:“大夫忧从何来?” 宁戚放下斗笠,指指脚下大片大片的庄稼,道:“今年风调雨顺,本是丰收年景,可如今禾苗稀疏,长势衰微,还有许多土地,不稼不穑,任其荒芜。齐国平畴沃野,乃是丰粮之仓,眼前这番景象,能不令人心忧?” 侍从甲听宁戚说到这里,不以为然地说:“嗨,宁大夫是为粮食担忧呀?堂堂齐国,诸侯盟主,五谷一登场,各国送粮的车马络绎不绝呢。” 宁戚惊奇地看了侍从甲一眼。 侍从乙不以为然地说:“仲父提出官山海之策,以盐换钱,以钱买粮,有了钱还愁没有粮食?” 宁戚摇摇头说:“以盐换钱,以钱买粮,是仲父不得已而为之的策略。盐生于北海,粮生于田野,两者有何牴牾?既无牴牾,为何又舍粮取盐,而不能两者兼得?”两名侍从听到这里,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只听宁戚继续讲道:“假如有这么一天,诸侯各国盐满为患,不再换粮;或者天灾人祸,各国颗粒无收,咱齐国百姓该如何度日?吃饭糊口尚难解决,病体羸夫又谈何称霸天下?” 侍从被宁戚一番话说得支支吾吾。侍从甲嘟嘟囔囔地说:“可,这土地田野的事,该由大司农来……” 宁戚朗声大笑:“身为大夫,所忧乃天下之忧,哪能划出个泾渭分明的界限!也许我宁戚乃山野牧夫出身,与土地有缘,所以,总爱在田野里转转,总也闲不住!”说完,宁戚站起身来,戴上了斗笠。 侍从乙忙问:“大夫,咱还到哪儿去?” 宁戚回答:“日上中天,时间还早,咱们到东南方向看看!” 侍从甲咕哝着:“这东西南北可算是走个遍了。” 宁戚笑道:“怎么,因我是新任大夫,想不侍候了?” 侍从俩人忙陪笑道:“不敢,不敢。” 宁戚说着时,已起身走下了土坎,走上了庄稼地的田埂上。两名侍从紧跟其后。 3.别开生面的比赛 管仲自从得了宁戚,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与人交谈,三句话必离不开宁戚。他知道宋桓公的为人,傲慢无礼,却败在了宁戚三寸不烂之舌之下。如果没有大智大勇,没有雄辩奇才,是万万办不到的。他与宁戚作过三次深谈,从周天子说到诸侯,从诸侯说到列国,政治、军事、农业、商业、冶铁、煮盐……真可谓海阔天空。宁戚的谈吐使他佩服,简直和他的观点如出一辙,而且有许多方面,他自愧弗如。知音难求,他与宁戚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他恨不得立即就让宁戚接替宁越的大司农职务,可宁越乃三朝重臣,轻易动不得。再说,宁戚的名声还不高,恐众人不服。不过,他已下了决心,并且不止一次向桓公吹风。宁戚提出要亲自考察,又说到他心里了,这才是干大事业的人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经过一个月的考察,宁戚回来了,他决定设家宴欢迎,请隰朋作陪客。他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便抚琴弹起了“高山流水”。 婧坐在管仲身边,以手击案,和着节拍。 隰朋进门,笑道:“仲父,难得如此雅兴呀!志在高山,巍巍乎!志在流水,滔滔乎!” 管仲连忙起身,笑道:“知音来了。” 隰朋笑道:“不敢,我是熟门常客,真正的知音在后面呢!” 管仲道:“宁戚大夫外出勘察归来,我请他相府作客,以示慰问。” 隰朋笑道:“宁戚大夫好大面子,仲父请客,这可是难得呀,哈哈哈……” 管仲道:“宁戚非一般人可比,这一个月,他四处奔波,深入田间农舍,不辞劳苦,细心察看,这种精神难能可贵。哎,他的府第盖好了吗?” 隰朋道:“遵照仲父的命令,早就盖好了,可宁戚大夫就是不去住。” 管仲道:“这个宁戚,确实不同凡响。” 侍仆进门道:“相爷,宁戚大夫来了。” 管仲、婧与隰朋迎至相府门外。 宁戚一见,急忙施礼道:“参见仲父、夫人、隰大司行!” 管仲忙道:“大夫何必多礼。” 宁戚道:“仲父邀请宁戚前来相府,这是宁戚的幸事,岂敢有劳仲父、夫人迎至门外?” 管仲道:“宁戚大夫外出勘察,十分辛劳,特备薄酒一爵,为大夫接风。大夫能到敝府,四壁生辉,管仲岂有不迎之理?”婧看着他们彬彬有礼、相互谦让,便笑道:“宁大夫请进!” 宁戚忙道:“不敢,仲父请。” 管仲礼让道:“大夫今日乃是贵客,请!” 隰朋笑道:“看来今天虽是家宴,但礼仪不亚国宴,还是我这大司行来安排吧,宁大夫,请!” 宁戚向管仲打恭作揖道:“恭敬不如从命!”走进门去。 一进门,照壁迎面,色彩艳丽。宁戚看了一眼,然后步入厅房。厅房里豪华气派,左侧设有反坫,上面摆满了金玉之器,光彩照人。宁戚审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管仲招呼宁戚、隰朋道:“二位请坐。” 宁戚与隰朋坐于案几前。宁戚微笑道:“早就听说相府有照壁反坫,这些都是帝王摆设之物,仲父敢为天下先,今日领教。” 管仲扬眉一笑说:“照壁、反坫,世人视为奢品,非君王莫能设,可管仲喜欢它们。对此,宁戚大夫有何感想?” 宁戚道:“宁戚以为,仲父喜爱,设照壁、反坫,不算奢侈,也无可非议,好比有人喜欢宝车华辇,也有人喜欢安步当车,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可以投其所好,不必拘泥。” 管仲笑道:“看来,宁戚大夫是喜欢安步当车了?” 宁戚也笑道:“安步当车,不亦乐乎!” 侍人端酒、肴之类走进来,分别置于每个人的案几前。婧亲自为宁戚、隰朋、管仲斟酒。 管仲端起酒爵,说道:“峱山脚下,闻宁戚歌声,管仲心中即已引为知己。结果,主公举火授爵,宁戚成为我大齐大夫,千里有缘,三生有幸,管仲敬大夫一爵水酒!” 宁戚也端起酒爵,感激地说:“宁戚由一名贩牛之徒,一变而为齐国大夫,世人都说吉星高照,可宁戚知道,没有仲父哪有宁戚。水酒一爵,表示宁戚无限敬意。” 隰朋端起酒爵,笑吟吟地说:“宁大夫确实吉星高照,我隰朋跟随仲父这多年,也未受到过如此礼遇。来,为实现仲父倡导的改革大计,干!” 三人边吃边喝边说,谈得十分投机。 宁戚说:“这一个月的勘察,收获颇丰。仲父的相地衰征之策,绝大数农人都齐声拥护,只要消除阻力,定能全面推行。” 管仲兴奋地说:“宁戚大夫此言极是。这些年,齐国百废待兴,可人才不足,心有余而力不足,捉襟见肘呀!” 隰朋弦外有音地说:“凡事总得有人去做,计策再好,没有得力的人去干,也会落空。仲父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操碎了心,有了宁戚大夫相助,是苍天有眼啊!” 宁戚道:“宁戚有一建议,不知仲父意下如何?” 管仲忙道:“宁大夫有话请讲,管仲洗耳恭听。” 宁戚说:“现在,齐国还是木犁人耕。咱们大齐冶铁业如此发达,为什么不以铁犁代替木犁,以牛耕代替人耕呢?” 管仲听了,认真地想了想,以手击案道:“好,好哇!用铁犁耕的地比木犁要深;用牛耕比人耕速度要快,好主意!好主意呀!宁大夫确实高人一着!” 宁戚又道:“宁戚已在铁匠作坊中订制了铁犁铧,从市场上买回了两头牛,可以进行耕地比赛,试试看。” 管仲马上明白了宁戚的意图,说:“宁大夫之意是通过比赛,让人们大开眼界,以便在齐国迅速推开?” 宁戚佩服管仲的精明,点头道:“正是。” 管仲开怀大笑,对隰朋道:“怎么样,大行官,从此,齐国要结束木犁人耕时代,进入铁犁牛耕,这可是利在国家,福在百姓的好事哪!宁大夫既然准备好了,事不宜迟,马上组织耕地比赛!”说着站起身来。 婧笑道:“相爷,这酒——” 管仲道:“啊,这场宴会还没结束,等耕地比赛后继续喝!” 三天后,在临淄城西门外的田野上,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耕地比赛。听说是管仲主持比赛,齐国朝野皆动,围观的人成千上万,黑压压一片。 阵势已经摆好。 一方是木犁头,四位年轻力壮的农夫一人一根背绳,另一位农夫掌着犁舵。 一方是铁犁头,一位农夫把两头牛套在犁上。 管仲看看一切准备就序,下令“比赛开始!”随着一声锣响,四名农夫抖擞精神,拉起木犁前进;铁犁的一方,也抖动鞭子,赶牛前进。人们齐声呐喊助威。双方前进了三十步,便拉开了距离:牛拉犁翻起的土地又深又快,赶牛的人轻松地吆喝着,悠然自得;可拉木铧犁的四位年轻农夫却已累得浑身大汗气喘吁吁,耕的地浅,速度也慢。 比赛地共一百步。人拉犁刚走了一半,牛拉犁已到了地头,往回返了。比赛结束,牛耕比人耕,速度快了一倍,深度也深了一倍。 农夫们欢呼雀跃。一位白胡子老农对管仲说:“仲父主意真高,今日叫俺开了眼界,回去俺就买牛,打铁犁头,这真是为俺百姓着想的好事,谢谢仲父啦!” 管仲指着宁戚道:“这主意是宁戚大夫出的,要谢得去谢宁戚大夫。”他对宁戚大声说:“宁戚大夫,快给大伙儿讲讲吧!” 宁戚清清嗓子,向众人大声说:“大家都看到了,刚才人拉木犁翻耕土地大大落后于牛拉铁铧犁。咱们世世代代种庄稼,总是凭一身筋骨,汗滴禾下土。如今,咱有了牛耕,有了铁铧犁头,筋骨可以轻松轻松啦,庄稼也会种得比过去好了。还有君上和仲父为大家定的相地衰征大计,大家的劲头鼓起来,明年一定会大丰收。大家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宁戚大夫主意太高了!”人们振臂响应,欢呼雀跃。 管仲沉浸在欢乐之中。这场比赛胜过一百个文告。从大家欢欣鼓舞的情绪中,他看到了齐国农业的希望。他决定回去就安排负责冶铁的百工,立即按宁戚的设计图大量制造铁铧犁头。正在这时,他看见宁越向他走了过来。 “仲父!这场闹剧征得主公同意了吗?” 管仲一听便来了气,他看着宁越,尽力抑制住自己,道: “勿须向主公禀报。” 宁越看了宁戚一眼,问道:“仲父,这就是宁戚吧?” 管仲道:“正是。这场比赛就是宁戚大夫提议的。”又对宁戚道:“宁戚大夫,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司农宁越大夫。” 宁戚急忙施礼:“参见大司农。” 不料宁越置之不理,手捋胡须,冷眼看了一下宁戚,仰天大笑,然后对管仲道:“仲父,老臣无能,想不出这些花花点子,但身为大司农,尚懂得稼穑耕种。自神农以来,耕种稼穑全凭人力而为,即使尧舜也概莫能外。如今,哪个梦呓之徒破天荒想出了个牛耕,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管仲冷笑道:“可眼前的事实是,牛耕确实比人耕省时省力,且耕地质量高,速度快。” 宁越大声道:“仲父,老夫必须申明,这是在向土地作孽!老臣不许牲畜践踏我大齐黄金土地!”说完,他抖抖胡须,气咻咻地转身就走。 隰朋在一边憋了一肚子气,说道:“哼,以老卖老,老顽固!” 管仲拍拍宁戚的肩头,什么也没说,登上了车子。 4.宁戚上任大司田 管仲的车马直奔齐宫。他下了决心,宁越到了非撤换不可的地步了。 来到勤政殿,见桓公正在批阅奏章,忙上前施礼道:“参见主公。” 桓公起身道:“寡人已称相国为仲父,何必拘泥礼节?” 管仲道:“主公虽是抬举管仲,但君臣之份,管仲岂敢逾越?” 桓公笑道:“仲父一向礼义尽至,倒让寡人惭愧。请坐!” 管仲与桓公共同落座。 “仲父有何事相商?” 管仲道:“伐宋归来,不知主公有何新的想法?” 桓公道:“不战而胜,乃仲父霸术要诀,寡人钦佩。” 管仲道:“此次伐宋,不战而胜,大功首先在于主公。” 桓公笑道:“寡人何功之有?” 管仲道:“主公慧眼识英才,举火授爵宁戚。致使宁戚一身胆魄,独闯宋宫,说服宋公从盟。士为知己者死,无主公知遇之恩,宁戚胆魄从何而来?” 桓公听着管仲的话,越听越舒服,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说:“宁戚确实不简单,有胆有识,卓而不群。此事让寡人感触颇深。匡世之才,未必都在宫廷府第;草莽之中,也多有藏龙卧虎啊!” 管仲听了,十分高兴,说:“主公这番话,臣大受教益。如今诸侯从盟,天下和睦,是治理内政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齐国只有富足强盛,主公的霸主地位才能旷日持久。现在,主公颁布的‘三其国而五其鄙’大计,官山海大计,内政而寄军令大计、四民分处大计,农商并重大计等等,均已大见成效,国库充盈,百姓富业,可就是相地衰征大计没有很好地推行。” 桓公叹道:“宁越老啦!” 管仲道:“人老心也老,他对主公的相地衰征处处忤逆,墨守成规,死死抱住古人的信条不放。长此下去,齐国的农业很难有大的变化,农为万业之本,万万不可因为一个人而毁了主公的治国大计。” 桓公点点头说:“寡人也早有此意。只是谁来接替大司农呢?” 管仲道:“宁戚是最好的人选。他已搞了一个月的勘察,对齐国的农业情况已了如指掌。他发现用牛耕代替人耕,用铁铧犁代替木铧犁,功效提高一倍。重用此人,主公的相地衰征大计定能推行,齐国的农业会大踏步前进。” 桓公想了想,说:“寡人同意仲父所言,拜宁戚为大司农!” 在齐宫大殿,文武列班朝见。 齐桓公开口道:“今日到朝,寡人有事相告。从北杏之盟,柯地会盟到伐宋不战而胜,其间有劳诸位爱卿同心协力。但根本大计,在于仲父。仲父谋略,百不失一。寡人欲得天下,皆仲父谋略引导。故朝中内外一切大事皆由仲父料理。众爱卿有何启奏,须先禀于仲父,仲父定夺,寡人决无疑义。” 站在一侧的竖貂、开方,互相使个眼色面露无奈之情。 正在此时,只见髯须尽白、老态龙钟的大司农宁越大夫蹒跚而来。 宁越进门施礼道:“老臣年迈,姗姗来迟,望主公见谅。” 齐桓公道:“免礼,平身。” 宁越道:“老臣今日到朝,首当向主公道喜。” 齐桓公问:“寡人何喜之有?” 宁越道:“老臣道喜有三。闻听主公喜得公子无亏,此乃主公泽被后世之吉兆,此大喜之一;主公亲率大军出征宋国,不战而胜,宋国归于主公麾下,此大喜之二;这三嘛……”宁越看看四周,讥诮地说:“闻听主公出征途中,得一贩牛之徒,主公举火授爵,一跃为大夫,这贩牛大夫乃老臣前所未闻之事,也算朝中再添羽翼,此乃大喜之三。” 齐桓公面呈不悦之色,对宁越道:“宁戚大夫乃匡世之才,凭一身胆魄,浩然正气,只身进入宋宫,让宋国降服,如此经天纬地之才,与贩牛之事怎能相提并论?既是大齐朝中大夫,又何称贩牛之徒?” 宁越语塞道:“这……” 齐桓公正色道:“今日到朝,寡人尚有一旨颁发。如今,天下和睦,霸业初成,寡人之意在于富国强兵,一霸天下。寡人念宁越大夫年事已高,不宜再为国事操劳,该颐养天年,安享天伦之乐。今免去大司农一职,特此颁旨。” 这一消息使所有大臣感到惊讶。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宁越。宁越也被这突发而至的旨意惊呆。他稍一愣怔,随即出列道:“老臣虽年事已高,尚能为国效力,恳请主公多加体恤!” 说完,跪倒在地。 齐桓公继续说道:“宁戚大夫乃匡世英才,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精通桑麻五谷之道,又值风华正茂之年,自今日起,寡人任命宁戚大夫为齐国大司农,特此颁旨。” 这一接踵而至的消息,不仅再次让齐国众大夫震惊,连宁戚本人也属意料不到。他愣愣地看看齐桓公,又看看管仲,再看看跪倒在大殿中央的宁越,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短短的一瞬间,他没有出列,而是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齐桓公大声道:“宁戚大夫,接旨。” 宁戚恍然如梦中醒来,急忙跪倒在宁越的一侧:“臣谢主公知遇之恩,唯恐力不从心,难以胜任。” 齐桓公道:“承前启后,新老交替,乃治国要素。二位大夫请起。” 宁戚道:“谢主公!”起身归班。 宁越跪倒不起,突然爆发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这笑声让齐桓公、管仲、众臣都甚为诧异。他笑得恣肆、疯狂、悲怆,直到笑出两行老泪。他摇摇晃晃站起来,语无伦次地念叨:“新、老、交、替……哈哈哈哈……堂堂大司农,交给一个牛贩子……一个贩牛的……哈哈哈……”他走到宁戚面前: “贩牛的……你懂桑麻……懂朝廷……你替了我……凭啥……凭唱歌凭赶牛?能当上大司农……哈哈哈哈……” 宁越边笑边把官袍礼带解下来,扔在大殿中央。再把冠冕摘下,扔在身后。他边扔边笑边往大殿下走。在走的过程中,他把周身的官服也脱得七零八落,丢在大殿的门口台阶上。 管仲目光追随着疯狂的宁越走出殿堂,走下台阶。在宁越的笑声里,管仲看到了一个苍老而又痛苦的背影…… 5.严惩伯氏 宁戚上任大司农不到一个月,就办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把管仲的相地衰征进行补充修正,在荣辱柱上重新颁布。 这天正是大集之日,临淄大街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齐宫午门外的荣辱柱是人们关心的地方,齐国人已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城里的人每天都要到这里来看看,有什么新政策出台;城外的人进城,也都要到这里来,打听新鲜事儿。 侍卫官手持大锣,咣咣咣敲了一通,然后宣布:“今天有新上任的大司农宁戚大夫宣布相地衰征之策。” 宁戚手捧帛书,朗声读道:“仲父令曰:经君上批准,在全国实行相地衰征之策。一、将公田按户分给百姓耕种;二、自即日起,对农田进行勘察,分为上、中、下三等,按等级交纳租税;三、凡新垦荒地,免除三年税租,从第四年起,按等级交纳税组;四、全国百姓必须按法令照办,如有抗拒,以法治罪。” 宁戚说罢,由侍卫官将命令悬挂到荣辱柱上。百姓们纷纷涌上前来争看。 农人甲道:“这办法好,早该这么办了!” 农人乙道:“这下好了,我这种下等田的,可以少交点税了。” 农人丙道:“你那田是上等还是下等,自己说了不算,得官府定。 农人丁道:“这位新上任的大司农劲头挺大,看来,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 宁戚办的第二件事,就是严惩奴隶主伯氏。这伯氏是宁越的亲戚,他依仗后台硬,早就反对相地衰征。相地他不让,税他也不变,还在荣辱柱前煽动,公然诽谤相地衰征,说什么:“自古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却要瓜分土地,宰割王土,让奴隶获得自由,这岂不是无视王法,凌辱列祖列宗!还有,按土地好坏制定税收,没有贵族寒门之分,如此而来,贵者不贵,贱者不贱,堂堂齐国岂不抹杀了等级秩序!如此相地衰征,强迫纳税,我伯氏定当不从。” 半个月后,荣辱柱上又挂上了新告示:“查吕姓伯氏,仗势不法,骈邑三百,历年来偷漏租税,今经官府多次催促,仍抗税不交。为确保相地衰征大计的实施,决定没收其骈邑三百亩!” 查处伯氏之事,在齐国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百姓们奔走相告,那些怀疑相地衰征的人也不动摇了,相地衰征之策进展很快。当然也有反对的人,上卿高傒就是代表。他怒气冲冲地闯进宫中去找桓公。 桓公已有思想准备,处置伯氏之事也是他同意的。一见高傒的表情,便明白了八、九分,问道:“高上卿找寡人有什么事?” 高傒毫不客气地说:“老朽前来,有一句话想问,齐侯与周天子相比怎样?” 齐桓公一怔,答道:“小白岂敢与周天子同日而语。”高傒气愤愤地质问道:“浩荡乾坤,天子在上,身为诸侯,又岂能上欺天子,瞒天过海,举辅佐周室之名,行大逆不道之实?” 齐桓公一怔:“上卿所言,定有所指。” 高傒怒道:“老夫所指乃相地衰征之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乃历代相传,亘古不变。而如今,齐国竟敢背道而驰,瓜分王土,猖獗狂妄,何以至此!再者,按田而税;使贵者不贵,贱者不贱,森严秩序,全然不顾,老朽要问,天下是周天子的天下,还是齐侯的天下?” 齐桓公听到这里,沉吟不语。 高傒更加愤慨,继续斥问道:“老朽再问,齐国是齐侯的齐国,还是管仲的齐国?” 齐桓公冷静下来,对高傒说:“上卿息怒,容小白一一叙来。管仲乃大齐相国,行过典礼,名正言顺。所献军国大计,万无一失,寡人称之仲父。如今国事交给仲父,乃君臣相互信任,小白不知有何非礼非份?宁戚出身卑微,却胸匿大志,才具超人。唯贤是用,自尧舜之时即成风尚,又谈何不依古法?相地衰征,乃相国和大司农踏破铁鞋,殚精竭虑之结果,旨在振兴齐国,仓廪丰实。如此富国强民之策,又何乐而不为?” 高傒听着齐桓公的这番话,气得浑身颤动,胡子抖个不停:“当初,你偿还鲁国汶阳之田,丧失齐国颜面,老朽我一忍再忍;你兴渔盐,通商旅,本末倒置,老朽也未曾言语;如今你小白放纵无羁,越走越远,非但不听老朽劝谏,反而振振有词。在你眼里,还有什么天子,王道?老朽只怨自己,当初老眼昏花,怎就选定了你这么一位狂妄逆子即齐国君位!告辞!” 高傒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齐桓公望着高傒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6.伤兔诗 高傒的无理取闹,使齐桓公十分恼火。高傒身为监国上卿,只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顾国家的利益,太不象话。这些年齐国的变化有目共睹,他怎么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对于高傒的话,桓公反复进行了分析、推敲,如果有合理的成份,他是会采纳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在齐桓公的继位问题上,高傒还是立了大功的。看来,他与高傒的隔阂已经很深了,归还鲁国的汶阳之田,他认为是丧失了齐国颜面;兴渔盐、通工商,他认为是本末倒置;提拔重用宁戚,他认为不合礼仪;相地衰征,他认为是瓜分王土,大逆不道……齐桓公越想越感到气愤。 竖貂见桓公情绪低落,便道:“主公,现在已到了狩猎季节,天高气爽,臣陪主公出去打猎好不好?” 蔡姬也十分赞同:“君上太劳累了,到山里打猎,对身体也有好处。” 桓公高兴地说:“好,明天就去!”又对竖貂吩咐道:“爱卿去告知仲父,就说寡人请仲父和夫人一起打猎,他太劳累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爬上东山,天空晴朗,万里无云,风和日丽,是个打猎的好日子。临淄城南门,涌出了一队人马。为首的一辆车上,坐的是身背硬弓的隰明和王子成父;第二辆车上,是竖貂和开方,开方臂腕上架着鹰,车后跟着四只猎犬;第三辆车上,稳坐着齐桓公和管仲;第四辆车是华丽的篷车,蔡姬和婧坐在里面;后面是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身背大弓,肩扛戟矛。 桓公兴致勃勃地对管仲道:“仲父长年为国事操劳,很是辛苦,也该休整休整了。今天咱们君臣一起打打猎,散散心,解解乏。” 管仲道:“难得主公有如此雅兴。” 桓公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相地衰征大计,尽管有人沸沸扬扬,可寡人主意已定,决不反悔!” 管仲道:“主公英明!无主公决策,相地衰征之策将难以践行。不过,对高上卿还要尊重为是,不可强顶硬撞。他想不通就让他继续想好了。但对那些拥有骈邑食田,抵制国策,抗税不交者,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桓公点点头道:“仲父所言甚是。像伯氏这样的人,有一个查处一个,决不迁就!” 前面来到山间盆地。开方安排兵士们从两边迂回到山坡上,形成包围圈,然后摇旗呐喊,把藏在山中的野兽轰赶到盆地中来。 公子开方手执弓箭,紧紧追随在桓公身旁。 一只狐狸向桓公方向奔来。 开方用手一指道:“主公,快射!” 齐桓公弯弓搭箭,一箭射去。箭从狐狸身边飞过。狐狸掉头逃窜。 桓公连声叹息:“可惜、可惜,让它跑了!” 开方又发现草丛中一只獐子,忙道:“主公,獐子!” 桓公一箭射去,獐子中箭,倒在地上。 开方笑道:“好箭法!主公真是神箭!” 桓公看看身后的管仲,管仲也射得一只獐子。 开方大声喊道:“主公,野兔,快射!” 桓公顺着开方指的方向一看,两只野兔飞快朝他跑来。他一箭射中一只,另一只野兔逃走,可它跑了不远,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桓公又一箭射去,这只野兔也倒在草地上。 猎犬跑上去叨回野兔。桓公看了看,说:“这是只呆兔,它本可以逃走的,为何却又停下,被寡人射中了!” 管仲接过野兔,笑道:“是只雄兔,它本可以远走高飞,只是恋着雌兔,却误了自己的前程!” 已是中午时分了。 竖貂指挥侍从,把打来的野味架到火堆上烧烤。 桓公与大臣们围坐在一起,席上摆着烤好的野味,香味扑鼻。桓公端着酒爵,道:“来,寡人敬众爱卿一爵,大家辛苦了!” 管仲、隰明、王子成父等人一起举爵:“谢主公!”君臣一饮而尽。 桓公与大臣们咀嚼着野味,吃得又香又甜。他边吃边说:“今日围猎,寡人非常开心。开方大夫指挥有方,来,寡人赐你一爵!” 开方急忙接过爵,一饮而尽:“谢君上赏赐,只要主公开心,开方万死不辞!” 坐在桓公身旁的竖貂说:“开方大夫为了让君上尽兴围猎,他父亲去世都没有回家奔丧。” 桓公感动地说:“开方大夫爱寡人胜过自己的父母,忠心可嘉。来,寡人赐酒一爵!” 开方又一口喝干,道:“谢主公奖励,臣永远忠于主公!” 管仲看着开方,心里漾起一阵恶心,心里话:开方还算个人吗?简直禽兽不如! 这时,从另一座帐篷里传来悠扬的琴声和清脆悦耳的歌声。蔡姬抚琴,婧唱道: “大风泱泱兮,天籁汤汤。 狡兔驰奔兮,对影成双。 追逐戏闹兮,恩恩爱爱。 一矢中的兮,雌兔命丧。 雄免回顾兮,中箭身亡, 瞑瞑相视兮,丽影双双……” 桓公听了,问管仲道:“仲父,夫人唱的什么?” 管仲笑道:“这是民间流传的伤兔诗。” 桓公对竖貂道:“去告诉夫人,这歌声太伤感了,唱一首开心的!” 竖貂应声而去。 管仲意味深长地看了桓公一眼。这首歌词是管仲见桓公射中两只兔子后有感而发,顺口吟成的。婧只念了一遍,便套用现成的曲调唱了出来。管仲见桓公自伐宋归来后,一味地在后宫与宫女淫乐,常常一连几日不上朝,耽心他沉缅于女色,所以想借伤兔诗劝谏。可桓公听不进去,他也只好做罢。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呀! 7.蔡姬被逐 自从长卫姬生了公子无亏,蔡姬就感到背上似乎压了一盘磨。根据“大宗为翰,宗子为成”的古训,不论有多少夫人嫔妃,也不论是夫人,还是如夫人,谁生出第一个儿子谁就确定了母后的地位。她感到忧虑,又感到悲哀。本来,她前面的王姬、徐姬相继病逝,三位夫人只剩下她一个,这国母地位已是不可动摇的。可谁料长卫姬先声夺人,少卫姬的肚子也明显地凸了起来。她恨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埋怨齐桓公和她同床次数太少。桓公太好色了,后宫美女如云,已经一千零六位了,可竖貂还是不断地往里输送。十六、七岁进宫,二十五岁就逐出宫去。有许多姑娘根本没见到桓公是什么模样。也难怪,就是一天一个,也得三年轮一回。她越想越烦恼,如果后宫没有这么多丽姝佳人,她也许早就怀孕了。 桓公也已觉察出蔡姬的苦恼。说实话,他最喜欢的还是蔡姬。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知书达礼,懂音乐,她给了桓公别人无法代替的欢乐。桓公也希望蔡姬能早生个儿子,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可年复一年,蔡姬老不生产,他也没有办法。退朝归来,见蔡姬独自坐在窗前,对着宫外逍遥湖水出神,便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说道:“夫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闷闷不乐?” 蔡姬就势依偎在桓公怀里,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桓公掏出手帕轻轻把蔡姬的眼泪揩去,仔细地端详着她的秀发,她的面容,道:“夫人不必伤神。苍天有眼,能让夫人早生贵子,这太子之位是寡人说了算!” 蔡姬破涕为笑,掩饰道:“君上知道贱妾为什么伤心吗?” 桓公道:“说与寡人听听。” 蔡姬道:“贱妾是想家了。贱妾嫁到齐国,转眼十个年头了,只回过一次家。” 桓公笑道:“这好办。过些日子,寡人派人护送夫人回家省亲就是了。” 蔡姬指着窗外碧波荡漾的湖水说道:“妾的家乡到处都是水。一见到水,就想起家乡的亲人。” 桓公道:“夫人,寡人陪你到逍遥湖荡舟如何?” 蔡姬眼一亮,高兴地搂住桓公亲了一下,道:“谢谢君上。” 桓公与蔡姬来到逍遥湖上,四周连个人影也没有。秋水碧绿,清澈见底。蔡姬熟练地解开拴船的绳索,象一只飞燕轻盈地跳到船里。向桓公张开双臂:“君上,下来呀。” 桓公自幼怕水。他也想学着蔡姬的样子往船上跳,可又不敢,进一步,退三步,逗得蔡姬格格笑个不住。蔡姬跳上岸,把绳索牢牢栓在桩上,笑道:“来,贱妾扶着君上登船。” 桓公下了很大决心,扶着蔡姬迈到船上,船身一晃,吓得他赶紧坐在船板上。 蔡姬上岸解开绳索,轻身跳到船上,娴熟地摇着桨,小船飞一样向湖心驶去。 “夫人,慢点儿,寡人头晕。”桓公两手紧紧抓住船帮,连声说。 “不要紧的,君上别怕,有妾在此,保君上安然无恙。”蔡姬停止摇桨,坐到桓公身旁。 桓公见蔡姬开心了,锁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心里也很高兴。他把蔡姬拥在怀里,摸着她飘柔的秀发,问:“夫人,快乐吗?” 蔡姬娇媚地说:“象现在这样多好啊,就贱妾和君上两个人,亲亲热热拥抱在一起。秋水粼粼,碧波漾漾,蓝天如洗,白云如丝……” 桓公笑道:“哎,夫人作诗呢。” 蔡姬道:“贱妾不光作诗,还想跳舞呢!”说着,从桓公怀里站起来,嘴里哼着乐曲,翩翩起舞。 船身随着蔡姬的舞步,左右晃动。 桓公吓得连忙抓住船帮:“夫人,不要跳了,寡人害怕。”看着桓公那紧张的样子,蔡姬格格直笑:“君上七尺身躯,伟岸丈夫,哪能怕水!”说着,双脚故意左右轮番用力,船身更加急剧地摇晃起来。 桓公吓得脸都变了色,喊道:“别闹,快停下!寡人要生气了!” 蔡姬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她一边晃着船,一边向桓公伸出手:“君上,你抓住妾的手,就不会害怕了。” 桓公欠起身,把手伸给蔡姬,船一晃,桓公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跌进湖中。 蔡姬大惊,纵身跳入湖中,把桓公托到船上。 桓公大怒,喝道:“靠岸!” 蔡姬急忙摇桨,轻舟靠岸,又跳上岸拴好绳索,把桓公扶到岸上,跑下谢罪道:“君上,贱妾失礼了,君上赶紧换衣服,以免……” 不等蔡姬说完,桓公一挥手将蔡姬拨拉到一边,怒气冲冲而去。 蔡姬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后悔莫及。 桓公回到寝宫。长卫姬一见他浑身是水,大惊道:“君上,你这是怎么了?” 桓公怒气冲天,吼道:“问什么?更衣!” 长卫姬急忙对宫女喊道:“还不快给君上更衣!” 两宫女搀扶桓公走进内室。 换好衣服出来,桓公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长卫姬已命宫女准备好姜汤,桓公一口气喝了个光,这才大声道:“气死寡人也!” 竖貂急火火走进来,在桓公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臣该死,没有保护好主公!” 长卫姬问道:“主公到底怎么啦?” 竖貂道:“是夫人将主公从船上颠入水中。” 长卫姬道:“夫人怎么能这样!秋深水凉,把主公冻坏了怎么办?” 竖貂火上浇油道:“主公对夫人那么好,她却对主公大不敬。” 长卫姬心头一喜,蔡姬啊蔡姬,这个麻烦可是你自己惹的。看来,这第一夫人的宝座是非我莫属了,便弦外有音地说:“蔡姐姐这不是欺君吗?主公乃一国之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桓公一拍案几,吼道:“别说了,气死寡人了!” 长卫姬对宫女大声道:“快,摆酒,给主公压惊!” 蔡姬别提多后悔了。今日她自己也不知怎么了,怎会干出这种事情来,看来,她是高兴过了头,乐极生悲。桓公陪她荡舟,这是这些年来第一回,她喜不自胜,乐不可支,以至于忘乎所以。她知道桓公怕水,她只是想逗桓公玩乐。她急急忙忙回宫换了衣服,赶到桓公寝宫来请罪。不料,却被站在门口的后宫总管竖貂挡了驾。 竖貂对蔡姬早就怀恨在心。这位如花似玉的夫人和他总有点过不去。她对管仲处处尊让,唯命是从,在桓公耳旁吹了不少风,可对竖貂总是冷眼相看,从来没认真说过一次话。要不是桓公特别钟爱,他早就给她颜色看了。现在机会来了,桓公大发雷霆,火冒三丈,再加上他和长卫姬一唱一合,更使桓公怒不可遏。他估计蔡姬肯定会来向桓公请罪,所以,早早出来候着,一见蔡姬那副焦急又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一阵得意,把面孔一板,冷冷地说:“主公有令,谁也不见!”蔡姬一惊,问道:“怎么,竖貂总管,连我也不能进去?” 竖貂冷笑道:“主公正在生气,下令任何人不准进去!” 蔡姬无可奈何,对竖貂道:“请总管代我向君上问候,请罪。” 竖貂阴阳怪气地说:“夫人的吩咐一定照办。夫人请回吧。” 竖貂见蔡姬一走,便返回宫中。 桓公怒气稍平。问道:“可是夫人来过?” 竖貂摇摇头,答道:“夫人正在弹琴自乐。” 桓公大怒道:“什么?她连向寡人陪罪都不肯?岂有此理! 明天把她送回蔡国去!” 竖貂连忙应道:“臣遵旨!” 竖貂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桓公变卦,又怕一旦蔡姬见了桓公,一番柔情蜜语,暴露了他的阴谋,离开桓公,便直奔蔡姬宫中,一边走一边在肚里偏词。 蔡姬正独自垂泪,黯然神伤,见竖貂大步闯了进来,急忙起身迎接。 竖貂一反常态,盛气凌人地大声道:“夫人接旨——” 蔡姬预感不妙,连忙跪下候旨。 竖貂道:“蔡姬大逆不道,晃舟致寡人落水。寡人不容,速遣返回蔡国!” 蔡姬大惊,怀疑地看着竖貂,问:“总管,我真地不能再见君上一面吗?” 竖貂道:“不行,主公不愿见你!令我立即将夫人遣返蔡国。车已备好,请夫人上车!” 蔡姬绝望了,泪水流了下来,她恨桓公太不近人情。十几年夫妻,就因为这么一点事情,反目驱逐。她什么也没带,只把那条龙凤带扎在腰间,便随竖貂出门登车而去。 蔡姬的车刚驶出临淄城门,后面四辆马车疾驶而来,第一辆是篷车,后面三辆是战车。 蔡姬一见是管仲和婧坐在车上,忙令停车。车未停稳,她便纵身跳下车来。 管仲与婧从车上下来。婧抱住蔡姬大哭:“姐姐!” 蔡姬悔恨交加,泪水断线似地滚下来:“妹妹!” 管仲伤感地站在一旁,道:“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真是意料不到。” 蔡姬止住哭,道:“仲父,我要走了。仲父要尽心辅佐君上,也要保重身体……” 管仲道:“夫人放心,且回去住些日子,等君上回心转意,我亲自去蔡国接你。” 蔡姬感激地说:“多谢仲父。但愿君上早日回心转意。” 管仲回头吩咐一名武将:“你们护送夫人回国,一路小心伺候,不准出一点差错!” 武将应道:“仲父放心。” 蔡姬对婧道:“妹妹要好好照顾仲父,齐国全靠仲父了。” 婧含泪道:“姐姐放心,姐姐要多多保重!” 蔡姬上车,驭手挥动长鞭,车轮辘辘滚动起来。 三乘战车尾随护送。 蔡姬在车上向管仲和婧频频招手。 第六章 兄弟情深 1.市场巧遇 管仲有个习惯,好逛市场。只要一有闲暇,便带上两名侍卫,到市场上泡,一泡就是半天。许多治国之策,就是在观察市场之后形成的。送走蔡姬之后,他心中有些烦乱,便与婧弃车而行,来到了市场上。 临淄的市场好大好大,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真可谓摩肩接踵,连袂成荫,挥汗如雨。透过市场,可以看出临淄一派百业兴旺、经济发达的景象。 管仲与婧拥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兴致十足地看着,听着。 牲畜市场上,牛、羊、猪、鸡,样样俱全,还有猎人打来的獐、狍、熊、狼、兔、野鸡……种类繁多,人们或以物易物,或用刀币购买。 五颜六色的丝织市场更吸引人,各种颜色鲜美,图案精细的丝绸在阳光下放出耀眼光辉,更有卖主别出心裁,把织机也抬到市场上,年轻的织女“咔嗒咔嗒”地边织边卖。齐国客商在这里流连忘返。婧很内行地摸摸丝绸,再看看织女的动作。 管仲笑问:“怎么样?” 婧指指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道:“这些丝绸,与我母亲织的一模一样,那些织女的动作,也与我母亲毫无二致。” 管仲笑了,轻轻一拍婧的肩道:“那还用说,什么师傅什么徒弟嘛,看来,这位百工,我还是没有选错呀!” 婧娇柔地一笑:“相爷,没有你哪有母亲的今天。” 管仲回答道:“没有高堂,哪有齐国的丝绸。” 前面是叮叮当当的铁匠铺。炉火正红,各种农具摆在地上任人挑选。米市宛如一条长长的河流,麦子、谷子、高粱、大豆,一应俱全。最热闹的是肉市,卖羊肉的在架上悬一羊头,卖牛肉的在架上悬一牛头,以示货真价实。卖牛肉的人两只手各拿一块牛骨敲打着,边敲边唱: “哎哎,齐国的国王真英明, 选准了相国名叫管仲, 管仲是神不是人, 他使齐国翻了身。” 婧高兴地捅了管仲一下,小声道:“听见了吗,相爷,那卖牛肉的唱得真好听。” 管仲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小声回道:“有些言过其实。我哪是神哪,明明是人嘛!” 婧掩口笑道:“相爷是神,妾是啥?” 管仲玩笑道:“我是男神,夫人就是神女了!走吧。” 前面是耍杂技、玩把戏的、卖艺的,喝采声此起彼伏。 荣辱柱前的广场上,人们正在玩斗鸡。两只鸡斗得你死我活,不分胜负。一只鸡的冠子已被撕裂,滴着血,但仍斗志不灭;另一只鸡遍体鳞伤,鸡毛一片片被撕落,却仍昂然而立。 婧捂嘴细语:“相爷,人说羊狠狼贪,妾看这鸡比羊还狠!” 管仲揶揄道:“夫人高明,那就改作鸡狠狼贪好了!” 正这时,忽然离管仲不远的地方人群骚动,有人晕倒了。管仲拉着婧挤进去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你猜晕倒在地上是谁?他不是别人,正是鲍叔牙! 2.病榻真情 鲍叔牙身为亚相,负责官吏的举荐、考察、升迁、罢免,他这人一刹儿也闲不住,到处暗察私访,惩治了一大批贪官污吏,更提拔了一大批贤才,使管仲的改革得以顺利推行。半年前,他向管仲提了个建议,想去各国巡游考察,管仲一拍即合,积极支持,征得桓公同意,鲍叔牙踏上了旅程。这一别就是半年,中间只捎来过一次信,以后就音讯全无了。管仲时时挂念,决定鲍叔牙如果再不回来,就派人查找。不料,今天在市场上见到了。 管仲令人将不省人事的鲍叔牙抬回相府,安排在他的寝室里,请来宫中御医,为鲍叔牙诊病。 御医把着鲍叔牙的脉,仔细地诊断,又用舌板撬开他的口,看看舌苔。 管仲在一旁急得走来走去,问御医:“鲍叔兄怎么样?他得的什么病?” 御医听而不答,兀自诊断,直到检查完了,才洗了洗手,对管仲道:“亚相过度劳累,风寒入里。不要紧的,吃几付药就会康复的。”说完,提起笔来,开了处方。 管仲立即派婧亲自把药抓来,又亲自熬好。婧双手捧着药罐进来,把药罐放在案几上,轻声道:“相爷,药好了。” 管仲俯下身来,在鲍叔牙耳边轻声呼唤:“鲍叔兄,你醒醒,你醒醒。” 鲍叔牙艰难地睁开眼,随即又闭上,嘴唇翕动了几下,什么话也没说,仍旧混混沌沌睡去。 管仲坐在榻上,小心翼翼地将鲍叔牙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从婧手里接过药罐,吹了几口热气,又用唇试试冷热,然后将药罐送向鲍叔牙唇边:“鲍叔兄,吃药,鲍叔兄!” 鲍叔牙的嘴唇颤动了几下,药汁流入口中。药还没吃下,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口中的药汁喷吐而出,把管仲吐得满脸满身都是。 管仲顾不得擦拭,急忙给鲍叔牙捶背,等到他喘息平缓之后,重新给鲍叔牙喂药。 药喂完了,鲍叔牙仍混混沌沌睡去。管仲忧心如焚,坐在病榻前守候。 内侍走进,轻声禀报:“相爷,宾须无大夫求见。”管仲摆摆手,道:“朝中之事,由宁戚和隰朋大夫处理。” 内侍应声而出。管仲俯首悉察鲍叔牙病态。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揩去鲍叔牙嘴边的药汁。 内侍将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端进来,说道:“相爷,一天一夜了,粒米未进,又不曾合眼休息,夫人亲自熬的莲子羹,喝点吧。” 管仲摆摆手,双眼一直没离开鲍叔牙。 内侍恳求道:“相爷,让奴才在这里守候鲍太傅,相爷去歇息一会儿吧。” 管仲执拗地摆摆手,示意内侍离去。 婧走进来,关切地看看躺在榻上的鲍叔牙,问管仲:“鲍太傅病情可有好转?” 管仲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婧端起案几上的莲子羹,尝了一口,对侍女道:“莲羹凉了,再去热来。”侍女端羹退出。婧心疼地摸着管仲的脸庞: “相爷,为什么连妾亲手熬制的莲羹也不吃呢?” 管仲忧伤地说:“鲍叔兄不醒,我怎能吃得下,睡得着?我与鲍叔兄是手足兄弟,年轻时,我在楚国做过三次官,被罢免了三次,别人一提这事就说我无能,可鲍叔兄认为我鹤立鸡群,是楚王容不得贤才;我曾经当过三次兵,还当个小官,打了三次仗,全失败了,好多人骂我是胆小鬼,可鲍叔牙不这样看我,说我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因为家中有老娘亲;我和鲍叔兄作买卖,他出本钱,我出主意,挣了钱我要七,他要三,他不嫌我贪心,说因为我家贫;白水之滨,我射主公一箭,主公非杀我不可,是鲍叔兄救了我,没有鲍叔兄,我早已成为箭下之鬼;本来,主公继位,鲍叔兄是立了头功的,这相位非他莫属,可他却再三推荐,拱手把相位让给了我。没有鲍叔兄,哪有管仲?我是站在鲍叔兄的肩上,我欠他的太多太多了。鲍叔兄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管仲怎么活下去?如今鲍叔兄病成这个样子,他是为国为民操心劳累的呀!”管仲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热泪夺眶而下。 婧也哭了,管仲这番话太感人了,人们把“管鲍之交”作为美谈,今天她才真正明白了这管鲍之交的真正内涵。 “相爷,你只知鲍叔兄不在,你无法活下去,可你想过没有,如果相爷不在,婧一天也活不下去。” 管仲回眸凝视着爱妻,正想安慰她,忽听鲍叔牙哼哟一声,管仲大喜:“啊呀,我的鲍叔兄,你可醒了!” 鲍叔牙睁开眼,怔怔地看着管仲,又看了看婧道:“我这是在哪儿?不会是做梦吧?”他挣扎着要坐起来。 管仲急忙搀扶着他坐起来,婧又拿个枕头放在他身后倚着。 “夷吾贤弟,赶快弄点吃的,饿死我啦!” 婧急忙从侍女手中接过刚热好的莲羹,吹了吹热气,双手递到鲍叔牙面前。 鲍叔牙接过来,三口两口就喝了个光:“还有吗?” 管仲笑道:“有的是,但一下子不能吃多了,慢慢吃。” 鲍叔牙定定地看着管仲,道:“怎么,夷吾贤弟,你的眼怎么那么红?” 侍女道:“相爷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饭也没吃一口呢。” 管仲瞪了侍女一眼,示意她闭口。 鲍叔牙惊疑地:“怎么,我在这里睡了三天三夜?夷吾弟,你三天三夜没吃饭,不睡觉?” 管仲笑道:“别说三天三夜,就是成年累月也不过是沧海一粟,何以报答鲍叔兄万分之一!” 鲍叔牙道:“那这三天的国事怎么办?你身为仲父相国,日理万机,可不能因为侍候我耽搁了大事。” 管仲道:“鲍叔兄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鲍叔牙看着管仲说道:“看你一脸倦容,眼窝都黑了,要注意身体,没你这位相国,齐国哪有今天?我这次出去转了半年,各国走了一圈儿,开了眼界。” 婧忙道:“话慢慢说,鲍叔兄这次病得不轻,等身体康复了,相爷再洗耳恭听,好吗?” 鲍叔牙看着婧,笑道:“好一个贤内助呀。弟媳妇,你的歌唱得好听极了,唱一个行不行?” 管仲笑道:“这个好办。来,夫人,我给你弹琴。” 婧笑问道:“鲍叔兄,唱什么?” 鲍叔牙想了想,说:“就唱那首黄鹄之歌吧。” 管仲弹起琴,婧且歌且舞: “黄鹄黄鹄,綑其羽翼,缚其长足,不飞不鸣笼中伏; 苍天有眼,大地有义,快快回家,妻儿泪眼等着你。” 鲍叔牙用手拍着案几,打着节拍,眯着眼睛,听得如痴如醉…… |
|
打印本文 关闭窗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