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对视天堂

深入农历的祖国

我是一只流动的汉字

被阳光锻打在雄鸡的啼鸣里

掀开春花和蛙鸣

露珠一路晶莹着我的眸子

由一捧泥土

发育着我的偏旁

任一袭油菜花香

浸透我的部首

随一泓春水

载走我的全部含义

狗吠以上

炊烟流动着阡陌的神经

沿着晨曦的走向

流动我方方正正的形象

我 一只方块汉字

在现代汉语词典里

我只寻找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这是龙的国度

在塞北以北

江南以南

在黄土高坡以上

大雁展翅以下

我  一个血性的汉字

总在较血性的方位

最血性的生长

我可以在兽脊上

率领甲骨文启程

我可以在钟鼎上

率领金文前行

我是隶书的一截骨头

我是篆书的一节断肠

我被楷书锻打

我被千万遍的行书

狂草得遍体鳞伤

月夜  无法抵达的蛙鸣

海南岛的月夜

多一半在游子指间把握和失落

在中秋千钧一发的韶关里

多一半的甜蜜和苦涩

由多一半的青春匆匆咀嚼

但有谁能来得及细细玩味

甜蜜的

是渗透月夜肌肤的

马达的歌声

是椰风海韵摇曳的交响

是芒果滚向贫困的大地

是飞鹿抵达世界屋脊的翅膀

苦涩的

是拉开故乡炊烟的距离

是久违了的

那绞心的狗吠

是工业都市

无法抵达的一只蛙鸣

是一扎狗尾巴草

在母亲的背篓里

最简朴最单纯的叙述

海南岛的月夜

在游子挡不住的季候风以外

小酌不止

在南海掀起的波光以上

鲜艳有余

在青春早逝的游子的牙床上

酸疼难耐

宿松

故乡宿松，我的小小美人

她不能与环肥燕瘦相提并论

但她是晶莹宁静在江南的露珠

我的少小难老美人，繁荣在安徽的神经末梢

从飞机上欣赏宿松的劳作

她正把龙湖当瓢从长江打起水来

爷爷的故事浇绿了乡村的传说

母亲的呼唤播遍了田野

牛羊驮着白云漫步在山岗

矿脉富饶在别人的腰部

我的小小美人不佩金不戴银

但有桃李塞满山丘的芬芳

看我少小难老美人轻盈地扬扬胳膊

江水就掀开满畈满畈粮棉的笑颜

鱼虾蹦跳着肥美了故乡

窗外

拉起窗帘，推开窗门

视觉丰收在望

流动的时间从窗口滴进来

折翼的空间从窗口飞进来

只是一大群鸽子

衔着长尾巴的云朵

用翅翼与窗口对视了一会儿

她们刚从鸽子笼里飞出来

她们真能接受窗口的邀请

她们还愿飞进

这扇比笼门稍大的窗口么

时间能滴进来

空间能飞进来

鸽哨为什么不能闯进来

自由之神为什么不进来小憩一会儿

老屋

我长高了

老屋矮了下来

我走远了

老屋一步也走不动

摸进屋前的猪栏

摸一把均匀的呼噜声

仰望屋后的苦楝树

树枝上爬满童年的欢歌

灶堂燃烧着我的食欲

床头上的煤油灯  守候着

被十五年前的月牙照亮的书包

奖状与堂屋紧紧相拥

诗人来不及抽一口爷爷的水烟筒

蜘蛛网就尘封了不能押韵的行程

月塘

不是满月是月牙掉下来了

深深一吻村前的土地

就烙下了月牙的影子

就长成了月牙模样的池塘

几代乡民在月塘里游泳

没有一名被洗礼成天鹅

畅游大海的时候我感恩

是月塘把我变成了识水性的鸭子

我的怀念潜入深水区域

月塘的水是什么颜色

我的皮肤和感知就如何透明

一根飘离故土的羽毛

在远方的沙漠上

卧成我最熟悉的月塘形状

端午节

峨冠博带  永怀恩慈

系紧一个朝代的重量

纵身  砸向汩罗江

一个很民间的节日

顿时从江心高高升起

这是行吟湖畔乡野的屈子

生前想也想不到的

这节日  远离瑶琴和后宫

由鸡鸣和狗吠抵达

激荡在南国的上空

这是棕叶护卫的节日

粮食夯实的节日

这是厚土滴血的节日

龙舟竞渡的节日

这节日  呼唤万顷稻浪

点燃四起的炊烟

这节日照亮神灵还乡的航程

在喧嚣以外独自叙述

由满腔热血  一棵棵地移植

由千古民俗  一次次地完成

丐儿

被播种在人潮里

被播种在衣食裹腹的一角

花香  强劲的袭击着幼年时代

带刺的小骨朵  在钙质以外开放

短距离的望远镜

一支灰暗细小的期待

丰收在价值厚重的镍币里

充沛在一株稻穗里

穗子的光芒

照亮唯一隆起的食欲

人流激起高贵的波浪

浪花假寐  远离困苦和渴求

最清晰悦耳的声音

不是母乳芳香的呼唤

是神灵降临脚底的塑料碗

是偶然一块镍币的飘然降落

有感恩的东西在激荡

那是胃壁最青春的碰撞

那是比花骨朵还要鲜艳的谢意

千万只瞳仁在燃烧

如深秋失落的花瓣

全部图腾在

激动如鼓的钱包里  和饭桌上

城市人

人在车里

车在路上

城市被路割伤

人被钢铁包裹

膨胀的保护欲

才幸免被钢铁伤害

大街小巷  城市的伤口

一个朝代的人

被撒成一个朝代的盐

滚滚流淌的

是股票和期货的隔离

是疼痛的忍受  复制  和伪造

大一辈  小一辈的呼喊

是扑腾不起来的小鸟

正在努力舔净血醒的翅膀

打马驰进稿纸

一匹马的尾巴被日光咬住

一匹马的前蹄踏碎夜色

春天  奔腾不息

马蹄远离喧嚣的城池

在股市和期货以外

在今夜的任何一阵钟声里

我浮出倦意  坚强地伸出笔尖

接住腾飞的蹄声  顿感

四季草原  就在我

掀开的一页稿纸上  宽阔起来

一个方格  又一个方格

无法左右冲动和长啸

芳草疯长处

隐藏着一条条鞭影

飞过王者的疼痛

缰绳不是一种抒怀

我的笔法不能左右

一匹原始的悲欢和方向

谷子的背影

是的  谷子走在我的前面

一走就是三十个年头

我三十年来的动作

就一直浸在谷子的背影里

谷子的季节比响鼓饱满

丰厚的背影

撑开一片片绿荫

每根稻穗上的每颗谷子

均都黄橙橙地青春着我

是的  惟有这谷子的背影

不断迫击着我的五脏六腑

在一茎禾苗里

封存着永远的钙质

让我的胃口结实  又安逸

三十年前培养我食欲的谷子

与三百年后的谷子一样高大

这怕只有谷子自己的背影

能作此证

我无法看清谷子温煦以外的面目

以梦为马

以梦为马

海子在一颗麦子里飞翔

麦子的小名是凤凰的名字

麦芒和粮食在高空不朽

麦苗把故乡安庆的青春嘹亮

安庆有美丽结实的女子

等待海子去掀开红盖头

她的奶水丰富

高原上的海子感受得到

久久的热情

那是一支安庆民歌的火焰

海子的行囊里

有汉诗永远的封面

打开黄昏后

有雨水丰盛的村庄

有麦子不断成长的绿意

有江水淘尽的空白作序

有淮河的后工业污染作跋

双轨并行  鸡鸣狗吠  永远悲伤

空洞

举手  可以敲开一扇扇门窗

可以敲破

沉积以久的隔膜

投足，可以让足球

率领地球村加速旋转

可以把意志

组合到晕眩的高度

是谁  让金钱傲立群芳

对一切物质指手画脚

是谁  把铜臭供上神圣的祭坛

让人群面临一位精神的老鸨

日子被一天天地甩碎

物欲却一层层地堆积起来

把世界揉搓成重重的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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